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被一羣野狼追趕的滋味可不怎麼好受。
山路本就崎嶇難行,到後來居然還發現前方的出口被巨石擋住了,雲嵐懊惱不已,情急之中乾脆足尖一點,輕飄飄掠上身邊那棵枝葉繁茂的古樹,坐在枝頭朝下面觀望。
狼羣起初將樹下團團圍住,低聲吼叫着彷彿在彼此商議,隨着時間推移,逐漸有幾隻失去耐心離開了原地,剩下的依舊繞着樹幹打轉,瑩綠的狼眼閃閃發光,攝人魂魄。
“今晚還真是倒黴催的啊……”
樹上本就空氣寒涼,又沒了披風的遮擋,她唉聲嘆氣地環緊手臂,一面抱怨爲什麼這些傢伙的定力如此之優秀。
不知究竟過了多久,直到她眯着眼睛都快睡着了,卻還有一隻體型無比健碩的公狼氣勢凌人地不肯遠去,看樣子就是要等到她忍耐不住下樹取暖。
“你真有那麼餓嗎,狼兄?”雲嵐撅了根樹枝,準確無誤命中對方腦袋,而後聽它警告性質的咆哮很是無奈,“四海之內皆兄弟,你放我一馬可好?我有急事,要趕回去救人呢!”
公狼和她沒法溝通,片刻開始用力撞擊樹幹試圖把她強行搖晃下來。
“放棄吧狼兄!你還沒到那麼利害的程度啊……誒?”
說時遲那時快,一柄利劍從遠方呼嘯而來,不偏不倚將公狼貫穿腹部釘在了樹幹上,力道之強悍令人乍舌。
一切都發生在剎那之間。
雲嵐徹底驚呆了,一時直着眼睛說不出話來。
這算……絕處逢生?
“什麼時候學會跟野獸聊天了?”白祁月氣定神閒立於樹下,微微揚起臉看向她,“下來,我接着你。”
我接着你。
“……我自己也行的。”話雖如此,她依然在躍下的同時伸開雙臂,徑直撲入他的懷裡。
熟悉的暖意撲面而來,透着些許傷口未愈的血腥氣息,格外叫人心安。
然而尚未等她再度開口,忽見白祁月眼神一凜,當即反手拔出那柄佩劍,抱着她在原地轉身,凌厲一斬把狼從頭劈到腹部,鮮血飛濺。
“還沒死。”
雲嵐能感覺出他在講話的同時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顯然是揮劍時手臂的傷口破裂了,連忙要低下頭去查看,誰知眼前忽然一黑,瞬間整個人都被他的大氅包裹了起來。
“喂,誰讓你擅自跑來了?”她的臉埋在他胸前,聲音聽上去悶悶的,“瘋了麼?”
“你纔是瘋了吧,夜間上山,還妄圖從狼口逃生。”白祁月的嗓音略顯沙啞,他輕聲嘆息,撫了撫她冰涼的小臉,“就爲了找這些沒用的東西?”
果然,因爲方纔的激烈奔跑,一株藍煙子已經從她領口探了出來。
雲嵐尷尬反駁:“哪裡是沒用的東西,這可是珍稀藥草,能救你命!而且我還找着了蘇瑾葉和狼眼百合,回去就能研究治理瘟疫的方子了!”
明明把自己弄得狼狽不堪,卻還是一副輕鬆自如的語氣,這個女人彷彿永遠都擁有着猜不透的勇氣和決心。
“這本該是我去做的事情。”
“來都來了,幫你忙也是應當的。”她笑眯眯答道,“否則派不上用場,我自己也會覺得丟臉。”
“女賊都像你這麼天賦異稟嗎?”
“啊?”暫時沒反應過來的某人。
白祁月狹長的眸子像是蘊育了滿天星光,妖冶魅惑,此刻便又多了幾分難言的溫柔:“我說,比起相府庶女這一身份,到底是盜賊行當更適合你。”
“……那是什麼好事嗎?”
“我覺得很好。”
“……”
他緩聲道:“當初本以爲是招了個麻煩的女人在府中,現在看來,竟是撿到寶了。”
雲嵐聞言笑了起來:“別逗我啊千歲爺,你這是在誇我?要知道盜賊可不是什麼乾淨的職業,換句話說,我是某種程度上的惡人。”
“難道我是好人?”
“咦?好像也對哦。”她由衷點頭,“你纔是大惡人!”
