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縱然白祁月能裝作若無其事繼續在鄴城官員和太醫院那羣老傢伙面前發號施令，也終是有撐不住的一刻。
當深夜再度到臨之時，他發起燒來，並伴隨着陣陣發冷的症狀。
儘管雲嵐心裡清楚，藍煙子的藥性推遲較慢，此時纔算真正起了效用，相當於進入解毒階段，是正常的，但她看到白祁月難以安眠的掙扎神色依舊有些不忍。
“乖，再堅持堅持，過了今夜就沒事了。”
“你這……哄小孩的語氣是怎麼回事？”白祁月雙眸微睜，略顯迷離地打量着她，“中個毒而已，你倒比我還着急。”
“中個毒，而已？”雲嵐氣得直磨牙，“看來你不僅僅是不把別人的命放在眼裡，連自己的命也不放在眼裡啊！”
他低聲笑道：“這麼多年，我樹了多少敵，結了多少仇家，想取我性命的人數不勝數，可我依然好好活着。”
“你的意思是惡人存千年嗎？”她把手覆在他額上，仍是燙得厲害，於是決定去換塊冷毛巾來降溫，誰知剛一回身就被他拽住了，“……幹嘛？”
“別亂動，你一起身，僅存的那點溫度都沒了。”
他的手指較之往日更顯冰冷，嘴脣失了血色蒼白得令人心疼，雲嵐猶豫半晌，終於還是重新坐回原地，把他一雙手攏在掌心，放在懷裡捂着：“很冷麼？等藥效過去就會好些了。”
“陪我躺會兒吧。”
“……你又趁機佔我便宜。”
“你害怕了？”
她橫他一眼：“有什麼可怕的？反正你長得這麼好看，最後也不是我吃虧！”說完身子一歪就躺在了他旁邊，鑽進被子把他緊緊抱着，“怎麼樣，暖和些了麼？我可是比手爐更管用啊！”
杏眸光影清澈，眉心痣色如硃砂，平心而論，白祁月見過太多女人，卻從沒有哪個像她這樣，單是正常無比的注視就令他心跳加速，他頓了頓，終是勾脣淺笑：“嗯，很暖。”
“那就快點睡，睡一覺明天早上就都解決了。”雲嵐唸叨着，“等回了皇城再慢慢和洛子淵算賬，絕對不能輕易饒過那混蛋。”
“這一次是我疏忽了，同樣的錯誤，我不會犯第二回。”
“我相信，誰讓你是九千歲，什麼事做不到啊。”
白祁月將手覆上她的手背，語氣仍像往常那般帶着調笑意味：“你對我好，莫非就因爲我是九千歲？”
“這話說的，那你對我好，難道也因爲我是堯王相中的明太妃麼？”
兩人正視着彼此的眼睛，不禁相對莞爾。
“雲嵐，你在五行山說過的話，果真是玩笑麼？”
他沒有點明是哪句話，她卻清楚得很，當時半真半假讓他娶了自己，現在提起來，竟覺得有點荒謬。
“你盼着那是玩笑麼？”
“若我不是如今的身份，或許也不至於太令你失望。”
雲嵐小嘴一撇：“我本來也沒失望過，又不是第一天才曉得你是誰，就算你是個……咳咳，是個宦官，我敢說就敢承擔。”
“這麼不考慮後果的言辭，虧你也敢說出口。”
“我是不樂意瞞着你，那樣連我自己都覺得委屈。”她一本正經道，“我知道你顧忌着堯王和皇帝，高處不勝寒，官做得越大就越要步步爲營，所以我不是逼你，就只是想對你說句實話罷了……白祁月，其實你也喜歡我對吧？”
你也喜歡我對吧？在朝夕相處的日子裡，是不是也曾有一刻怦然心動，覺得面前人就是自己想要共度餘生的伴侶，哪怕是妄想，也好過一潭死水不起波瀾。
白祁月沉默無言。
她總是直率得叫他措手不及。
坦誠以待嗎？遇見她之前他從未嘗試過，可偏偏在她身邊的時候，他不願刻意隱瞞，彷彿那是難以容忍的罪孽一般。
她是上天賜給他的，即使最終不能如願以償，至少現在是切實把握着的。
是非對錯，又有什麼關係。
雲嵐等了許久，沒聽到他的答案，神色漸顯失落，垂下眼簾轉過頭去：“算了，當我沒說，你別往心裡去。”
“你說都說了，卻還讓我不要當真麼？”
“……啊？”
白祁月突然反手把她重新摟回胸前，任由兩人的髮絲相互糾纏，他湊近她耳畔輕聲道：“有時覺得你聰明，有時又覺得你傻的可以，要知道，你想要的東西我大概一輩子也給不了呢。”
她反而笑了起來：“我是盜賊，我想要的東西從來都是自己去偷的，不用你給，你只要別逃就好了。”
“聽這意思，你貌似很有信心。”
“還不是跟你學的。”她笑眯眯端詳着他那張俊美得令天地失色的臉，半晌，將柔軟的嘴脣湊了上去，“另外，以後在我面前不用自卑，我相中的男人就是最優秀的。”
他配合地偏過頭去，於她脣畔落下一吻：“自卑？你在說我？”
她笑得像只得意的小狐狸，目光卻不由自主瞟向他腰部以下……
白祁月敏銳察覺出了她的心思，屈起手指敲在她額頭：“滿腦子沒正經。”
“我又不是溫婉賢淑的沐家二小姐，沒那麼多麻煩的規矩，你難道還能阻止我想些什麼嗎？”
她每次作出這副理直氣壯的模樣都叫人好氣又好笑，白祁月擡眼瞧她，秀長魅惑的眸子宛如夙夜流光：“想得多，是不是也意味着經驗頗多？”
“……胡扯！”要不是看他身體虛弱，雲嵐早就一拳直擊了，“本小姐和你一樣是絕對的清水！不僅如此，原來也沒碰過其他男人呢！”
“那你跟了我多可惜。”
“切，我喜歡就行了唄，你管我。”
“我不管你，我管不了你。”
她又在他側臉親了一下：“那麼千歲爺啊，但凡哀家還在，從今往後白府裡任何漂亮姑娘都不準見到。”
他闔上雙眼，從善如流地點頭：“臣遵命。”
雲嵐不禁莞爾一笑，她忽然記起那日花盞佳節，自己在福簽上落筆的話語，此刻想來居然如同奇蹟。
“求老天保佑沐雲嵐能與心愛的男人過這輩子，哪怕路途艱難，終可修成正果。”
我曾走馬觀花，遍歷這人世疏狂逆旅，直至遇見你，將心溫作雪，縱使，遙遙無期。
那一夜，相擁而眠的兩個人，睡得格外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