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果隨了帶路的小太監,回到小院兒,遠遠的就覺得不對勁兒——小院燈火通明。
心中暗道“不好”,往小院跑了過去,也不管什麼規矩不規矩了。
一進正房,就看見正堂中央擺了個類似牀榻的東西,不認得。屋裡人來人往,唐果也不管,衝進那拉氏屋裡,見那拉氏穿得整整齊齊,直挺挺躺在炕上。
唐果大腦一片空白,呆立一邊,也不傷心流淚。和她一起來的小太監孫九見她這樣,扶她到一邊坐了。唐果呆坐到天明,愣愣的走過去看那拉氏——躺在那裡,安安靜靜的,不像以前那樣皺着眉頭了,也沒有因爲疼痛低低的呻吟了,心下突然一清:這樣對於那拉氏來說也許最好。
那拉氏下午便擡出皇宮了。
之前蘇全回了小院,有兩個小太監架着他。
唐果看他腳都不敢着地的樣子,臉色慘白,大驚失色,忙迎上去問他怎麼了。蘇全支支吾吾的,還是架他來的一個小太監說了:蘇全去找總管太監給那拉氏傳太醫,誰知衝撞了貴人,被打了二十板子。後來還是他幾個平日交好的夥伴把他弄回住處,當時天已晚了,也沒能給唐果送信。
唐果知道蘇全最是謹慎小心,絕不會去衝撞什麼貴人,是貴人“衝撞”他還差不多。看他們不說實話,也不便問。
蘇全去給那拉氏靈柩磕了頭,回來和唐果說話。提到唐果的事,唐果撿能說的說了。蘇全也不深問,聽唐果說被調去皇帝身邊,蘇全略欣喜了一下,便滿面擔憂:“果兒,我原來怕你被別人欺負,如今去了乾清宮倒是省了不少事,只是……”
唐果安慰他道:“算了,別管那些了,你先養好傷再說,我會照顧自己。”
蘇全千叮嚀萬囑咐的去了,唐果怕他沒錢看傷、調養身體,又給他拿了兩百兩銀票,蘇全起先不要,後來不知想到什麼,收下了。
想起那拉氏給她兄弟送信的囑託,唐果忙去查看遺物——什麼都沒了。問辦理後事的人,說是那拉氏臨死前醒來過,問過唐果的消息,嘆口氣,就把遺物的去向囑咐了在場的人,有一個姓劉的嬤嬤負責這事。
唐果便放了心。
又有唐果不認識的一個太監送來了據說40兩銀子,其中24兩是唐果四年的月錢,另外16兩是一些米糧之類和福利的折價。那太監只說疏忽了,請唐果別怪罪。
唐果看了看,4個10兩的銀元寶,收了。她這些年和蘇全學的,知道看元寶上的字了。碎銀子雖然看不出精確數值,因爲小院沒工具,但大概估計一下還是可以的。
她前世因爲無錢無勢,受過不少氣,後來想明白了,也就不把這些勢利人、勢利事放在心上,他們既然送來,她就接着。
小院裡的一切塵埃落定。
唐果收拾了東西,跟着乾清宮來的孫九和小福子兩個小太監走了。
到了乾清宮,天已擦黑。顧問行已給她安排好了住處,卻是自己一間,屋裡設施擺設比小院強很多。待屋裡只剩自己一人,唐果把自己往牀上一拋,覺得頭昏昏的。本來還想分析一下自己的處境,但她兩夜未眠,中間又是照顧病人,又是逃亡,費心費力,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便睡着了。
一覺醒來,看屋裡昏暗,估計是黃昏了,“我睡了一整天?”唐果迷迷糊糊的開了門,向外面看看,果然太陽快落了。
關上門,用梨樹精魄提供的熱水洗了個澡,換了衣服和鞋,唐果覺得精神許多。
正在這時,有人敲門。
打開門一看,是孫九。
孫九笑道:“剛剛聽到姑娘房裡有動靜,估計是姑娘醒了。姑娘這一覺睡得可好?”
