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爺是個愛才的,怕是知道了那戈異的身份必定是要親迎入府的。可當初那戴進得罪了貴人,四處流亡,我們家又何必惹禍上身呢。且這園子裡也不太平,保不住是有人包藏禍心要藉着此事節外生枝也未可知。既然夫人都已然給了那兩千兩銀票,想來他們也會重整家業,隱姓埋名的好生過日子了,爺何不就當作是不知道,難得糊塗呢?”徐福的一番話讓徐熹沉吟良久。
當年進讒言給皇帝使得戴進流亡的是謝庭循,此人是謝靈運的後裔,多才多藝,詩書畫三絕,且很得帝心。自然他爲人也高傲,仗着是世家子弟,門庭高貴,瞧不上讀書不多,以畫首飾爲生,後來做畫的戴進。謝庭循交友廣闊,關係親密的無一不是達官貴人或是風流名士,因此當年戴進蒙冤之時,也無人爲了個蓬門小戶的畫師出頭。最關鍵的是謝庭循這樣一個要什麼有什麼的人居然還會因爲戴進的畫作在他之上而進讒言,可見其中也未必沒有其他的原因。謝庭循因着謝氏後裔在朝廷上有一席之地,雖不至於高官顯赫,卻也有衆多人脈,故友遍佈朝堂,勢力不可謂不大。雖然此人在新帝眼中或多或少有些跋扈,因而讓帝王君主有些不喜,可因他本人在士林中聲望很高,皇帝卻也會極力拉攏他,並不會爲一個小小的畫師而責怪他。徐熹本就是局外人,對於其中的原委也不甚知之,可他確實不想因此得罪謝庭循,不值得。因此徐福的話多少讓徐熹有些遲疑,沉默良久終究是點了頭。
“那紅豆查出什麼沒有?”徐熹惦記着林氏的擔憂。
“小的無能。”徐福低聲道。這就是什麼都沒查出來了,徐熹眉頭皺的緊緊的。
“老太爺回府了。”一個小廝跑到徐熹面前道。
“知道了。”徐熹又恢復了往日的溫和,要徐福退下。親自去了香茗草堂。
“祖父。”徐熹畢恭畢敬。
徐老太爺點點頭,沒說什麼,只是小口小口的品茶。
徐熹見徐老太爺眉目疏朗,神色愉悅就知道徐老太爺心情不錯,就開口道:“孫兒打算託岳父岳母找個女先生來教導麗姐兒。”
果然徐老太爺皺了皺眉頭,神色有些不虞地道:“麗姐兒還小,不過七歲,用不着着急,等再大一些,請先生也不遲。”
“也不小了。總不能就這樣閒着。且是岳父岳母找的先生,想來也不是俗人,說不得麗姐兒會交位良師益友。況且孫兒在蘇揚兩地爲官。夫人也總是帶着麗姐兒常去官宦人家赴宴坐席,總不能因爲麗姐兒沒個人教導,讓別人小瞧了。今天丹桂還說起來 要夫人請個繡孃親自教導麗姐兒,說是麗姐兒針線女紅有天分,不好埋沒了。再說麗姐兒還沒離京的時候。畫畫就很有天賦,那時候就思量着要請個會作畫的師傅,正好一併請了,豈不是皆大歡喜。”徐熹接着道。
“你是看着我天天去酒樓,不在園子裡教孩子們讀書,心裡不踏實吧?”徐老太爺一開口。徐熹心裡“咯噔”一下,頓時冒了一身的冷汗。
“祖父怎麼這樣說孫兒,孫兒哪裡敢。”徐熹連忙道。
“那就過兩年再請女先生。這事兒就這麼定了。”徐老太爺接着道,“我知道你們都是爲了麗姐兒好,你們做父母的不易,難不成我老頭子就不盼着麗姐兒好?只是那孩子三災八難的,本來就不禁折騰。且親家現如今也爲着舅爺的親事忙着,你們就好意思開口?麗姐兒喜歡針線。喜歡作畫,那就請個有名的繡娘,再找一個頗負盛名的風流名士就好了,何必折騰孩子。再說了,外面人誰敢小瞧麗姐兒,要真是小瞧了,那也是你在外面鎮不住那些妖魔鬼怪。誰不是看着家世背景,看人下菜碟的。在京都的時候,麗姐兒跟着媳婦去參加秦府的春宴,那個姓姚的乳臭未乾的丫頭敢當面瞧不起麗姐兒,那還不是因爲瞧不上你這個四品官!”徐老太爺還是第一次如此嚴厲地訓斥徐熹。
而徐熹則是臉色一陣白一陣紅,只躬身垂首地站着,頭都不敢擡。
“要知道一家的榮辱看的是你這個支撐門庭的。你好了,麗姐兒就算只會吃喝,什麼都不會也照樣嫁的名門望族。你要是不好了,就算麗姐兒她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最終也是明珠蒙塵!”徐老太爺越說越氣。
