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聞這宮中當紅的二位娘娘蒞臨重華宮,當真吃驚不小,尤其是清如,她自到重華宮起,數月間,除了日夕等人,從不曾見其他妃子踏足過這裡,現在竟一下子來了兩個,莫不是有什麼事不成。
容不得她細想,二人已來到了近前,她只得忐忑不安地與其他幾人一起欠身低頭:“清如(日夕、依雲、舒蘅)見過佟妃娘娘,貞嬪娘娘,娘娘金安!”
這是清如第二次見到佟妃,與上次所見無甚區別,依舊是珠翠環繞,衣飾華美的模樣,只是眉梢間多了些許憔悴,但也僅僅是些許而已,畢竟她手裡還攥着治理後宮的大權,膝下還有三阿哥,比起大多數人來已經很好了。
但是對於一向自視甚高的佟妃來說,真的還好嗎?
與佟妃並肩而站的想來就是貞嬪了,這是清如第一次看見,這位與皇貴妃一母所生的妹妹,也是極美,她有着江南女子的婉約清靈,卻不極其姐那般美得驚心動魄!
按宮裡的規矩,妃嬪們每日都要去向皇后請安,清如卻從未去過,自然也無緣得見皇后和其他妃子了。倒不是她不願去,而是在冊封爲答應那會兒,她前腳剛病,後腳皇上的旨意就下來了,免去她的請安,着其在宮中安心養病。
與鋒芒畢露的佟妃相比,她就如一杯溫存的清茶,不耀眼,卻能源源不絕地散發出自己獨有味道,秀氣的臉上一直帶着幾分淡定的微笑,讓人望之心生好感。
“都起來吧!”佟妃悠閒地說了句,便自顧看起梅景來。
“幸好我還記得這裡有片梅林,梅花開得真不錯,只怕整個宮中都找不到第二處比它好的地方來,妹妹你說是不是?”今日佟妃所梳的旗頭上,兩邊各帶了一串由珍珠、翡翠及各色寶石串成的步搖,隨着她走路的動作一搖一晃,極是搶眼。
這宮中帶首飾也有規矩,絨花、簪子、護甲、流蘇、步搖都要按品級來帶,越級佩帶者視爲不敬。像這樣帶兩邊步搖的必須是妃以上纔可以,至於貞嬪最多隻能帶兩邊流蘇。
“姐姐您果然慧眼,我在宮中多年,竟不知這裡有如此美景,多虧今日姐姐您帶我來!”貞嬪緊跟在佟妃身後,始終與其保持前後相差半步的距離。
佟妃嫣然一笑,這纔回過頭來,朝呆在原地不敢動的幾人道:“你們也別拘着了,今日本宮與貞嬪來此,只是爲了看看梅林,並無什麼事。對了,剛纔本宮遠遠地就聽見你們在此爭執,所爲何事啊,不妨說來於本宮聽聽?”
一聽這話,依雲與舒蘅立刻慘白了臉,宮中誰人不知佟妃的利害,一旦誰犯了事落在她手裡,絕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她嚥着口水有些困難地道:“回娘娘,並無什麼事。”
“聽你話裡的意思,是說本宮耳背聽錯了?”鳳眼微眯,目光牢牢鎖定在其身上,依雲被那股無形的威勢駭倒在地:“臣妾……臣妾不敢!”顫抖着說了這幾個字,餘下的卻怎麼也說不出了,全無剛纔那囂張的模樣。
貞嬪看的心有不忍,溫言提醒道:“佟妃娘娘在問你話,還不快將事情從實說來!”
“不必了!”佟妃伸手打斷了她的話,轉而對日夕道:“夕常在,本宮要聽你說!”
儘管經常聽人說,佟妃怎麼怎麼利害,怎麼怎麼狠辣,但她對日夕卻一直是和顏悅色,所以日夕也不害怕,當下把實情一五一十的說了。
佟妃聽完點點頭道:“想不到夕常在對下人也如此厚待,真是難能可貴。”她心中頗有些意外,看不出這個烏雅氏性格還蠻特別的,倒也不枉她注意了這麼久,如果這顆棋子用的好,也許能助她扳回一局也說不定!
佟妃不說話,旁人也不敢隨意搭話,一時間林中靜了下來,只剩下依雲一人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姐姐,咱們還要去暢音閣聽戲呢,就別在這裡耽擱了!”貞嬪輕柔的聲音爲所有人解了圍,也讓清如她們鬆了口氣,對她紛紛報以感激的目光。
“這事不急,待本宮把這裡的事料理了再說!”佟妃並不領貞嬪的情,她朝身後的宮人們喚了聲:“小路子!”
