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霜天曉,秦無衣也疑惑。這傢伙不是跟着任廣白一起去天泉山莊闖天機閣盜回夜明珠的麼?現在任廣白在這兒,霜天曉卻不在,卻是爲何?
“霜天曉這傢伙,”任廣白輕笑,搖着羽扇頗有些好整以暇,“除了女人,還有什麼事能將他絆住?”
秦無衣也輕笑,霜天曉這傢伙,天下第一飛盜,輕功同葉飛霜齊名,但更有一點是他聞名天下的,那便是他的風流。他那些“賺”來的錢,大部分都花在了女人身上。
可以這麼說,霜天曉絕對是個“日光族”,從來不將銀錢帶在身上。用他的說話,銀錢如糞土,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想用的時候隨地可取——他那天下第一飛盜的本領,多半是因爲這樣的信條促成的。
如果一個飛賊本身不愛財,那纔是最可怕的。這也是爲什麼霜天曉總是說自己並不曾“偷”,不曾“盜”,不過是“取”或者說是“借”。
所以對於這樣一個視金錢如糞土的男人來說,青樓女子是十分歡迎的。
但任廣白這會兒面上的表情有些神秘,湊近了黎湛和秦無衣:“你們可知道,這回霜天曉所爲的女人,可不太一般……”
黎湛和秦無衣對視一眼,卻並沒有表現出十分驚訝的樣子,兩人都笑得十分高深莫測。任廣白看了看黎湛,又看了看笑得一模一樣的秦無衣,頓時“嘖嘖”兩聲:“喲,兩人越來越有夫妻相了哈。”
“夫妻相?”秦無衣看了對面坐姿行動皆高雅可看的黎湛,再看看坐沒坐相站沒站相的自己,輕笑着搖了搖頭,倒是側間的寅生對着自己面前已然和諧相處的某白和小黑雀,喃喃地念了一句:“夫妻相?”
隨即搖搖頭,想不明白。
黎湛聽了這話卻十分受用,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端住玉瓷茶杯抿了一口,讚道:“今年的碧螺春,大內都沒有,你這裡倒是先有了。”
“誒!”任廣白忙將羽扇擋住黎湛的手,“我這可不是僭越,你這許久不曾離開天黎,我可是爲了你又到處奔波到處打聽去了。我這裡不僅帶來了你要的東西,要打聽到了剩下的東西的下落。諾,這就是霜天曉拼了命從天泉山莊天機閣裡頭取出來的東西。也正是這個東西,和一個女人扯上了關係,估計你們也知道了,這小子現在就去追她了……”
任廣白說着,從懷裡取出一隻雕刻着南楚國花杜若的榆木盒子,用羽扇推到黎湛面前。黎湛伸手取過,打開,當中果然是那顆大白天也泛着幽藍色熒光的夜明珠,是夜明珠之首,霜天曉從馥太后宮中因爲好玩拿走,給秦無衣徒增了好多麻煩的那顆。
算是完璧歸趙,霜天曉也彌補了自己的過錯。
“爲了這東西,屠染可是跟了我們一路,從青城到衍城,我們可是馬不停蹄地給你送回來的。霜天曉那小子是爲了贖罪,那麼我呢?我是個商人,我可不做虧本的買賣。你總得給我些回報不是?”
仍廣白瀟灑地搖着羽扇,忽然一指薄脣輕動要說話的黎湛:“誒,你可別告訴我咱們倆是兄弟,親兄弟還明算賬呢。從小我顆沒少被你騙。這東西多珍貴,你是曉得的,我一定得拿些好處。”
黎湛輕笑:“你可是天下第一財主,你還缺什麼?”
“誒——做人可不能這麼膚淺,你說我雖然有錢,但也不是什麼東西都是能用錢來買的不是?”任廣白湊近黎湛,“比如,你拿北郊行宮的十年桃花釀,還有沒有?”
