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君乾是沉得住氣的人,哪怕心裡恨得滴出血來,表面仍能不動聲色,笑得春光燦爛,魅惑人心。
但這笑容落在餘藝雅眼裡,竟是有種膽戰心驚的森寒陰霾。
能狠能忍的男人是最可怕的。
方君乾只是漫不經心地提了句:“對了餘小姐,不知周武大哥最近有沒有跟你聯繫?”他問得真是無心,如蜻蜓點水般這麼一點。
餘藝雅莫名其妙:“他爲什麼要跟我聯繫?他跟我有什麼關係?”
“啊,原來餘小姐還不知道?大概周大哥沒跟你說吧……倒也是,他xing格是悶了點,就算喜歡一個人也不會掛在嘴邊的……”
餘藝雅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無雙,生怕無雙對她和周武的關係產生什麼誤會,連帶着對素未謀面的周武同志也不待見起來。
其實不是素未謀面,只不過您餘大小姐沒有印象。可憐可泣的周武同志,你真是躺着也中qiang。
餘藝雅沒來得及澄清,就見方君乾牽起一旁剛剛還爲自己打抱不平的小奕同學,然後從無雙身後輕輕一掌按在他肩頭,眼神溫柔如波。吐出的字眼卻是句句誅心:“周武大哥暗戀餘小姐
許久,哪怕餘小姐再不中意也萬望手下留情,要不然週五大哥該有多傷心……”在打擊情敵的情況下,他向來是不遺餘力的。
肖傾宇眼波一轉,斂目垂睫。
方君乾自然不指望自己這番話能讓傾宇盡信無疑,但傾宇難免會有一層顧慮。
而他要的,就是傾宇的那層顧慮。
小奕見兄長思慮重重,不由拉拉兄長的手指。肖傾宇見狀一股柔情自胸口騰起,再頭疼的事情也煙消雲散,淡然一笑反手握住自己弟弟。
於是小奕左手牽着方君乾,右手牽着肖傾宇,儼然一家三口的相處模式讓餘藝雅恨得直抽抽。
小奕急着要拉兄長聊聊家長裡短,於是很識時務的餘藝雅小姐只能微笑着告辭。
肖傾宇抱歉地目送她走出肖家大宅,沒看到弟弟朝方小寶扮了個鬼臉,一副陰謀得逞的邀功樣。
小奕童鞋當然是不喜歡餘大小姐的,在他看來,所有企圖接近自己哥哥的女人都是包藏禍心的巫婆,都是極具後媽潛質的美女蛇。
如果她們真的成了自己的大嫂,那自己絕對會比賣衛生巾的小男孩還悽慘數倍。(查了下資料,衛生巾是第一次世界大戰時出現的,不過就算不是也沒關係,反正咱這是架空……)
當然,小奕會有這種思想完全歸功於方小寶長期以來的洗腦。
“小奕好像很不喜歡餘小姐?”
時值正午,日光灑在白衣公子的臉上,冷若寒玉的側頰竟微微帶出點暖意。
我也不喜歡啊!應該說我討厭所有對你圖謀不軌的女人!
方少帥耙了下頭髮,垂落的劉海擋住眼睛,也擋住了眼中的情緒。
無雙感嘆:“一轉眼小奕竟這麼大了,有了自己的喜惡。”
記憶中的小奕還是五歲大的孩子,說話奶聲奶氣,十分依賴自己。誰知一覺醒來,原本胖乎乎的小孩兒彷彿一夜間身量拔高,稚氣褪減。
“這樣的小奕,肖某一時有點不適應。”
仿若大夢初覺,無雙既是欣慰又是酸澀:那個天真爛漫的孩子已被時光打磨成如此精緻的少年。
而自己,卻將胞弟成長的經歷忘得一乾二淨。
“有時候會覺得,我這個兄長做得真不稱職,怪不得母親以前……”
“噓——”修長的食指豎在無雙水潤的脣邊,打斷了他的自我嫌惡。
方君乾的大掌按在白衣少年柔軟的頭頂,以一種完全守護的姿態笑道:“傾宇並沒有錯過小奕的成長,只不過忘了。”
兩人靠得很近,這讓肖傾宇微微有些不自在地掙扎起來。在他有限的記憶裡,從沒有人對自己如此親暱。
猛地,一個晶瑩剔透的掛墜跳進肖傾宇的眼簾!!
