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天羽沒好氣地瞪了任廣白一眼:“你以爲誰都像你一樣準備獨身?裳兒可是個女孩兒,如今戰事即將來臨,未來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何況那頭是早就定下的親事,人家公子願意等裳兒這麼些年,人也不錯,爲何不嫁?難道還癡癡地等一個不可能的人?”
任廣白也不過隨口扯過一個話題,不像又提起這個。半晌只道:“裳兒是個好姑娘……”
“是個好姑娘,只可惜有的人不知道珍惜,”荊天羽意有所指地看向窗外,這話卻是對着任廣白說的,“感情這東西本來就勉強不得。不愛就是不愛,再爭取也不是你的。”
“你今兒是怎麼了?喝酒也喝出娘們兒的味道來?”任廣白仿若未知荊天羽話中的含沙射影,只將酒又給他滿上,“我覺着你都快閒出病來了。這三年你可什麼都沒幹啊……”
“別給我繞着彎子找話,”荊天羽又是一飲而盡,“我還不知道你?說了今天不談公事。”
“我什麼時候又談公事了?”
“你難道不是想勸我帶兵去南楚?”荊天羽回頭緊緊地盯着任廣白。
任廣白眼神躲閃了下:“我那哪裡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這三年來什麼都沒幹,還不如找個媳婦兒,生個娃什麼的,也好過你如今這發黴一般的日子。要我說啊,你荊天羽那就應該在戰場上點兵點將的,在這兒多愁善感的算什麼事兒?”
“看!”荊天羽指着任廣白,“實話出來了吧,還說沒有!”
任廣白一把將荊天羽的手指拍開:“我那不是當你是兄弟,才這麼跟你說的。”
荊天羽沉默。兄弟,女人。
黎湛,秦無衣。
一飲而盡。
“我走了。”荊天羽拍拍任廣白的肩膀。對着任廣白,容易想起黎湛,想到黎湛,就不得不想起秦無衣,不想起當日大雪紛飛的冬季秦無衣嫁給黎湛的那一天。
那一天衍城街道上那個明麗的聲音,那個白馬蹄下鎮定自若的女子。紅蓋頭下的絕色女子。
還有北郊行宮那個純真無邪的女子。
荊天羽走走停停,搖搖晃晃,偌大的衍城不知道去哪兒。末了還是回了自己府上。
然還未進得屋中,忽然察覺屋中有人!
管家走過來:“哦,少爺,纔有位姓戰北的公子說要見你。”
荊天羽心頭一跳,戰北?
“他人呢?”荊天羽回頭問。
“哦,前廳呢,我去叫他……”
“不用了,”荊天羽忙道,“剛纔我打前廳過來的,估計已經走了,回頭我再聯繫他。”
“好的少爺。”
“對了管家,”看着管家的背影,荊天羽又忙叫住,“這事情不許同第二個人說。”
“誒。”
眼看管家走遠,荊天羽這才推門而入。
上等紅木桌椅,一白衣少年正背對着他悠然坐着,渾身散發着陰詭的氣息。而椅子邊上靠着的蛇頭手杖,上頭紅色的寶石發出越發詭譎的如血光芒。
戰北冽悠然自得地用着桌上的茶具:“來,坐下,醒醒酒。”
荊天羽站在桌邊:“你怎麼在這兒?”
“語氣很不友好啊,”戰北冽擡頭,細長的眸子掃了荊天羽一眼,將一杯熱茶推到他面前,“大白天的喝酒,黎湛有你這樣的朝臣,當真是……”
“你不該來這兒。”黎湛那兩個字,又如同針尖刺在他的心口。他暫時不想聽到這兩個字。
而且如今戰北冽發動楚國爲首的各國攻打天黎,如今戰北冽就是他的敵人。更可以說,是敵將。這個時候戰北冽不在南楚,卻已經混入天黎京城,還潛入他的府上,若是被外人知道,豈不是要說他通敵?
“你現在大可以喊人來把我捉住,”戰北冽卻似乎並不害怕,仍舊十分自如而悠閒地喝着茶,還像模像樣地抿了一口,那薄得刻薄的脣呈現出誘人的櫻紅色,“但我絕不會像屠染死得這麼窩囊……”
“那你就得趁我還沒叫人之前,離開這兒。”荊天羽沒好氣。
“你不會的,”戰北冽似乎有些篤定,用細長的指尖指了指荊天羽,“如果你要殺我,早就找人來。何必要讓管家不許任何人知道我來過?”
