計議已定,於是,吃過了早飯,我便連同月梅一起,向着新開的“翠名居”出發了。原本我不欲她與我同去,萬一真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們兩人都困在那兒了,元華飯莊也就算完了。但她卻堅決不肯,說什麼兩個人好有個照應,我拿她無法,只好隨她。
不多時,馬車穩穩當當停在了一家簇新的飯莊門口。我下了車,看着眼前新漆的門楣,額匾上“翠名居”三個大字閃着金光,看在眼裡是那麼的刺眼。
走進門內,早有一個跑堂的迎上前來,迭聲招呼着:“客官,您裡邊兒請!是要大堂啊還是雅座啊?”
我沒有說話。月梅皺了皺眉頭道:“我們要找你們東家。”
店小二愣了一下,旋又堆起笑容道:“二位姑娘不知從何而來?有何事要找我們東家呢?”
“當然是有事!跟你說了,你能做主嗎?”月梅的聲音有些不耐。
“這……”小二爲難地站在那兒,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好了好了,別跟小二哥爲難。小二哥,你家掌櫃在嗎?”我做起了和事佬。
小二如蒙大赦,頭點得跟雞啄米似的,連聲道:“在的,在的。您二位稍等,我馬上去請掌櫃的出來。”
他把我們帶到櫃檯前,便急匆匆衝進裡屋去了。不一會兒,一個身着藏青色長衫的中年男人在小二的陪伴下走了出來,小眼睛,留着兩撇小鬍子,腰桿挺得筆直。
“是二位姑娘想要見我嗎?”他走到我們身邊,和氣地問。
“不是找你,”月梅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說道,“我們要找你們東家。”
掌櫃的小眼睛中突然閃過一絲精光,被全神貫注打量着他的我抓個正着。
“原來如此,那兩位姑娘請隨我來。”他側了側身子,然後便自顧自帶着路,向着後院走去。
我和月梅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警戒。
連問都不問一聲就把我們帶進去,這隻能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對方早已有所準備。但事到如今,便如箭已在弦,沒有回頭的道理。我深深吸了口氣,跟上了掌櫃的腳步。
跟北京城所有的飯莊佈局一樣,經過了一個天井,後面有一個圍牆隔出的小院子,一般的賬房先生或者小酒館、飯莊的老闆就住在這後面。掌櫃的把我們帶進一間屋子中,裡面擺着六張八仙椅,分列兩邊,進門正對的主位上放着兩把太師椅,看來是個客廳了。
“兩位姑娘請稍等,我這就去請我家主人出來。”
我點了點頭,說:“有勞掌櫃的了。”
“不敢,不敢。”掌櫃說着,向後面走去。
我解下披風,坐到其中一張八仙椅上。月梅打量完房間,也坐到我身邊,輕聲問道:“小姐,情況似乎不大妙,他們好像早就知道我們會來了。”
“既然有心想引我過來,必要的準備總是會做的吧?”我笑了笑,“他們不知道我們什麼時候會來,只不過一直準備着罷了。”
這時,一個丫環走進來,奉上了兩杯熱茶,我和月梅於是閉上了嘴巴。
端起茶碗尚來不及喝,忽聽一個略帶嘶啞的嗓音道:“靜茹姑娘,稀客稀客!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我按捺住心中的震盪,放下了茶碗,站起來微微一笑道:“南宮公子,不是你刻意把我引來的麼?”
說話間,一個修長的身影大步走了進來,雖然蒼老了許多,卻仍然可見當初的俊美瀟灑。不是別人,正是多年不見的南宮凌。他還是一如記憶中的俊俏,只是歲月的磨練,眼角已有些皺紋,更觸目驚心的,居然不到五十的人卻已經有了些許白髮。
看來這些年他也並沒有過得很輕鬆啊!我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
“好久不見了,南宮公子。”
“是啊……”他看見我,似乎也有些唏噓,話音中有着輕嘆,“真的很久沒見了,想不到……靜茹姑娘還是一如往常般青春貌美。子元說的果然沒錯!”
