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郡主的滿月宴不過纔開始就因爲這一場血災匆匆結束。賓客四下離去,本還熱鬧非凡的成親王府瞬間就人去樓空。
我和沈蓉出來時,青煙急急來告知,說是太后一時心律不齊,已經先行回了宮,而安景涼此時卻依舊還在正廳,只是面色冷冽,誰人都不敢同他說半個字,然一直待着也不是個事,如今這王府中人人心驚膽戰,就怕安景涼一個不高興,拿府中的人開涮。
“那成親王和老爺呢?”
青煙應道:“如今都在大廳坐着呢,娘娘您趕緊去吧。”
沈蓉在旁亦是道:“你快去吧,此事總要解決,陛下既然還未走,怕就是等你一起回去。你且記得,在這緊要關頭千萬別說什麼惹他的話,一切,待得過去了再議。”她重重的握了握我的手,叮囑道。
我點了點頭,爾後帶了青煙一道往大廳去。發生了這麼多的事,再艱難的局面我也碰到過,雖然很想逃,可我也知道如今我身邊再無他人相助,想要活下去,就只能靠自己,至少目前,待在安景涼身邊還是安全的,他還不至於殺了我。
大廳中死一樣沉寂,安景逸和父親兩人坐在兩旁的椅子上,而安景涼,依舊是筆直的站立在靠近門口的地方,似乎從揮劍刺向杜彬那一刻起,他的姿勢就不曾有變。
安景逸和父親看到我,急急站起身來,父親上前兩步,剛想說話,我忙朝他搖了搖頭,爾後擡眸望向前方筆直的身影,被身軀擋住的陽光柔和的包裹着他全身,我竟隱約覺得那個背影帶着幾分落寞,雖近尤遠,好似永遠都碰不到。
安景逸走至我跟前,朝我輕嘆了一口氣,復又抿脣瞧了安景涼一眼,爾後越過我的身子,離了正廳。父親輕拍了拍我的肩膀,無奈的搖了搖頭,亦是隨同一起離開了。
安景涼殺死杜彬,按理說我該覺得他可怕,該恨他的,可是不知爲何,因爲杜彬的那些話,我竟是有些理解安景涼此時的心情,他是害怕了吧?杜彬說中了他的心事,當初甘嵐生和李瀟的出現已經重新喚起了他的噩夢,如今,又來了。這些事情若是真的,太后又怎會真心扶他上位?便如沈蓉所言,當初太后亦是逼不得已吧。其中的真真假假,其實安景涼心裡比誰都清楚,所以他纔會如同驚弓之鳥,膽戰心驚。
從我自沈蓉口中知道太后的真實打算,我對安景涼的恨意竟是消了一半,說到底,我和他,不是一樣嗎?他那樣心狠手辣不過也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若當初杜涵月平安產下龍子,太后的計劃早就已經開始實施,那他如今怕是命不久矣。我和他是一樣的,一樣都只有自己可以依靠。
緩緩朝他走去,在他身側站定,擡眼看向他的側臉,不得不說,他這張臉的確很好看,便是最嚴肅最冷然的時候,更顯得威嚴端正,按照面相譜來說,他這張臉是正統的皇帝之相,四方飽滿,雙眸深邃有神,五官分明,雖然如今消瘦了很多,可天庭依舊很是飽滿,怎麼看都是能爲百姓帶來福運的面相,或許,這也是先帝在太子死後,冊立他爲新一任儲君的原因吧。而他,除了藏着心機對付想要害他的人之外,對於百姓,他是真的做到位了,至少目前國泰民安,百姓和樂,那是先帝去世時江山的風雨飄搖所不能比的。
低眉看向他垂在兩側的手,緩緩伸出手來,
當我的手碰上他冰冷的指尖時,他的身子一怔,爾後低眸對上我的眼。
我強忍了悲意露出一個自覺妥帖的微笑,爾後輕道:“陛下,回宮吧。”
他的眼神一閃,我以爲他會將我推開,卻未料到,他反將我的手包裹在他的大手之內,轉而靜靜的看着我。
最後,他還是帶着我回了宮,如同來時一樣,我和他並坐在車攆內,相顧無言。只是不同的是,這一來二去,心中的想法竟是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今往後,怕是再無安寧之日。
杜彬被安景涼刺死在成親王府的消息很快傳遍了皇宮,那些和杜彬交好的官員這一次卻都默契的不言一語,仿若這件事情並未發生一樣,而杜彬的死很快也就煙消雲散了。百姓縱然想要議論,也不過是私下的,皇家之事,從來都是忌諱,沒有人會不怕死的在外胡亂訛傳。
原本以爲事情就這麼過去了,充其量不過只是誅殺了一個污衊聖上的罪人,不足爲奇。然我卻是整夜整夜睡不好覺,不過幾日的時間,整個人就消瘦了一圈,青煙每日變着法的爲我熬湯,便是補了身子,心傷卻再難愈。
“娘娘,您好歹要愛惜下自己的身子,您看您現在這樣,整張臉都快沒巴掌大了,這可如何使得?”青煙在旁心疼勸說,我知道,連日來她的心也不好過,不過只是強忍着罷了。