荊天羽面色一變就要出招。
“彆着急,”戰北冽出聲制止,“我今日來找你自然有正事,而且,你也曉得是什麼事。”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
戰北冽細細地看了荊天羽一會兒,終於別開目光:“可我知道你要的是什麼。”
“你不知道。”
戰北冽嘴角扯開一個諷刺的笑:“你不想說,無所謂。我坦白,我想要的是財富。不管你要的是什麼,只要咱們兩個聯手,就能達到雙贏的結果……”
“如果你今天就是來跟我說這個的,那麼還請國師快些離開。趁我沒有改變主意之前。”荊天羽背過身去。
“我想你還是考慮考慮,”戰北冽撿起蛇頭手杖,起身朝外頭走去,但到了門口,又回身,“你只有三天時間考慮。如果考慮好了,隨時來找我。”
荊天羽看着重新關上的門,去找他?去哪裡找他?
而桌上,赫然是一隻巴掌大小的桃木製成的令牌。上頭細細地刻着蓮花托月,姬氏一族的圖騰。只是上頭的蓮花卻是十二個花瓣,比之姬氏一族正統白蘞一支,要多出三瓣,以示自己超越。
*
椒房殿裡,秦無衣正同雲姑學着針織——畢竟身爲人母,黎諾的身體又長得快,總得尋思着爲他親手做件衣裳。
“母后——”
大老遠,秦無衣便聽見一個奶糯糯的聲音從椒房殿外傳來。而後是馥太后的聲音:“諾兒,你慢點兒!”
秦無衣心頭一跳,是諾兒回來了?
擡眼還來不及起身,便見一個奶白色的小包子以離弦的箭的姿勢衝了進來。
小包子雖然才三歲,卻已然比同齡人還要高上半個頭。那一雙五黑伶俐的大眼睛將椒房殿一掃,便看見正座上的秦無衣。頓時一個激動,睜大雙眼喊得那叫一個甜蜜一個驚喜:“孃親!”
秦無衣雙眼差點蹦出淚花兒,本來以爲一回宮就能見到諾兒,誰知道馥太后竟然帶着諾兒到雷音寺去上香,說是要住到後天。可誰知道,今天就回來了。
那一小團肉嘟嘟可愛精靈的小包子是她的孩子啊!
秦無衣自己都覺得不可置信。
“諾兒?”秦無衣只覺得鼻子都要泛酸了。三年前離開的時候不得已就將黎諾交給了馥太后。那時候他還只有兩個月大。三年不見,竟然這麼大了……
黎諾一撒腿就撲到秦無衣懷裡:“母后,您真的回來了!父王竟然騙我!”
秦無衣摸摸黎諾的頭:“怎麼,父王騙你什麼了?”
“父王說,等到父王給兒臣的桃樹種子發芽了,母后就會回來了!”黎諾窩在秦無衣懷裡,舒服地享受着秦無衣的輕撫,道,“兒臣天天都給那種子澆水,天天都看着,可是那種子,到現在都沒發芽吶,所以兒臣就跟着皇祖母到雷音寺去了,沒來得及迎接母后……”
秦無衣看着黎諾肉嘟嘟的小臉,那粉嫩得幾乎要掐出水來的皮膚,五官輪廓果然頗有黎湛的樣子,看來長大又是一個黎湛。
“有什麼關係?難道孃親回來早了,諾兒不開心?”秦無衣輕笑,那明麗的笑顏,雙眸閃亮如晨星。懷裡抱着黎湛,秦無衣甚至有種擁有了全世界的滿足。
“當然開心了,”馥太后這會兒才從外頭進來,這會兒玩笑似的瞪了黎諾一眼,“他這個小魔星,你不在的時候,成天‘孃親孃親’地叫喊,這下你可回來了,要是再大些,他恐怕都要自己出宮去找!”
“真的?”秦無衣捏捏黎諾的小鼻子,。
黎諾皺了皺鼻子,這才站起來,扶馥太后坐下:“皇祖母,您不是說了不給母后面前告狀的嘛?”
“要我不告狀,也得你自己不做呀,”馥太后忍着笑嗔道,“小小年紀,也知道什麼是告狀?”
“那可不嘛?諾兒是誰?”黎諾在秦無衣和馥太后中間,學着兩人的樣子煞有介事地坐下,並煞有介事地自戀着,“諾兒那可是母后和父王的兒子啊!”
一衆椒房殿的人都笑開去。
這時候芷蘭進來:“啓稟太后,王后,大王吩咐下來,說是要出宮一趟,午膳便不在宮中用了,讓太后、王后不必等。”
馥太后和秦無衣對視一眼:“知道了。那傳膳吧。諾兒奔了一上午,興許也餓了。”
*
貴祥酒樓二樓的雅間,黎湛和任廣白相對而坐。
“荊天羽這傢伙不大對勁啊。”任廣白隨意抓了一把瓜子,磕得“咯嘣咯嘣”直響。
“看出來了,”黎湛揚揚眉,“南楚那頭有什麼動靜?”