名叫小路子的太監,一聽主子叫自己的名字,立刻心領神會,低頭跑到佟妃身前,彎下腰,雙手撐地,使背部保持平整,這是宮中常見的“人凳”,供娘娘們在沒椅子的地方歇息。
佟妃扶着宮女的手慢慢坐在小路子背上,回頭見貞嬪還站着,說道:“妹妹,你站了這麼久不累嗎,要不咱們一起坐吧。”
貞嬪笑着搖頭:“姐姐您坐就行了,我還是習慣站着。”
佟妃倒也不勉強,笑了笑就將目光轉到另一邊:“雲常在,剛纔夕常在說的可是實情。”
“回娘娘,臣妾只是見夕常在手下的宮女蔚佳,目無主子,怕有朝一日夕常在會受她們欺負的,所以才忍不住欲出手教訓。”回過神來的依雲小心地回答着,她雖然害怕佟妃,但說到底,她並沒有親眼見過佟妃的手段,而且她也不覺得自己教訓一個小小的宮女,會出什麼事。
“哦,這麼說來,你還是一片好意嘍?”佟妃眉眼一挑,似乎頗爲驚訝,至於生氣,卻是全然看不出。
依雲還以爲佟妃是在誇她,膽子不禁大了起來:“臣妾不敢居功,希望能爲娘娘您分憂解勞。”若能靠上佟妃這顆大樹,那她以後的榮華富貴,就綽手可得了。
“真是有勞雲常在費心了,想不到你竟然這麼關心本宮,既然如此,本宮也告訴你一件事!”佟妃撥弄着腕上的瑪瑙鐲子,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
“什麼事?”馬佳依雲竟沒聽出佟妃語氣中的不善,還在傻傻追問。
這一次,不光貞嬪連清如也連連搖頭,愚蠢又無一絲自知之明的人,註定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尤其是在這深宮之中,今日她是難逃此劫了。
佟妃招手讓馬佳依雲過來,伸過頭附在她耳邊,輕吐蘭息:“你口中那個目無主子的蔚佳,是本宮賜給夕常在的。”
“啊!”聽完這句,馬佳依雲當場石化。
佟妃很滿意自己給她帶來的震撼,嫣然一笑,說不出的凌厲與嫵媚,她指着後面大大小小的宮人說:“這些奴才要不,也煩請雲常在替本宮教訓一下?”
馬佳依雲終於意識到自己闖大禍了,渾身無力的癱倒在地,只剩下磕頭的力氣了:“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恕罪?你何罪之有啊?”佟妃也不發怒,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她,但往往越是這樣越是有威懾力。天氣這麼冷,馬佳依雲卻渾身冒汗,除了求饒她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
佟妃略有些不耐煩地瞥了她一眼,扭頭對貞嬪道:“妹妹,你說這事要如何處理?”
貞嬪在宮中一向與人爲善,見佟妃口氣似乎有些鬆動,趁機勸道:“姐姐,我看雲常在已經知錯了,不如就罰她回宮,閉門思過好了。”
“妹妹你可真是菩薩心腸!”佟妃笑着說,對貞嬪的提議不置可否,她扶着宮女的手重新站起來,繞着馬佳依雲慢慢地走着,花盆底鞋在雪地裡踩出一個個印子來。
“知錯能改,原是好事,可本宮在你眼中只看到嫉妒、不甘、怨恨,唯獨看不見知錯二字!今日你還只是個常在,他朝若是爲嬪爲妃,指不定還會怎麼樣,像你這般差的品性,怎麼配服侍皇上呢!”
佟妃伸出青蔥白嫩的玉手接住一朵落梅,放在鼻間細細地嗅着,眼中的溫度一瞬間降到零點,突然她屈指扣住梅花,優雅的往外一彈,梅花飄飄零零的飛起來,恰好落在馬佳依去的頭上:“今年的梅花開的這麼好,就賞雲常在‘梅心連’吧,小顯子!”
“奴才在。”走出來一個三十出頭,寬肩粗腰的太監來,他神色平靜,似乎早已司空見慣了。
“你帶雲常在去慎刑院交給周公公,記得要親眼看着他用刑,知道嗎?”
