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傾宇不是傻瓜。?
何況,方少帥的話,只要不是遲鈍到無藥可救的人都能聽出點什麼意味來。?
肖傾宇不傻,相反,他很聰明。?
他自然聽得懂。?
峭立的山坡蒿草叢立,被冰冷夜風壓倒一片。?
萬籟俱寂的夜,只剩下風的呼嘯,以及兩個少年壓抑的呼吸。?
無雙忽的莞爾一笑:“少帥別開這種玩笑,有什麼事值得用性命賭上呢。”?
方君乾的聲音像是倒在掌心的水,一滴一滴從指縫流淌乾淨:“如果我不是在開玩笑,那傾宇——”?
忘了哪年哪月的哪一日,那個英俊少年在自己心底刻下一張臉。?
一張憂傷的,微笑的,溫柔凝視自己的臉。?
也許經年之後,那張臉會被時光的洪流無聲捲走。忘記了他的聲音,忘記了他的容顏,忘記了他的笑臉,但是那種感覺,永遠不會改變。?
“少帥是肖某生命中極爲重要的人。”無雙淡淡婉拒。?
無雙沒有讓他把話說下去,沉聲接道,“有些話,說出來便是錯的。”?
白衣少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神冰沉如九霄寒月,凌厲如開鋒劍刃。?
那是明明白白的拒絕:如果再有下一次,我們也許就形同陌路了。?
“所以少帥,把今晚忘了吧。”?
如果不能忘記,就再也不能回到過去。?
無法形容方君乾那時的心情。?
有些人,你永遠也看不到他寂寞時候的樣子,因爲只有你不在他身邊的時候,他才最寂寞。?
或許,多年後的方君乾一直會記得那一個夜。?
直到很久以後,他的一個朋友從一張照片中發現了那個不爲人知的秘密,震驚之下找到了當時已統一南方七省,收復了國家半壁江山的方君乾。?
犀利的言語一層層挑破方君乾對那個白衣男子的曖昧情意,?
終於在方少帥的默認中得到了這個令自己無法招架的答案。?
斥責了兩人有悖倫常的感情,分析了當前內憂外患的局勢,挑明瞭兩人註定一拍兩散的結局,然而在面對方君乾脣角的苦笑後,朋友卻最終還是關心問了句:“他答應了?”?
方君乾聳聳肩,笑容隱隱透出落寞。?
這回輪到友人吃驚了。?
他還以爲兩人早已在一起了。至少在他的印象中,方君乾做事幹淨利落絕不拖泥帶水,他認準的事物,耍盡心機用盡手段也要得到手。?
哪裡像現在,瞻前顧後顧慮何多?!?
忍不住說:“怎麼會這樣!我認識的南統軍少帥方君乾,是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一世梟雄。只要想要,就沒有得不到!”?
“他不一樣……”憂傷的聲音絲絲縷縷飄散在風中。?
這個樣子的方君乾,是熟識他的朋友無法想象的。?
“那個人不一樣。”方君乾悲哀地笑笑,悽迷的目光逐漸轉爲堅定,深吸一口氣,他一字一句,斬釘截鐵:“有些人,因爲不想失去,所以絕不染指!”?
白色是最純潔的顏色。?
一塵不染潔淨無瑕,純粹的讓人不忍褻瀆。?
同時,白色也是最爲複雜的顏色。?
因爲太過純粹,反而拒絕任何一種顏色的親近。?
方君乾經常想,傾宇像極了這樣一種白色。?
不。?
他很快就否決了自己的想法——也許,肖傾宇本身就是白色。?
“方少帥?”無雙輕輕一句喚回他的神魂。?
方君乾這才知道自己剛剛走神了。?
看着旁座上寧定如故風輕雲淡的肖參謀長,方少帥這才深刻體會自己不動如山的養氣功夫還遠遠不到家。?
是的,自己永遠做不到像他這般若無其事舉重若輕的灑脫。?
“如果沒有異議,就按剛纔的提議辦吧。”?
等了幾分鐘,沒有人提出異議。?
方少帥很乾脆地宣佈:“散會!——肖參謀長,能留下來陪本帥走走嗎?”?
兩人並肩而行,一路無話。?
方少帥想着該如何打破尷尬的範圍,打開話局。?
方君乾不說話,肖參謀長自然更加不會開口。?
不知不覺,兩人竟來到防禦工地上。?
無數軍民正在打靶子,練刺刀,挖壕溝,拉鐵絲網,修葺城牆。?
方君乾仔細觀察了下防禦佈置,心悅誠服:“方某一直自以爲對工事佈置瞭如指掌,等看了傾宇的防禦安排才明白,本帥那點微末見識根本不登大雅之堂。”?
“軍民同心則衆志成城,並不是肖某的功勞。”微微一笑,“沒有無敵的個人,只有無敵的集體。”白衣少年從來不居功自傲。?
望着工地上一片熱火朝天爭分奪秒的景象,方少帥若有所感。?
“是啊,他們是那麼信任地將命運託付給我們。”?
起伏的胸膛無法壓抑沸騰的熱血!?
“傾宇,我無法想象那幫強盜肆無忌憚地侵佔這片美麗的土地;也無法眼睜睜看着他們屠戮我們同胞,焚燒我們家園。”?
“段齊玉只會扯我們後腿,本帥也從沒指望過他。?
“南統軍的賬目傾宇比本帥更清楚,軍餉被國統府剋扣得七七八八,剩下的也被那幾條蛀蟲貪污一空。”?
“沒錢沒糧沒武器,南統軍的境地從沒如此困難過。老實說,方君乾對這次守不守得住玉亙市,真的毫無把握。”?
可是有一些事,明知不可爲,也要爲之。?
不單單是對得起家國百姓,也是爲了對得起自己。?
起碼,盡力了,無悔了。?
少年元帥的聲音是青鋒無聲斷的決然:“守不住,方君乾就以身殉國。”?
肖傾宇只回了他一句話:“我們不會讓所有相信我們的人失望。”?
沉默半響。?
“還有……”方少帥捂額抑鬱道,“昨晚抱歉,本帥不應該帶頭宣揚封建迷信的。”?
肖傾宇聞言微微一笑,溫潤的眼睛注視着前方,沒有轉頭去看身旁的方君乾:“昨晚發生了什麼事肖某已忘得一乾二淨了。”?
方少帥終是將滿腹言語化爲輕悠一嘆:“謝謝。”?
飄散在白衣少年身後的話語?
半是慶幸,半是失落。?
或許,這樣最好。?
起碼,不會失去他……?
收起思緒,方君乾臉上重新揚起燦爛的笑臉:“傾宇呀,你那‘泣痕’也該還給本帥了吧!怎麼說它也是本帥的東西,你總不能就這麼沒收呀。”?
比起肖公子,細心保留了它十來年的方君乾的確可算得上“泣痕”的主人。?
肖參謀長點點頭,將系在腰間的陶壎摘下,還給他,順便奉勸了句:“以後不要再吹了,瘮人。”?
方同學接過‘泣痕’小聲嘀咕:“吹吹也不行嗎……”?
懶得理會他那委屈樣,肖參謀長正待轉身離去。?
忽然——?
“傾宇!”?
“怎麼?”白衣少年轉過身,意外看見我們的方少帥正用難得一見的嚴肅表情盯着手中那隻陶壎。?
肖傾宇心下一怔:莫非‘泣痕’有什麼問題??
肖參謀長下意識地將注意力投注到陶壎上。?
“傾宇,我發現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他揚揚手中陶壎,一本正經地問,“昨晚我們那樣算不算間接接吻呀?”?
等肖公子反應過來後,方少帥已經迅速撤離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