“大的動靜暫時還沒有,集結軍隊倒是還在進行中,招兵買馬的,哦對了,南楚近日將從北漠購買一批戰馬,有沒有興趣劫了?”任廣白忽然興奮道。
黎湛深深地看了任廣白一眼:“你這傢伙,都要打戰了,如何還跟玩兒似的?”
任廣白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而後道:“那可不嘛。我是商人,又不是你們這些國君。你們打戰,難道不吃飯?你們打戰,難道不睡覺?你們打戰,難道不要米糧不要錢的?我可告訴你黎湛,你這要是沒有我,你以前的戰役,那可是至少得去掉兩成的勝算,不,三成,不,四成……”
“越說越離譜……”黎湛瞥了任廣白一眼,“說到底你還是從中獲利的一幫人。說吧,你打算怎麼劫?”
“這個好辦啊,這些馬匹一定是大批貨物,要交接動作肯定打。而且,還要過關。咱們天黎他定然不敢來的,那麼肯定是從東北沿着咱們的邊境……誒你說這應拓是不是腦子被驢踢了,才和戰北冽幹上這麼一場交易?捨近求遠地把戰馬趕到南楚?”
“所以你是哪裡得來的消息?”黎湛看向任廣白,“你不覺得這事情太費勁?”
“是啊,是太費勁,而且,這些馬也太費勁。戰馬都趕了這麼一程,你說還有什麼精神打戰?”任廣白繼續磕着瓜子,“但這事情是徐老漢送來的,這可是你的人,按照你的命令幾年前潛伏回了北漠,可不是成了應焱的心腹?這事情可不會有假吧。”
“拿到路線圖,”黎湛道,“說不定,他們並不需要運到南楚,只需在天黎……”
“在天黎同北漠邊境!”任廣白接話道,眼神中有精光一閃。好賊的戰北冽啊。
“不錯,同南楚的交易未必要送到南楚,畢竟北漠已和南楚同盟,”黎湛右手食指和拇指開始摩挲,“按照目前形勢來看,除了南軒和鮫國、秦泱不需要防備,各處鎮守兵馬已然調遣,只差南楚。”
“只差荊天羽……”任廣白看了黎湛一眼,道。
*
夜色如水。
寧靜的天黎皇宮,平靜中透着一絲戰事即將開始的緊張。
御書房中,黎湛和各位即將出徵的大將正在緊密地討論着用兵部署等,一直到深夜纔回到椒房殿。
椒房殿中卻也燈火通明,黎諾同采蘩等人在外頭屋子裡玩着,看見黎湛來了,趕緊跑去睡了。
黎湛進屋的時候,秦無衣正在寫寫畫畫着什麼。暖黃色的光線勾勒着她長長的及腰長髮,還有那溫柔的脖頸曲線。
緊了一天的神經終於在看見秦無衣的這一刻鬆下來。悄無聲息地來到秦無衣身後,附下身去。
秦無衣一驚,回頭看見是黎湛,這才露出一個會心的微笑:“回來了?”
黎湛附身在秦無衣脣邊偷了個香:“待我沐浴後,一會兒回來。”
秦無衣脣邊的笑愈盛:“去吧,我給你準備了好吃的。”
黎湛眼前一亮:“補藥?”
秦無衣失笑:“放心吧,這回沒有鹿茸。”
黎湛狡黠一笑:“這回可以有。”
秦無衣趕緊輕推黎湛:“快去快去,再不去就天亮了。”
“遵命我的王后!再不去就睡不成了!”黎湛嘴邊的笑意怎麼看怎麼有種壞壞的味道。
秦無衣目送黎湛離開,這才繼續手中的活兒。
不多時黎湛回來,秦無衣還在奮筆疾書。
放下筆,秦無衣招招手,等在一邊的芷蘭忙將準備好的百合粥給黎湛端過來。
秦無衣親自盛了一小碗推到黎湛面前:“就一小碗,多吃傷胃。”
“百合粥啊?”黎湛揚揚眉,似乎有些小失望。
“不然呢?”秦無衣將勺子一起遞過去,“別的不消化,不吃又不成。說好了晚膳在這兒用,又忙忘了。看來明兒我得監督着你。”
黎湛揚眉,定定地看着秦無衣,聽她的關切責備:“好啊。要不,你現在就監督監督?”