“喳!”小顯子眼也不眨地應道,揪起不停掙扎討饒的馬佳依雲就往外拖,臨行又問道:“主子,您是要用大的,還是小的!”
佟妃抿脣輕笑道:“看雲常在這身細皮嫩肉,恐怕她受不起大的,就用小的吧!”她說的一派輕鬆,似乎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旁人卻聽的毛骨悚然,清如和日夕悄悄地對視了一眼,彼此都在對方眼中看到深深的恐懼,今日,她們總算是見識到佟妃的手段了,果然狠辣非常。
人命,在她眼中,不過是一粒草芥!
貞嬪望着馬佳依雲被拉下來的方向,似乎頗爲不忍,幾番想說,但礙着佟妃位份比她高,手中又握有治理後宮的權利,只得嚥下。
莫看梅心連這名字起的極美,實際上可是宮中有名的刑罰之一。所謂梅心連,就是將做成梅花狀的烙鐵燒紅後,印在受罰的宮人身上,細嫩的皮肉一捱到立馬就被燒得焦爛,而且要整整烙個十下。
這是指大的,與小的相比,大的還算好了,小的就是用做的比指甲蓋還小的梅花烙鐵,將十個手指甲挨個烙個遍,高溫將指甲熔化後,燙在裡面的指肉上,這可是真正的十指連心。
鑽心的疼痛會讓人痛不欲生,而且被燙過的地方不會再長出新指甲,那梅花印會永遠留在指上。
了結了馬佳依雲,佟妃心情似乎很好,她走到清如身前道:“你就是如答應?”這是她第一次問清如話。
“是!”清如低頭應道。
“把頭擡起來!”
清如不知佟妃打的是什麼主意,只得依言擡頭直視着對面的佟妃。
“原本這一屆秀女中,我最看好的就是你了,只可惜你得罪了皇上,否則憑你的美貌與家世,未必會比皇貴妃差到哪裡去!”最後一句她說的極輕,似乎是不願貞嬪聽到。
“娘娘謬讚了,臣妾陋顏不能令皇上開心,而今皇上不怪罪臣妾已是天恩浩蕩了!”清如淡淡地回着,似乎是真的不在乎了,然而她真的能放下嗎?只有她自己心裡清楚。
佟妃別過臉徐徐道:“前日我聽皇上提起了索大人。”
“我阿瑪怎麼了?”聽到父親的消息,清如心急地問道,連禮數也忘了。幸而佟妃沒有挑她的理,繼續道:“聽說,近日子索大人一直抱病在牀,多日未曾上朝。”
清如默然不語,她知道阿瑪是因爲她,也許阿瑪已經找皇上力爭過了,只是皇上……那個年少氣盛的皇上,怎能容別人左右他的思想,莫說是隻怕太后的話也未必有用。
“其實你這樣也未必不好!”佟妃突然說出這麼一句話來,待要再問,她已經回過身對貞嬪道:“妹妹,時辰不早了,咱們去暢音閣聽戲罷,悼妃和恪嬪聽怕已等急了。”
貞嬪應了聲好,二人領着宮人轉身要離開,清如等幾人忙欠身道:“恭送佟妃娘娘,貞嬪娘娘!”
不想走了幾步,佟妃又回過頭來衝舒蘅道:“舒答應,這幾日你有沒有去看靜妃啊?”
一直在擔心會不會被馬佳依雲連累的舒蘅,看到佟妃要離開,正慶興自己逃過一劫,不想還是被點了名,只得硬着頭皮上前道:“靜妃娘娘事務煩忙,臣妾不敢去打擾她。”
“是嗎,本宮剛剛在皇后那裡還遇到了靜妃,她似乎很掛念你啊,你要是有空就多去陪陪她,怎麼說你也是從她宮中出來的。”
舒蘅以前是靜妃宮中的宮女,靜妃性格驕縱蠻橫,與福臨不和,受了他的氣,就拿宮中奴才們出氣,當皇后是這樣,被貶爲靜妃後還是沒什麼改變。
舒蘅昔日沒少挨她的打,後來她設法得到皇上青睞,一夜承思後升格做了答應,這才逃出了她的手掌。不過因爲這事,靜妃對她恨之入骨。
“謝娘娘教誨,臣妾以後一定會多去去的。”舒蘅唯唯諾諾地應道。
佟妃這才笑着與貞嬪一起離開,留下清如與日夕面面相覷。
這一日,是十三年十二月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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