那日成親王府未見到哥哥我就覺得奇怪,爾後因爲杜彬的事我都忘了,後來又派人去問,才知哥哥待在家中實在煩悶,便是連着都未告知父親和母親一聲,連夜離開了錦城,只留了一封書信,只道浪跡天涯,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令家中上下勿多掛念。如此,母親才傷心成那樣,仿若一朝老了好幾十歲。
雲瑤已去靈犀寺,哥哥如今又一走,而我,又處在水深火熱的皇宮中,相府本來還算和氣的一家人如今卻是分隔三處,我總覺得,這一輩子,我怕是再難跟哥哥相見了,想到這裡,又是不免一傷。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正思痛處,突聽聞外頭傳來宮人的驚呼聲,青煙忙拭了拭眼淚,轉身朝外去。
“怎麼說話的,皇后娘娘好的很呢,哪裡不好了?該死的丫頭,仔細你的嘴……”
青煙的罵聲傳入耳間,下一秒便是聽到噗通一聲下跪,爾後宮人的話亦是清晰的傳了進來,“該死該死,奴婢該死,不是皇后娘娘不好,是永巷的杜美人不好了……”
“杜美人?怎麼不好了?趕緊說清楚。”
“杜大人的死訊不知怎的讓杜美人知道了,聽聞昨夜上吊自刎,好在永巷的姑姑及時發現,這才救回了一條命,只如今不知又在哪裡取了短刀,見人就砍,像是發瘋了一樣,如今永巷可是亂套了……”
我聽到此處,心中一急,一股血腥之氣瞬間涌上喉嚨口,來不及抑制,‘噗’的一聲一口噴了出來,滿口的血腥,只叫我噁心至極。
“娘娘,娘娘您怎麼了,娘娘……”恰好此時,青煙跑了進來,一看到我的樣子,霎時慌了手腳,只取了帕子替我擦嘴,爾後朝了外頭大喊道,“來人吶,來人吶……”
我伸手拉住她,吐了一口氣,道:“青煙,方纔……方纔宮人說的,可是真的?”
青煙扶了我在軟榻上
臥好,吸了吸鼻,點頭道:“是了,不過娘娘不用着急,莫侍衛已經帶了人去了永巷,大約也不會再出亂子。”
莫習凜?
我急急起身,“不行,本宮要親自去,青煙,你快,快去備轎,本宮要親自去。”
“娘娘,您如今身子這樣,還怎麼去得了啊?”
青煙急着要來攔我,我一把將她推開,站起身來,朝了她應道:“本宮若不去的話,杜姐姐的命可就沒了!”
青煙聽聞我這麼一說,面色一愣,我也來不及同她解釋,只道:“還不快去備轎。”
她方纔應了一聲,急着跑了出去。
這把火,終究還是燒了起來。
待我趕到永巷之時,莫習凜已經將杜涵月制止住了,只見永巷庭中一片狼藉,到處是受傷的人,而杜涵月只是頹敗的坐在中間的石子地上,從前一頭長至腰間的青絲如今卻是凌亂不堪的披在腦後,身上的衣裳亦是佈滿塵埃和血漬,本來鵝蛋般的花容月貌眼下卻也污濁一片……
這眼前的可還是我從前認識的那個才華橫溢冷豔高傲的杜涵月嗎?我驚得差點就喊出了聲,一股心酸冒上鼻尖,眼淚盈具眼眶,怕是再眨一下眼睛眼淚就會掉下來了。
“杜美人,陛下念在你曾服侍過他的份上才饒你一條命,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若再不安分守己的話,可別怪陛下不念舊情。”莫習凜清冷的聲音在空曠的院中迴響。
我站在永巷門口,腳步如同千斤重,看着杜涵月低垂着頭的模樣,我真的不知道該要如何面對她。在她最無助最傷心的時候,所有的人都拋棄了她,她已然不再是一顆有用的棋子,所以對太后來說,她是生是死都無關緊要。我不知道她對安景涼的感情有多深,可有一點很清楚,至少她對他是動過心的,可也就是這個男人,爲了保全自己,將她傷的體無完膚,如今……如今就連她唯一的親人也不存於世。這世界只留了她孤獨一人,要她安分守己的活下去,她還不如去死。
“殺了我,若今日你不殺我,來日……來日我必定會報仇,一定會報仇。”
她的聲音帶着幾分懾人的涼意,在夏日這般炎熱的天氣裡,竟叫我不免一寒。
“你……”莫習凜一怒,猛然自腰間拔出劍來指向她。
“莫侍衛……”我心一緊,想也不想的喊出了聲,爾後快步走至他跟前。
“皇后娘娘?”莫習凜眉頭一皺,將長劍收回劍鞘,“皇后娘娘怎麼來了?這可不是娘娘該來的地方。”
我瞧了眼沒有任何反應的杜涵月,爾後朝莫習凜道:“陛下只是讓莫侍衛來處理這件事情,既然已經無礙了,莫侍衛也可回去覆命,接下來,本宮會幫忙一併處理。”
“皇后娘娘……”
“怎麼?莫侍衛難道是信不過本宮嗎?”我打斷了他的話,冷着面孔反問道。
他努了努脣,又擡眼瞧了瞧周遭,爾後一揮手,道:“你們幾個,留下來聽候皇后娘娘差遣,其餘的人,隨我回去覆命。”復又低眉朝我拱手,“那就有勞娘娘了,卑職先行告退。”
我淡淡應道:“莫侍衛辛苦了。”
“走。”他高呼一聲,刷刷刷整齊的步伐響起,不過片刻,諾大的庭院中便只剩了我們幾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