“很好啊……想不到睡了一天,嘿嘿……”唐果不太好意思。
“一天?!姑娘已睡了整整兩天了,今兒是初七了……”
兩天……我太能睡了……唐果正臉紅,孫九又說道:“姑娘可是要洗漱一下?”
我都洗完了……“好啊……到哪兒打水啊?”
“這個一會兒有人給姑娘送來。”孫九道。
那個……我是宮女吧?
唐果正覺得奇怪,孫九笑道:“姑娘是貼身服侍陛下的人,雖然咱們宮裡沒封給宮女品級,但姑娘這樣的也與一般宮女不一樣。打水、送飯這類活都有人代做的,不勞姑娘動手。安、寧、吉、平四位姐姐她們也是一樣的。”
哦……唐果不說話,在心裡尋思半天,太餓,大腦無法集中精神。又看孫九善解人意,也有幾分開心,謝了孫九。
孫九卻道:“可當不起姑娘的謝字,姑娘有事吩咐我去做就是了。姑娘大概也餓了,吃了飯好好休息,明兒咱們再說。”
說話間,有人送了熱水、新的洗漱用品、新的宮女服和鞋進來,質量好很多。孫九帶了他們出去,唐果只好再劃拉一次臉,做個樣子。
等她洗完了,一個沒留頭髮的小宮女端了食物進來,說是叫“春兒”。
食物很精緻,也算得上豐富,唐果餓了好幾天,大吃了一頓。
春兒收拾了東西出去,唐果插上房門,躺在牀上平胃,暗歎果然“人伺候”和“伺候人”不同。她前世因爲有胃病,又是一個人過日子,吃了飯總是平胃15分鐘,纔去收拾碗筷,到了這裡也只好改了。所幸現在的身體什麼病都沒生過,胃也不會像前世那樣疼得唐果冒冷汗了。
唐果仔細想目前的處境:據說罪犯逆君,我卻沒被殺,現在還算是升職了……爲什麼呢?
當然不是因爲色相,對方可是康熙大帝,無論是不是自己知道的那個,人家現在都當了三十五年的皇帝了,見過的美女大概要按“羣”算……皇帝起疑了?想要近距離觀察?那天自己的確破罐子破摔,很多地方出了破綻……皇帝閒着沒事玩玩貓捉老鼠的遊戲?
……唐果亂猜半天,沒一條是好事。
理智!理智!唐果暗暗告誡自己。皇帝的心思猜不出來就不猜吧……要是我都猜得出,人家也就不是康熙大帝了……還是確定一下行事準則好了。
嗯,少說少做,見機行事。
費了半天腦筋,整出這八個字,唐果也就不再爲這個煩惱了,刷牙上廁所,睡覺!
通常來說,一般人睡了兩天之後應該睡不着了,不過唐果在這方面不是一般人,睡得很好。
一覺到天亮,起牀把門開開,沒幾分鐘就有春兒拿了熱水之類的進來,唐果看她也就十二三歲的樣子,想她要那麼早起,有點兒惻然。後來想起自己自身難保,還是放下心思,對春兒很是和顏悅色。
一切弄好,換上新衣服,趁着春兒去拿飯,還是穿上軟底鞋,把木底鞋塞到包袱裡了。幸好這衣服的下襬很合適,遮得住鞋也不拖地。而且唐果發現宮女們走路都悄無聲息的,也不知是怎麼辦到的,暗贊都是高人。想當初,她穿着木底鞋的時候,爲了掩人耳目,免得被發現是冒牌貨,走路都是高擡腿、輕落步,還得注意別太明顯,弄得走路如上刑,腳疼腿疼腰也疼。
吃了飯,孫九來了。給唐果介紹了一下同院的四個宮女:崔安、葉寧、張吉、張平。原來她們不叫這個名字,因爲到乾清宮當差,顧問行給改的。
張吉、張平當值去了,唐果只見到崔安和葉寧——都是沉默溫柔的人,至少看起來如此。模樣也很周正。崔安最年長,24歲,還有一年可以出宮了。
互相熟悉了一下,因爲宮女不當值的時候也不能亂走、扯閒篇,孫九又領了唐果回來。
孫九道:“乾清宮的宮女原有十二人,如今是十三人了。姑娘先認得這四位就行了,這四位每位月錢二兩,姑娘和她們一樣。”