“祖父,孫兒錯了,還望祖父寬恕。”徐熹滿臉大汗地道。
“那還杵着幹什麼,看着你我就生氣,還不退下!”徐老太爺道。
“是。”徐熹連忙退下,直到出了香茗草堂纔敢拿袖子擦汗。哪怕是林氏將整個園子的丫鬟婆子都梳理一遍,徐熹被訓斥的事情終究是在一夜之內傳遍了整個晨園。
“你說什麼?”麗姐兒詫異地看着綠萼,不可置信之極。
“奴婢說的句句是真,可不敢對着主子胡言亂語啊。今天爺被老太爺狠狠斥罵了一番。”綠萼連忙道。
怪不得剛剛在凝暉堂用膳的時候,麗姐兒覺得氣氛不對。父母二人臉色都不大好不說,就連曾祖父臉色也不好看。要不是因爲麗姐兒給徐老太爺做了一件秋衫當時送了出去,氣氛恐怕會一直是那幅樣子。現在看來,恐怕是她粗心了,沒發現什麼。這也難怪,這麼些年,她還是第一次聽說徐老太爺對徐熹有所訓斥。要知道徐熹是徐老太爺唯一的孫子,徐老太爺是竭盡所能愛護徐熹的。她還從沒聽說過徐老太爺訓斥徐熹,從來祖孫倆人都是關係融洽的,不得不說,麗姐兒聽到這個消息是難以置信的。
“可知道是爲了什麼?”麗姐兒問道。
“聽說是爺要爲小姐請位女先生,可老太爺不大願意,說是要小姐過兩年再請女先生。爺辯解了幾句,老太爺就勃然大怒,斥罵了爺。”綠萼不清楚徐老太爺和爺都說了什麼,只是把道聽途說的都講給麗姐兒聽。
“依奴婢看,小姐還是當作不知道這回事吧,免得爺抹不開面子。”綠萼道。
麗姐兒點點頭。不管事情是怎麼樣的,她都只能當作是不知道。可請女先生這件事情,怎麼這麼突然,且她一點風聲都沒聽到,這又是怎麼回事。既然徐熹能到徐老太爺那裡說請女先生的事情,想來這件事情林氏也知情,難道是她哪裡做的不好了,所以纔要請女先生?
“小姐……”麗姐兒和綠萼說話,全然沒有發覺一旁丹桂忽青忽白的臉色。
“你這是怎麼啦?可是身子不舒服?”麗姐兒聽到丹桂說話,轉頭就看見丹桂的臉色很難看。
“奴婢不是不舒服,只是今天爺被老太爺訓斥的事兒恐怕是奴婢惹出來的。”丹桂囁嚅着道。
“這又是怎麼說的?”麗姐兒驚訝道。
“是這麼回事。”丹桂說完了她跟林氏說請繡孃的事情,又接着道,“恐怕是夫人想着小姐反正到了請女先生的年紀,因此就存了心思,想來是和爺商量了一番,爺也答應了,就又去了老太爺那裡,卻不想碰了釘子。”丹桂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
原來是這麼回事,麗姐兒無奈地笑笑。請個女先生什麼的,對她來說也不打緊,可不知爲什麼卻惹怒了老太爺。麗姐兒知道了原委,知道這不是她能管得了的,因此就當此事不知道,也不準涵珍館和聽雨榭的丫鬟婆子亂嚼舌根。
又過了兩天,麗姐兒把新作的幾雙鞋分別打發丫鬟送去了香茗草堂和凝暉堂。又有丫鬟拿着各種各樣的吃食或是小擺設拿來給麗姐兒,說着長輩看着新鞋如何如何高興的話。
麗姐兒看着整匹整匹的雲錦和上好的漆木雕座屏,一時有點哭笑不得。林氏沒有親自來恐怕是覺得背地裡請女先生有點算計女兒的意思,因此只拿了壓箱底的雲錦。而徐老太爺拿了這個貴重的屏風,無非是爲了安撫她這個寶貝孫女,表示他這個做長輩的,決不會讓她吃虧罷了。
“小姐,這屏風可真好看。您看上面雕着鹿,雀,蛙,魚,都活靈活現的,一看就知道金貴。老太爺出手真大方。”碧草沒什麼心眼,笑着道。
“那是,小姐可是老太爺的心肝寶貝,自然出手大方了。”綠萼答道。
“我要去凝暉堂,你們誰跟着我去?”麗姐兒道。
“奴婢跟着去。”綠萼這兩天爲了照顧小少爺們,好久不去園子裡逛,早就憋不住性子了。
“那還不快點幫本小姐打點一下。”麗姐兒笑着道。
“是。”綠萼手腳麻利地給麗姐兒梳頭穿衣。
“記得好好看顧着幾個小少爺,出了事唯你們試問。”麗姐兒臨走前撂了狠話。
晨園風景依舊,柳綠花紅,碗口大的梔子花隨風搖曳,楚楚動人。看到花草繁盛,麗姐兒突然想到了於媳婦要爲自己栽種的碗蓮還沒有消息,因此對着綠萼道:“於媳婦可有去過涵珍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