我苦笑了一下。時間早已在我身上停駐,人人都只看到我不變的容顏,卻沒人知道我爲此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然而這並不是我關注的重點,因爲我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鄭公子?他……也在這裡麼?”驚訝中帶着些許激動,我甚至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是他要你來找我麼?”
南宮凌看了看我,帶着玩味的眼神,作了個“請”的手勢:“靜茹姑娘,請坐。這是我新買來的碧螺春,靜茹姑娘喝慣了宮裡的貢茶,也不知道這合不合你的口味?”他端起茶來,慢條斯理地說着。
我心中着急,卻又不能表現出來,只好也隨意抿了口茶,勉強笑道:“不錯,這口感,並不比宮裡的差。卻不知南宮公子是從何處買來的?”
他笑了笑說:“一個朋友,做的便是這茶的生意,所以低價賣給了我些許。我是個俗人,不懂得分辨這些,不過既然靜茹姑娘都這麼說了,那這茶必定是好的,回頭我定要多買幾斤回來。”
我突然靈光一閃:“南宮公子,你說的這位朋友,難不成就是……”
“沒錯,就是子元。”這回他倒沒有留難,很爽快地說出了答案。
方纔還清香潤口的清茶頓時變得有些苦澀,萬般滋味齊齊涌上心頭,無法用言辭表達的心情,我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現在在哪裡?”話一出口,我才發現自己的嗓音乾澀得可怕。
“真是不巧,他前兩天還在這兒,現在卻已經離開京城去了揚州。大概要半個月後才能回來。”
聽到他現在不在這兒,我有些失望,卻又像是突然鬆了口氣。喝了幾口茶平靜一下心情,這才繼續問道:“那……這些年,你們都還好嗎?”
南宮凌笑了笑,說:“打從臺灣歸附了清廷,我們便遊走於天地山河之間,倒也自在。只是仍需爲了生活奔波,終日勞頓,倒是老得很快了。”
我從他的話中聽出一絲異樣的感覺,不由微擰了眉頭。
“南宮公子,不論以前有過怎樣的恩怨糾結,現在臺灣畢竟已經併入大清的版圖,你和鄭公子……還是想開一些的好。”
“想得開!我們當然想得開!”南宮凌哈哈笑道,“如今我們一個做飯莊的買賣,一個做賣茶的生意,日子倒也過得去。靜茹姑娘不必爲我們擔心。”
“那是最好了。”我笑着說,心中卻有一絲陰霾怎麼也揮灑不去,“那……南宮公子爲何要來京城,又要用這種方式找我出來呢?”
南宮凌笑道:“來京城做生意,自然是看中了這裡的商機。不過,我們倒確實是用‘翠名居’這幾個字把姑娘邀來,至於爲什麼,我可就不知道了。這是子元的主意。”
我的心中“咯噔”一下,問:“難道鄭公子找我有什麼事?”
南宮凌仍然是那不變的笑容,說道:“靜茹姑娘,不是我不回答你,實在是我不知道啊!要不這樣,你且先回去,留下地址,等子元回來了,我讓他去找你。”
我愣了一下,想了想道:“算了,還是我過來吧,免得耽誤了鄭公子的時間。”
南宮凌也不勉強,說道:“那好,就這麼定了。姑娘十五日之後再來,若是在此期間子元回來了,我便盡力留住他,讓你們見上一面,當場說清楚可好?”
事實上,這也是目前唯一的解決辦法了。我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日已近正午,在下難得跟靜茹姑娘一聚,不如姑娘就留在這裡吃個便飯如何?”南宮凌看了看天色道。
我搖搖頭說:“不了,我還有好多事情要做,就先告辭了。”
南宮凌跟我一起站起來,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留姑娘了。”
我笑了笑,跟月梅一起,在南宮凌的陪伴下出了翠名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