要說到黎湛的桃花釀,雖然只是十年,卻是成色正好的美酒。要說到這桃花釀的來歷其實跟秦無衣還有些關係。
十年前,秦無衣才三歲的時候,也正是羽妃死的那一年,桃花會在秦泱舉辦,黎湛就到過秦泱。儘管那時候他也還是個孩子,但他的智慧卻高於常人太多。
桃花林間的那一瞥,黎湛便確認了無衣便是他要找的那個人,也才能在多年後聽聞秦無衣打破他父王最心愛的玉瓶的時候挺身而出,保護住了當時和自己素未謀面的秦無衣。
——一直以來他都知道她是她,默默地等着她長大。
也正是爲了將來好好地保護無衣,他拒絕了父王爲他提供的刀軍中直接升任高級將領的提議,從最低等的伙伕做起,小小年紀不停地磨礪,磨礪,再磨礪。
——而那桃花釀,便是那一年黎湛在秦泱摘下的桃花,釀成了酒,讓人寶貝似的運回了天黎,一直封存在北郊行宮的桃花樹下,本打算帶着無衣一起去取,結果黎青蛾被綁架,只好回宮,作罷。
“沒有了。”黎湛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朝秦無衣看了一眼,隨即闔上木盒子,將其收好。
“沒有了?”任廣白表示不信,“那麼多,上回只喝了那麼一點點,怎麼就沒有了?黎湛你可變得小氣了啊,這不像你。”
黎湛卻不置可否,看向任廣白:“你有剩下的東西的下落?”
任廣白嘆了口氣,知道這回又要不成酒喝了,尋思着等霜天曉回來了讓霜天曉到黎湛的北郊行宮地窖去一趟,“取”幾罈子美酒來。
嘴上卻道:“南軒那頭的夜明珠,在其左國師君晏手上,究竟藏在哪裡,沒有人知道。”
“君晏?”秦無衣聽到這兒,忍不住出聲道。
這個名字,便是恆源大陸五洲十國四大戰神中的一個,黎湛,荊天羽,南軒國的君晏,和大堰的宮瀲。而這個君晏,若說黎湛是寒涼的,那麼君晏的高冷,可以說是實打實的。
至少在傳聞中,君晏的手段比起黎湛來還要硬一些。而這四個人中,宮瀲坐着輪椅,性子傳聞暴躁非常,最爲怪異;荊天羽比之這三個人,性子較爲寬和些,也更容易接近。
只是比之這三個人,荊天羽許是因爲地位較低的緣故,他的能力似乎並沒有完全被開發出來。
見秦無衣提到這個同他齊名的男人眼眸晶亮,黎湛英眉一皺。但秦無衣緊接着卻道:“南軒國近日似乎正因爲丟了女王一事鬧內亂,就算君晏有三頭六臂,可能也自顧不暇,咱們趁這個機會到南軒,說不定還真能將這顆夜明珠拿回來。”
聽秦無衣是這個意思,黎湛心裡倒是好受了些,眉頭一鬆:“無衣說的正是我的意思。更有傳聞這顆夜明珠已然被一個橫空出世的飛賊盜走。如果這傳聞屬實,想來君晏也正在追尋這個飛賊,想要取回夜明珠。所以無論這顆夜明珠在哪裡,咱們跟對了君晏,就一定能將這顆夜明珠拿到手。”
“好,那什麼時候出發?”任廣白一聽又要遠遊,心裡其實是高興的。他的人生,錢已經賺得夠多了,及時行樂,去到新的地方,尋找新的刺激,這生活纔不會無聊,夢想和報復纔有地方實現。
黎湛卻笑,只舉起茶杯喝了一口。
任廣白纔要追問,便聽到一陣腳步聲朝雅間而來,不多時荊天羽帶着一個小“少年”到了。那少年看着面色素淨,面色卻有些嚴肅,將屋裡人都打量一番以後,目光落在秦無衣身上。
秦無衣也正看向小少年,當即兩人相視而笑,果然都是女扮男裝出門方便些。
而荊天羽的目光也不自落在秦無衣的身上,見那一身白袍正好將秦無衣的身材貼服,三千墨發扎高,露出飽滿的額頭,顯得越發精神。而她那雙永遠靈動的眸子,因爲她的笑而變得越發明麗,將整張絕世的容顏點亮,讓人一眼望去便捨不得移開目光。
黎湛的面色卻有些微冷。荊天羽是他的好兄弟,又是同他在恆源大陸上齊名的;秦無衣是他的女人,荊天羽盯着他的女人看得目不轉睛,這是兄弟該乾的事情麼?
