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涵月依舊跪坐在地上,絲毫沒有因爲莫習凜的離去有半分反應,連帶着我到了她跟前她也恍若未見。
“姐姐……”我緩緩蹲下身子,伸手想要觸摸她骨瘦如柴的雙手,她卻猛的身子一退,似很排斥我的靠近,我忍淚道,“姐姐,是我,是我啊!”
她緩緩擡頭,從前溫順如玉的眼眸如今卻滿含着涼意,如利劍一般的眼神直直的逼向我,我微一怔,“姐姐……”
她垂了雙眼,待再次擡起時,眼眸流轉處卻是再也不見那樣厲色,只餘了恐懼和慌張。
“羽歌……”她哭着撲入我懷中,好似早前的那些傷痛都有了發泄的機會,抓着我衣袖的手隱約一直在顫抖,我知道,縱然她再堅強,卻也抵不過老天的殘忍對待,哭出來倒也是好的,總好過她強強忍着。
“哼,你可終於露臉了,我還以爲縱然杜涵月死在永巷,你也不管不顧呢。”正暗自垂淚,身後卻是響起一記諷刺的聲音來,隱約覺得有幾分耳熟,側頭一瞧,原是早前就被打入永巷的司馬茹。
她一身素衣,滿頭青絲亦簡單的挽着,髮髻上沒有一支釵環,比之從前珠環滿鬢的富貴之態,眼前的她卻是顯得有些寒磣。也是,如今司馬家早已落敗,她宮外也沒有任何家人,縱然她早前自己還留着些銀兩,這麼些日子怕也早就揮霍殆盡了。
“你也少在這裡貓哭耗子假慈悲,如今杜大人已死,杜涵月再無靠山,你這個時候來安慰幾句又有什麼意思?也偏就杜涵月看人不清,纔會以爲你當真憐惜她……你若真有心,那就求了陛下放她出這永巷啊!”
“放肆,司馬茹,如今你不過只是個棄妃,陛下發善心饒你一條狗命,你居然還不自知,如今還口出狂言侮辱皇后娘娘,簡直是膽大包天。”一旁站着的青煙本就因爲哥哥的事情待司馬茹恨在心中,眼下看她這般猖狂,到底還是忍不住,在我開口之前早已上前一步,怒言相罵。
然,下一秒,一記清脆的巴掌聲卻是傳入我耳間,我猛然一驚,急忙起身回頭望去,卻見司馬茹傲然站立在不遠處,她的身前是被甩了一巴掌的青煙,我三兩步至她跟前,一把拉過青煙護在身後,爾後冷冷瞧向她。
“不知死活的狗奴才,縱然我再不濟,也還輪不到一個下等奴才來教訓我。”她邊說邊擡眸朝我望來,嘴角一撇,冷笑道,“皇后娘娘該好好教教你身邊的人,什麼叫規矩!”
“司馬茹!”我冷聲打斷了她的話,“到了今天你還沒有半點覺悟嗎?難道你還想着有朝一日離開永巷嗎?本宮警告你,你若膽敢再出言挑釁,信不信本宮立刻殺了你!”
“哈哈哈哈哈……皇后娘娘好大的口氣。”司馬茹仰天大笑一聲,遂擡步上前離了我半丈的距離,收了笑,低語道,“你現在是自身難保,還想殺我?便是我借你十個膽,你敢殺嗎?別說我司馬茹看不起你,你蘇羽歌什麼時候有這份膽量敢違抗陛下的旨意了?成親王府的事情你親眼所見,我看你現在該好好顧着自己纔是吧,別到時候你死在我前頭啊。”
廣袖之下,雙拳緊握,司馬茹句句說中我的心事,縱是我想反駁卻也尋不着能說服的理由。她見我不語,便是退離了幾步,朝了後方依舊還坐在地上的杜涵月望了望,“你的好姐妹……呵,我倒當真很是好奇,你們的姐妹之情可是還同當初一樣,從
未有變呢?”
眼瞧着司馬茹越過我的身子,往屋內走去,我站在原地,回想她的話,竟覺得全身都不自在起來,爾後輕晃了晃腦袋,將她的話全數自腦中刪除。我看,司馬茹是還不認命,想要挑撥我和杜涵月之間的關係,真真是可笑,若那麼容易就被離間,我和杜涵月彼此多年的情誼又算什麼呢?杜涵月那樣明事理,豈會因爲司馬茹的三言兩語就對我生出怨懟來?