父親的禮物,調動睚眥軍的信物,自己從不離身的飾物——玉睚眥。
怎麼會在他身上??!
肖傾宇目光一寒,右手一把攥住玉墜往下扯,左手手指夾住刀片抵在方君乾喉嚨處:“說,你究竟是誰?這東西怎麼會在你手裡?你接近我有什麼目的?”
“是你親手送給我的。”
“住口!”無雙殺意頓起,從指間刀片滑下一串利落血珠,“我沒有多少耐心,你最好老實交代玉睚眥爲什麼會在你手裡——”
“是你親手給的。”他的眼神落在肖傾宇瞳孔中,淡淡的,帶着莫名的有些悲傷的意味,但是一下子就過去了。
“不可能!”他居然還敢狡辯——
少年元帥一動不動地看了他良久,慘笑:“我不會騙你。”
“好……”肖傾宇怒極反笑,“假如你周圍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野獸,而你手裡只有一把qiang,這是你保命的武器,你會把這把qiang交給別人,嗯?”
你會把自己的命交給別人?
絕對不可能!
卻聽那個男人發出嘶啞低沉的聲音:“將玉睚眥頭部朝上逆時針旋轉四十五度,用硃砂印泥把底部的‘肖’字印在桃花箋上,以此爲憑,可以調動所有睚眥成員……”
無雙臉色霎的變白!
剎那有種不知所措的意味,連刀片掉在地上都無所覺。
方君乾抹掉脖子上細細的血痕,苦笑:“真的是你親手給我的。真的。”
接下來,方少帥饒有興致地看着那個即使泰山崩定也面不改色的無雙公子手忙腳亂地找出醫療箱,爲自己清洗傷口、塗抹藥物、包紮。冰涼的手指觸碰到脖頸皮膚的時候,方君乾甚至能
感受到他指尖的微微顫抖。
那個男人的血如此灼熱。
帶着心臟的氣息。
“你把玉睚眥交給我是相信我可以保護好你,我當時也是這樣認爲的。可是最後……”方君乾一眨不眨地看着低頭爲自己包紮的白衣男子,語氣沉重,“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你,對不起……”
奇怪,無雙心想,他的話竟然會令我這麼痛。
這麼痛。
或許玉睚眥可以去偷去搶,可睚眥軍的憑證卻做不了僞。
只有自己知道的憑證,做不了僞。
自己親手將玉睚眥交到他手裡,那就證明,他絕對是自己至信至近之人。
至信至近之人……
方君乾和肖傾宇並肩站在庭院裡。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方君乾撫摸着樹幹,闔上眼,有剎那間無雙恍惚見到他眼裡有點點晶瑩:“我忽然記起,這幾株桃樹是我們十七歲那一年我瞞着你親手栽下的,如今竟已花開滿樹了。”
肖傾宇驚訝,轉過身輕輕問:“這庭院也是你?——”
“啊,是。”
方君乾擡眼看着站在桃花樹下的男子。
他的身形依然是記憶中的單薄修美,他的表情仍然是淡漠的不悲不喜。只是在低首回眸間,那長而淡的睫毛下才偶爾流露出紅塵煙火的溫暖氣息。
他只安靜地站着,滿樹繁花韶華流光都淪爲他的陪襯,天光也黯淡成明滅的呼吸。
方君乾的眼眶有點發燙,喉嚨哽咽一聲,忽然一語不發地將那個風華萬重的白衣男子,一把攬人入懷!
無雙被他撞得一個不穩,向後退了幾步,好不容易穩住,卻被男兒健碩的臂彎死死擁住。
無雙一愣正要掙脫,卻在察覺男子悲傷的氣息後不由自主心中軟化。
自己連玉睚眥都親手交付與他,他毫無疑問是自己至信至近之人,如今自己忘了他,他定是……十分傷心吧。
思及此,無雙的疑惑不由帶了幾至低迴的溫情:“少帥,抱歉。”
對不起,忘了你。
“叫我的名字。”
白衣少年很長沒說話,末了嘆了口氣道:“抱歉,君乾。”
方君乾張張嘴,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傾訴這些天來心中種種無法言說的恐懼糾葛,只能用更大的力氣抱緊他,彷彿這樣就可以將他嵌入自己骨血中,水乳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