秦無衣卻不覺得什麼,只對荊天羽禮貌地一笑,卻讓黎湛渾身的溫度繼續下降。
任廣白趕緊出來打圓場:“天羽啊,來來,坐!還有那誰,那誰……”
“荊裳兒。”荊天羽身邊的小少年,女扮男裝的荊天羽的妹妹自報家門。
“啊對對,荊裳兒,你也坐下,來,今天大家難得這麼多人都聚到一起,”荊天羽挪了個位子,給荊裳兒空出位子坐在秦無衣身邊。
黎湛更是自覺地朝秦無衣的方向挪了一挪,將荊天羽逼在自己的右手邊位置,距離秦無衣最遠的對角——任何男人,只要是對秦無衣有些企圖的,他都要早早地防範。
若這是他的誤會,那一切都好辦。若荊天羽真的對他的無衣產生了什麼不該有的心思,那麼他不介意將其扼殺在搖籃裡。
秦無衣,只能是他一個人的。
身爲天黎的王,俯瞰河山傲視天下,他對什麼東西都可以寬容,唯獨對秦無衣不可以。他對秦無衣,必須是自私的,不容別人侵犯的。
“來來來,你們都嚐嚐我這黎湛都還沒有的今年最早的碧螺春,”任廣白十分熱情,熱茶上來,便給每個人重新又端了一杯,舊的杯子讓人取下,又看向荊天羽,“今天要吃什麼?最近我這酒樓裡可又出了些新的糕點,可出自一個高廚。”
荊天羽說着,朝秦無衣看了一眼,黎湛也輕笑。秦無衣的菜譜,自打推出以來,就一直受到大家的追捧。最要命的地方在於,秦無衣的菜譜,每道菜每日只出限量的份,若沒有早些來排隊,那就沒有了。
也只有在每逢節假日的時候,纔會將這些菜色再多出一些。
何況每換季都有新的菜色出來,將顧客的胃口釣得那是一個足足的,這才幾個月的功夫,貴祥酒樓各地的生意比當初只靠招牌菜的時候已然越來越紅火。
荊裳兒接過任廣白遞過來的茶杯:“謝謝!哥,我聽說這兒最近新出的一道三春百合糕不錯,要不咱們嚐嚐?”
任廣白一聽這菜名,頓時喜得不行:“一看就知道是行家!既然妹子愛吃三春百合糕,那便讓人來上一大份!”
荊裳兒有些意外:“但聽說今天不做?”
“規矩那是人定的,悄悄地不就行了?而且,有錢,什麼事情辦不成?”荊天羽一打響指,立即來了人,荊天羽吩咐兩聲,那人悄悄去了。
“剛纔說出發,是什麼情況?”荊天羽看了看任廣白,又看了看黎湛,問道,“你們倆可別瞞着我做什麼事啊。”
“本來就不打算瞞你,我這不和黎湛正說着嗎?等你來了,自然會告訴你,”任廣白殷勤地替幾人又將茶杯添滿了,抽空道,“還不是夜明珠的事兒?除了這個,還有什麼能讓黎湛這麼大費周章地欺負我?”
對於任廣白一向的亂用成語,黎湛只是笑而不語,那頭荊裳兒卻“噗”一聲沒忍住,見幾人都看向自己,這才收住。
任廣白便又將君晏的事情同荊天羽說了一遍,荊天羽立即表示自己也願意同去。
“那就這麼說定了,趕早不如趕巧,聽聞不久之後就是南軒國女王的加冕大典,到時候咱們備上厚禮,就當做是給人家慶祝女王登基,這可好?”荊天羽的腦子轉得飛快,這會兒提議道。
黎湛和秦無衣表示沒有異議,很快大家也都達成了共識。
然而這個時候,外頭卻一陣平平砰砰的聲音響了起來,似乎是有人在砸東西。
幾人屏息靜聽,只聽一個尖銳的聲音在喊:“你們這是什麼酒樓?說好了今天不做三春百合糕,誰都不賣,怎麼這會兒廚房裡倒有這東西了?你們這酒樓沒有信譽,這是在欺負我們!”
左左右右不過是這兩句話,一邊說一邊砸東西,那頭小二不住地賠罪。
“是誰這麼猖狂?”雅間中誰都沒有開口,唯有荊裳兒皺着眉頭一臉不悅。
不多時一個殿中夥計來了,同任廣白耳語了兩句,任廣白都有些不可置信,看向黎湛:“他們說是黎青蛾……”
貴祥酒樓一樓,黎青蛾一身男裝背剪雙手,羽白色的衣袍正是她穿慣了的男裝,利落地扎着黑髮,背剪着手,一臉未曾退去的嬰兒肥,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會要砸酒樓的。
然而她此刻很是痛快地看着手下人將貴祥酒樓的桌椅雜碎,眯着眼看了眼頭頂上的那塊匾額,“貴祥酒樓”四個字閃在豔陽中好像在諷刺她,讓她想起另一塊同樣在風中嘲笑她的匾額——承雲殿。
那是秦無衣的宮殿匾額,黎湛親自爲秦無衣提下的。原來那地方不叫承雲殿,只是秦無衣還是秦泱公主的時候,所住的地方叫做“昭雲殿”,所以黎湛特意爲了秦無衣而改了個殿名——憑什麼她就沒有?就是秦無衣這個女人,竟然走到哪裡都陰魂不散!