他同樣笑得意味深長:“可你卻在拼死拼活替我這個惡人尋藥,值得麼?”
此言一出,便意味着他接受了真正的她。
“談什麼值不值得,除了你,我還真不知道自己該信誰了。”她貪戀溫暖,始終摟着他的腰縮在大氅裡,一步一步慢慢地往來時路走去,“這次姑且算我還你一個人情唄,等你中的毒解了,再補償我也不遲。”
白祁月配合着她的步子,好脾氣地詢問:“怎麼補償?”
“你娶我得了。”
他萬沒料到她會提出這樣直接而荒唐的要求,神色微滯,驀然便覺心口氣血翻涌,俯身艱難地咳嗽起來。
雲嵐登時被嚇着了:“沒事兒吧?我開玩笑的!”
“無妨,大約是渡劫藥性又發作了。”
“我回去給你調藥!”
傷口仍在隱隱作痛,白祁月垂眸,無聲無息遮去了眼底一絲悲哀光影。
自統領東廠、登上司禮監掌座之位後,他從未有過無言以對的時候,但此刻,面對她焦灼的目光,他卻不曉得要如何開口。
她輕描淡寫的五個字,就此無聲無息成爲了他心中魔咒。
再度回返鄴城,雲嵐心中多少踏實了一些,畢竟之前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可現在需要的藥草大都已找齊,她終於能對照醫書正式研究了。
但最要緊的,還是渡劫的解藥。
石中玉取根莖磨碎,藍煙子去蒂留下花蕊部分,一半與尋常金瘡藥混合敷於傷處,一半加穿心蓮、青黛和蛇舌草沖水內服,總算沒辜負她一番心思,終究是替白祁月把毒性壓制下去了。
她扶他在牀上躺好,自己則去往旁邊的帳篷,開了籠子準備拿那些錢倞送來的老鼠做試驗。
按理來講,感染了瘟疫的流浪動物往往比病人更要命,尤其是老鼠,骯髒污穢就不提了,渾身爛瘡流膿,泛着血絲的小眼睛半睜着,冷不防吱呀嚎一嗓子,能把人心臟生生震出病來。
可根據現代經驗,偏偏只有老鼠才最適合試藥,也算是趕着了,不留半點餘地。
燭光昏暗,點着薰香也遮不住那一股刺鼻的臭味。雲嵐拿軟布裹着手指,試圖把熬好的藥汁灌進老鼠嘴裡,面上系的冰絲帕子被氣息拂動微微顫着,一下更比一下急促。
尋常姑娘有哪個不害怕這種小東西?甭說上手摸了,連看一眼都會哆嗦,雖說她不算尋常姑娘,該膈應也還是膈應,將近兩個時辰,不知乾嘔了多少次,直到白祁月掀了簾子走進來,沉默站在她身邊。
“讓開讓開,沾了傷口怎麼辦?”她連忙要往外趕他,“我可受不了再給你雪上加霜,這些都是感染瘟疫的動物,你別過來。”
“你都能下得了手,我怕什麼。”
“你!是!傷!員!”由於連續接觸老鼠導致火氣上升,她聲音裡都透出幾分惡狠狠的意味,“不許搗亂,回去好好休息!剛纔是誰站都站不穩了來着?還折騰!”
她數落他連眼睛都不眨一下,若是有旁人在此,見狀一定會驚異萬分,呼風喚雨的九千歲居然就這麼任憑對方發火,卻還笑得如三月春風,絲毫未顯怒色。
“你隨便做個樣子,剩下的交給太醫院那羣老傢伙就好,何必親力親爲。”
“你是欽差,又是九千歲,來這一趟如果不給瘟疫做出點貢獻,回了皇城要如何交待?”雲嵐橫他一眼,“就算陛下不降罪,太醫院那些人說你點壞話也怪煩人的啊!”
白祁月冷冷哂笑:“說壞話?誰敢,我就拔了他舌頭喂狗。”
……這人確實做得出來。
她嘆了口氣:“那手頭的事兒也得完成啊。”
“把基本藥方寫下來交給他們,已經算仁至義盡了,他們若還理不出頭緒,那留着這烏紗帽也無用了。”
“藥方已經寫好了……”
“所以你沒必要再幫他們做這些零碎活兒委屈自己。”白祁月驀然攥住她的手腕,轉身拖着她朝原先帳篷走去,一面吩咐門口士兵,“叫太醫院的人立刻集合,錢倞會告訴他們應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