“我不正在監督麼?”秦無衣將手中的勺子又遞了遞,“給。”
黎湛卻仍然不接,反倒一個揚眉,道:“我是說,你用勺子來監督我的嘴……”
說完,黎湛索性張了嘴,意欲秦無衣喂她。
“幾歲了你……”嘴裡這麼說着,秦無衣還是端起飯碗,嫺熟地舀了口粥,遞到黎湛嘴邊。
“燙不燙?”黎湛看了看還在冒熱氣的勺子,隨即看向秦無衣。
“哦,還要我吹啊?”秦無衣無奈,只好待粥溫了,重新送到黎湛嘴邊。
黎湛張嘴一口含住吃了,然才嚼了兩下,英眉一皺便道:“這粥……”
“這粥?”秦無衣見黎湛表情不對,忙問,“這粥怎麼了?”
“這粥味道不對……”黎湛似乎有些艱難地將那粥嚥下。
“不對?不可能,今天我試吃過的。”秦無衣有些懷疑。
“要不你試試?”黎湛仍舊皺着英眉,“是不是多放鹽了,有點鹹……”
“鹹?不應該啊,我明明試了的……”秦無衣忙舀了一勺嚼了嚼,更加疑惑,“不會啊,我覺得這味道還是跟以前一樣啊……”
“你再試試?”黎湛漆黑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狡黠,“剛剛嚼得太快了,你得慢慢地細細地嚼,才能發現……”
秦無衣狐疑地看了黎湛一眼,今天是她的味覺出問題了?遂又舀了一口,然還未等她“細細地”嚼,黎湛卻忽然將脣摁了上來。
溫涼的脣瓣相接,秦無衣猛地瞪大了眼。原來黎湛……
稻香百合香細細嚼碎,脣齒的芬芳交融,純淨的甘泉緩緩地流淌着,流淌過脈脈山川,迎來朝陽升起繁星落下……
螢火蟲在暗夜中閃耀着屬於自然的光芒,一點點躥動如繁星又如夢。暗夜中有水牛在沼澤中喘息,細細碎碎遠山有夜鶯啼唱,交織在一處便如同一首最美妙的音樂。
月落日升,新的一天,新的征程。
“孃親!”
秦無衣是被黎諾的叫聲叫醒的。醒來的時候只覺得身上有些痠痛。
“孃親,您怎麼睡懶覺啊?”小包子的腦瓜子就巴拉在牀邊,靜靜地看着秦無衣。
秦無衣伸手捏了捏小包子的臉頰,聲音裡還帶着一絲暗啞:“那你先出去,孃親這就起來了……”
“好!”小包子倒也痛快,巔着巔着就出去了。
秦無衣早將黎湛腹誹開了。昨晚趁着喂粥的勁兒,又將她給吃了。往後她可知道了,以後可不能再給黎湛做夜宵了。
“孃親,您這脖子上是什麼啊?”好容易梳洗過,和小包子一起用早膳,小包子卻忽然指着秦無衣脖頸,好像發現了驚天大秘密一樣。
小包子一喊,所有人的目光便都看向秦無衣的脖頸,但見一顆顆紅色的印子分外顯眼在衆人眼中。小琴等人早就笑開了。
秦無衣心裡暗暗將黎湛又罵了一陣,朝小包子嘿嘿笑了兩聲;“這是……蚊子咬的。”
小琴等人憋笑憋得更痛苦了,大王成了蚊子,大王要是知道,該是什麼反應……
“蚊子?”小包子長長的睫毛一顫一顫,雙眸好奇地眨眨,“孃親,現在是春天,春天有蚊子麼?”
“……”
那奶奶糯糯的聲音一出現,問着這樣一個天真而無可反駁的問題,秦無衣都開始有些汗顏。這小子才三歲而已,要不要這麼精明?直接說一聲“哦”不就完了?
“吃飯吃飯……”秦無衣趕緊用飯來堵住黎諾的嘴。好在小孩子的注意力也並不那麼集中,尤其是秦無衣殿中的早餐,小黎湛很快便吃得津津有味。
秦無衣這才暗暗鬆了口氣。心裡卻在考慮之後是不是讓黎湛小心一點……
然吃着吃着,黎諾忽然蹦出了一句;“孃親,我什麼時候可以去見橙兒妹妹?”
秦無衣一愣,橙兒妹妹?這小屁孩才四歲,就有了什麼橙兒妹妹?這速度,也太可怕了吧……
下一刻秦無衣纔想起來,是了,左爰和黎豫的孩子,黎橙,和黎諾的確是同一天出生的,到今天應該也是四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