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大相國寺的主持了塵方丈受邀來到小院的時候,肖傾宇裹着一件雪白寬袍,閉眼安靜地坐在小樓的院子裡,陽光照在他臉上,蒼白的臉龐,失色的雙脣,削尖的下巴,越發顯得雙眸烏黑閃爍。
右手邊的石桌上,擺設着一副黑白殘局。
注視着公子無雙,了塵大師無言嘆惋了一聲。
見他到來,無雙公子雙手合什向了塵大師優雅行禮。了塵也向肖傾宇雙掌合什還了一個禮,一派行雲流水的高僧氣度。
“了塵大師難得光臨寒舍,肖某不勝榮幸。”招呼了塵坐下,早有小樓侍從奉上一盞極品大紅袍,然後訓練有素地退了下去。
肖傾宇淺淺微笑。歲月沒有抹去他身上的東西,唯獨這個微笑,多了點耐人尋味的深沉:“肖某許久未跟大師對弈了,這是前不久與陛下下的棋,大師若有興致不妨和肖某了卻這個殘局。”
“阿彌陀佛。”了塵一如既往地和藹淡笑,身上有着檀木一樣的味道,總能在不知不覺間撫平周圍躁動的心靈。
“既然檀越有請,老衲就恭敬不如從命。”執起黑子,了塵仔細觀察這副殘局。
看着看着,了塵雪白長眉漸漸糾結成一團。
無雙公子就這麼等着,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淡漠模樣,身上看不到半點火氣,也沒有半點不滿。
明明已是人間四月芳菲盡,但他的身邊依然縈繞着淡淡的桃花冷香,自有其內在的清靈與芬芳。
“白子殺氣太烈,似已浸潤五臟六腑。公子你……”
面對着了塵方丈那清澈的目光,公子無雙無奈笑了笑。
“縱使肖施主覺得老衲多話,老衲還是要勸公子一句,這般耗竭心血對公子是百害而無一益,公子還是早些袖手政務靜心調養,遠離權利烽煙,方爲長生之道。”
肖傾宇風輕雲淡道:“多謝方丈贈言,肖某心領了。”
“公子,老衲並非無的放矢!”了塵心頭突然閃過絲絲悲涼,“公子從小體弱,早時遠離皇宮遊歷天下,雖是迫不得已卻也並非毫無益處。皇宮之中藏污納垢,屈死冤死之人不計其數,想來公子以
往不喜入宮也是爲了躲開這沖天怨氣,惜福養命。而如今……公子日日流連宮中,殫精竭慮勞心傷神。再這麼下去,公子離油盡燈枯之日也不遠了。”了塵覺得肖傾宇很難懂。明明睿智聰慧的看透一切
,什麼都知道,什麼都瞭解,偏偏還要去踏進這場劫,作繭自縛。
無雙公子下意識的抿了抿雙脣,說得冰冷且堅定:“大師,這世間沒有圓滿只有圓滑!肖某也知道只有甘於淡泊樂於寂寞才能續命長壽。但肖某始終放不下心頭執念,也不想放下。”
了塵心驚於無雙身上刀刃般令人不寒而慄的煞氣,莫名有些發冷。
不寬恕衆生,不原諒世人,苦的是你自己。
寬恕了衆生,原諒了世人,苦的還是自己。
無雙公子肖傾宇就是這樣的人。
了塵方丈雙手合什:“情執乃苦惱的根源,放下情執,公子才能得大自在。”
“肖某放不下……”
放下,簡簡單單兩個字,太過虛無縹緲。
“活着一天,便是福氣,就該珍惜。”
“何況,”無雙嘴角情不自禁地泛起如水淺笑,眼波粼粼一片,“陛下也答應過肖某,待衛伊長大成人之時,就陪肖某寄情山水袖手天下的……”
執子之手,
風雨無悔。
生死契闊,
相約看江山無限。
“說好了……肖某會等他。”
了塵回過頭,注視着肖傾宇滿是憧憬的眼睛,向來無悲無喜的心中竟然升起一絲絲難過。
匈野王庭。
汗王寢宮內,林依依獨坐高樓,斜倚闌干。
不施一絲粉黛的五官透露出她這年紀的女子所不該擁有的成熟與嫵媚,隨意勾脣啓齒,水眸流轉,便會帶動着無限的魅人風情。
如今的林依依出落得豔麗妖嬈,在爾虞我詐的後宮爭鬥中得以上位立足,讓她的美豔帶上些許血腥與殺氣。
匈野大汗慕容厲笑吟吟地將一封聊盟寄來的書信交予她:“林妃看了此信後一定會高興。”
林依依青蔥細指接過慕容厲手上的書信,一目三行看了信中內容。
“大汗,毅國主要攻打大傾?”
“是的,毅飛哲邀本汗全力加盟,大概此時,天鑌倭奴兩位國主手上都收到了這封密函吧。”
“攻打大傾是假,刺殺無雙是真……”慕容厲一雙鷹眼一眨不眨盯住林依依的臉,哪怕她一絲細微的表情都不放過。
天下諸侯心知肚明,若再不抑制絕世雙驕,十年之後將再無他們立足之地,各國並立局勢亦將分崩離析。
“絕世雙驕仇家遍天下,連林妃你都欲殺之而後快,看來肖傾宇當真命數已盡。”
林依依大腦一片空白。
他要死了……
他要死了……
他要死了……
林依依臉上血色霎時間褪得一乾二淨!她勉強扶住闌干才使自己不致癱軟,整個人恍恍惚惚,魂不守舍。
慕容厲語氣陰柔得有點毛骨悚然:“林妃可是捨不得?”
聞言,林依依渾身一個機靈,神智頓然清明!
“捨不得?哈哈哈,臣妾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麼會捨不得!?他早該死了!早該死了!我活着的目的就是要親眼看他死去,看他死!”
這個世界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慕容厲走了,看得出他對林妃的表現很滿意。
二十多年跌宕愛恨最終付與一腔平靜。林依依的目光呆呆投向碧空。
澄透而無一絲雲。
她就這麼坐着,看着,宛如一具失了魂魄的木偶。
恍然間憶起肖傾宇的一句話:“人在做,天未必在看,但死了的,埋了的,活着的,都在看。”
爹爹,您在天有靈,定然也在看着女兒吧?大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