原來是一年六兩,如今一年二十四兩,唐果升職又加薪,卻沒有開心,只覺得壓力很大。
孫九沒告訴唐果她的差事是什麼,他也不知道。唐果只好在自己屋裡呆着等分配。
兩天沒動靜,唐果心裡七上八下的。又不能出去走,找人聊天也是不行。又過一天,唐果鬧心到極點,突然淡定了:就算明天倒黴,今天不還平安無事呢嗎?做什麼自己嚇自己提前讓自己難受啊!想明白了,每天該吃吃、該睡睡,無事把門一插,屋裡看書——梨樹精魄應她的要求給的。本來只是試試,誰知真行。
唐果每天有了精神寄託——金大師的武俠小說她以前租來看過,因爲急着還,沒太細看,這下可是有時間了,一章一章細細讀了起來。晚上趴被窩裡看也有梨樹提供照明。
被喬峰、段譽、阿朱圍繞了幾天,正看得昏天黑地,孫九又上門了。
孫九每日早晨到唐果這裡來一次,看唐果有什麼需要。除非唐果有差遣,不會在其它時間來唐果這裡。唐果一直也沒什麼事要他做。
這日見孫九來了,不知有什麼事,只見他看起來好像很急的樣子:“姑娘,顧公公請姑娘去。”
唐果問:“顧公公可是有什麼吩咐?”
“姑娘到了就知道了。”
又是這樣的話!乾清宮的人說話怎麼都不清不楚的!
唐果腹誹着隨孫九往外走。
“姑娘,這是東暖閣了。”孫九道。
唐果方向感本來不好,纔不管它是不是東暖閣呢,她現在最想知道叫自己來什麼事。
卻見顧問行從裡面出來,見到唐果略有喜色,“唐姑娘到了……好極了!”
唐果也沒聽懂什麼意思,什麼叫自己到了就好極了?
正有點兒愣,顧問行已遞了個托盤過來,上面有杯茶,“姑娘把這杯茶送去給萬歲爺吧。”
什麼意思?叫我來就是送杯茶?不會這麼簡單吧,你自己也能送……又不能不去,端着茶往屋裡走,到門口有人開門、打簾子。
進了屋,就覺得不對勁兒——壓抑得要死。顧問行引着往裡去,越往裡走越有上當的感覺,那裡面的人好像都跪着呢。
心撲通撲通的跳,已經看到皇帝了,側對着這邊穿黃衣服的那個應該是吧?走來走去的,好像很暴躁……那個,大家都跪着,咱倆這樣大搖大擺的走不好吧?顧公公?
可惜唐果發不出聲,也不敢出聲。
“哼!”皇帝坐到桌後,突然出聲,地上跪着的人都抖了一下。唐果也有點兒抖——大背景下的自然反應加心裡本來就不安,而且皇帝現在是面對着她和顧問行了,幸好顧問行在前面……“陛下請喝茶。”顧問行躬身道。
唐果連忙把茶杯從托盤上拿下來,放到皇帝面前的桌上——也不知是不是這個流程,各種因素加在一起,她的手有點兒抖,弄出聲音來了。
糟糕!唐果低着頭哀嘆,我太不學無術了,怎麼就沒和蘇全學學呢?唉……一直以爲能在小院待到出宮呢……“手抖什麼?”皇帝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呃……,害怕……”唐果答道,又補充一下:“回陛下的話,奴婢因爲心裡怕手才抖的……”我說的啥話呀?唐果覺得臉上發燒,又感到有人、還不止一個人在瞄她。
……太安靜了……唐果乾脆眼觀鼻、鼻觀心,拿着托盤裝雕像——她發現另一邊的顧問行就這樣。
“你這個丫頭倒是真敢說……”皇帝失笑,搖搖頭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估計他剛罵完人口也幹,又連喝了兩口,“太子起來吧!”。
“謝汗阿瑪!”
皇帝端着茶杯慢慢的品,不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