黎青蛾眼中的怒火越來越甚,伴隨着貴祥酒樓中乒乒乓乓砸東西的聲音,黎青蛾猛地從腰間抽出鋒利的匕首,眯着眼看頭頂的匾額,手腕一使力,便將匕首狠狠刺向匾額!
她要將那個小賤人的臉劃花!要不是她的出現,黎湛就永遠是她一個人的,要不是她的出現,她就還是天黎最受寵的公主!
然而那匕首並沒能夠破壞匾額,突如其來一隻短刀飛速磕上匕首,“鏘”得一聲,兩樣兵器落地,黎青蛾猛地看向短刀飛來的方向,只見一身青藍色長袍的秦羽一臉好整以暇地背剪着手悠閒地看着她。
見她看過來,秦羽還衝她揚了揚眉,而後一笑,而後一邊打招呼一邊走過來撿起自己的短刀:“看,咱們又見面了。可每次見面你總是怒氣衝衝的,這樣不好。”
秦羽將黎青蛾的匕首也一起撿起來遞給了她,然而黎青蛾卻不想領情,猛地奪過匕首,對着秦羽那張有幾分像秦無衣的臉便划過去——這纔是像秦無衣的臉!
秦羽未曾防備,但反應還算快,只是在一開始感覺到一陣殺氣的時候驚了一下,而後十分從容地往邊上一側便躲開黎青蛾的攻勢,並在黎青蛾惱羞成怒回手的時候準確地將黎青蛾的手抓住:“誒,青娥姑娘,並不是每一次,我都會讓你得逞。”
黎青蛾的手在秦羽手中被抓住,她惡狠狠地回頭瞪向秦羽:“放開!”
秦羽卻只風情萬種一笑,鬆開了黎青蛾的手:“見諒。”隨後一指身後破得亂七八糟的酒樓:“你看,你的氣也撒得差不多了,是不是該把這個損失給賠一下?”
“我沒消氣!”黎青蛾一看到秦羽,本來有些消掉的氣頓時“蹭”得一聲躥起來,“我愛怎麼樣怎麼樣,我就不賠,你能把我怎麼樣?!”
從小到大,還沒誰敢爲難她。就算是她砸壞了人家東西,她也有錢賠,而且一定會賠。可今天看見秦羽,她忽然就有一種同他對着幹的心思,他想要她怎麼樣,她偏不怎麼樣,而且還要更過分。
“來人吶,繼續給我砸,狠狠地砸!”黎青蛾揚起下巴,對着秦羽示威。
秦羽頓時有些哭笑不得,這姑娘,是不是有些無理取鬧的習慣?
遂揚揚眉,指了指身後:“我是不會把你怎麼樣,這些人呢?”
黎青蛾這才順着秦羽指的方向看去,不知何時貴祥酒樓前已然聚集了一大堆圍觀的羣衆,一個個對着貴祥酒樓指指點點的。而貴祥酒樓裡,早已經沒有什麼客人了。
黎青蛾心頭一悶,有心想要手下人停下,但自己可是天黎最尊貴的公主,這話都已經說出去了,哪裡還有收回來的道理?
就在這時候,一個略微有些寒涼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將黎青蛾渾身一僵。
是黎湛的聲音,他道:“青娥,你在胡鬧什麼?”
黎青蛾眉頭一皺,糟了,黎湛哥哥怎麼在這裡?
樓梯那頭,不僅是黎湛,秦無衣任廣白荊天羽都已經到了,看着底下的情況,一個個都皺了眉頭:但見貴祥酒樓一樓已然沒有一處桌椅是完整的,飯菜碗筷掉了一地,碎木塊也躺了一地,幾乎沒有一個地方是能夠站得住腳的。
倒不是在意這些東西——任廣白不差這點子前,重點是黎青蛾的胡鬧,已然升級。她的這種行爲,已然影響了貴祥酒樓正常的生意,也影響了大家用餐的環境和心情,更是給貴祥酒樓的聲譽來上一筆。
開業以來一直保持良好記錄,有了秦無衣的菜譜之後更是蒸蒸日上着,這個關頭被黎青蛾這麼一砸,不明所以的人還以爲貴祥酒樓幹了什麼不得已的事情。
起因卻不過是一碟子三春百合糕而已,黎青蛾自己記錯了日期,夥計說沒有,她便鬧到人家廚房去,結果正撞到荊天羽命人開的小竈,立刻便發了脾氣。
一同來到雅間,問名原委後,黎青蛾都快哭了。她看着黎湛,彷彿在祈求原諒:“黎湛哥哥,青娥真的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