我找了很多理由來說服自己不去想司馬茹的話,然後來我才知道,原來自己不過是害怕,害怕被司馬茹說中罷了。杜涵月雖比不得旁人那般敏感,然事到如今,太后的疏離她心中甚爲明白,而我作爲太后的侄女,她若真的對我生出戒備來,我也無話可說,說到底,我們都被太后所利用罷了。
同青煙二人好容易將杜涵月扶往屋內歇息,我這纔好好端詳起四周來。我早前知道永巷的條件很是艱難,卻不曾想過會是眼前所見這般淒寒,空曠的屋內,不過只是一張牀榻、一張木桌以及一張椅子罷了,如今正處酷暑,房屋因着沒有通風的窗戶,裡頭顯得異常悶熱,不過只是稍稍動了動身子,就出了一身汗,然杜涵月卻是絲毫不在意這些,只愣愣的躺在牀上,兩眼無神的望着上方的懸樑。想着,這樣的日子,她已經熬了很久,心中就不免絲絲傷痛。
她的面色很是蒼白,在如今這般炎熱的天氣裡,她的手卻是異常冰冷,身子亦是比之從前瘦了好多,小產的時候她就沒有好好調養,被貶入永巷後更是淒涼,我雖暗地裡派了青煙送些吃的用的過來,然便是如此,永巷的客觀條件卻是擺在那的,加之她若自己誠心虐待自己的話,吃穿用度都同從前無異又能如何呢?精神的折磨卻是什麼都彌補不了的。
青煙搬來僅有的一張椅子,擦乾淨後置於牀榻邊,扶了我坐下。眼瞧着杜涵月並沒有要講話的意思,我微微嘆了口氣,一時之間卻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怎麼我們進來這麼久都不見一個丫鬟,服侍杜姐姐的宮人呢?”我朝了青煙問道。
青煙環顧了下週遭,亦是咋舌道,“倒也是,就不曾見到一個人,要不奴婢去問問看守永巷的姑姑?”
我點頭道:“你且去吧,若是找着了就先在外頭候着,待本宮出來了再問話。”
青煙應了下來,爾後轉身往屋外去。
我轉頭對上杜涵月,伸手握上她的手,她的眼珠子微微轉了轉,我忙道:“姐姐,姐姐可還好?要讓太醫來看看嗎?”
我見她身子實在瘦的不像樣,私下想着回頭定要讓太醫來瞧瞧,之前因爲不想觸怒安景涼和太后,這纔沒有光明正大的來永巷看她,可如今,杜彬已死,我又怎能當真棄杜涵月不顧。
自成親王府回宮的路上,我算是想明白一件事,安景涼不可靠,太后也不可靠,我和杜涵月一樣,現在只有自己,孤立無援的感覺實在不好受,我救她也就等於救我自己。我從前因爲顧忌相府、成親王府、沈府,所以甘願被太后所擺佈,可現在一切真相昭然若揭,若我沒有猜錯,太后怕是已經等不及了,如若她出擊謀反,安景涼勢必會第一個拿我開刀,到那時,誰人都救不了我了。
加之我對杜涵月心存歉疚,所以在此之前,我想要將她救出來,若是能逃離皇宮,那就更好了。
杜涵月因着我的問話稍稍有了反映
,張着乾涸的嘴脣輕聲應道:“我現在活着,可有什麼意思?倒不如一劍殺了我,我還能死的痛快些。”
“姐姐……”我握緊她的手,眼淚刷刷掉了下來,“姐姐萬別這麼說,我不會讓你死的,你一定要好起來才行,我會想辦法救你的。”
“你救我?”她一怔,爾後咧嘴笑起來,“你拿什麼救我?太后都不顧我死活了,你這無權無勢的皇后又要怎麼救我?”
我無語反駁,是啊,我只是個有名無實的皇后,連着自己的性命都堪憂,又能怎麼救她呢?可是不管怎樣,我也不能讓她再這麼繼續下去。
“姐姐你放心,就算所有人都不管你,還有我蘇羽歌,縱然我現在還無法救你出去,可終有一日,一定會有辦法的。”其實我心裡是有主意的,只是,她掙扎着起了身,許是用力過猛,她的身子輕晃着,我伸手扶住她,順勢往牀頭坐去,將她的身子靠在我身上。
“羽歌,你可知道嗎?從小到大,我總以爲自己這輩子不會被任何人牽絆住,可到底還是敗在了愛字上。世間情愛果然是痛苦的根源,只有遠離了它,纔可還自己一片清淨吧?只可惜,情到深處無怨尤,縱然到如今這般地步,我對他,卻還是恨不起來。”她輕聲低囔,頓了頓,復又接到,“羽歌,你說我該怎麼辦呢?”
這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說起她對安景涼的感情,我從前尤覺得她是喜歡安景涼的,卻沒有想到會到這般深情的地步,她如今的心情我能理解,就好像當初知道安景塵對我下手時一樣,愛恨交織,不知該如何面對,倒寧願自己能快些死去纔好。
“陛下薄情寡義,你我早該知道,事到如今,再多的怨恨都沒有用了,能做的就是竭盡所能活下去吧。姐姐,杜大人已死,縱然有千般委屈,然他一定不希望看你虐待自己,他所希望的就是看盼你好好活下去,姐姐的命不該如此的,所以姐姐你,也要振作起來。”她的命運,果真是應了當初我爲她卜的卦,然我既然能救她一次,就一定還可以救她第二次,我就不信星盤之運不能改變了!
她輕咳了兩聲,“振作起來?縱然如此又能怎樣呢?還不是要在這永巷中孤老終生,若當真如此,還不如早早去陰間的好,也可在黃泉路上和父親相見了。”
我手心一緊,忙勸說道:“姐姐不急,眼下你的身子不好,虛得靜養,這裡除了環境差些,倒也不怕旁人來打擾,你便是好好養身子。至於陛下那邊,我會幫你的,姐姐,你要相信我。”
她擡起身子,一雙深陷的大眼閃着幾分感動的淚花,她輕笑着道,“好,我相信你,我現在也只能相信你了。”
我垂淚點頭,爾後又細細叮囑了幾句,這才扶了她躺下。
出了屋子,就見一穿着青色衣裳的宮人有些侷促不安的站在青煙身側,我料想着該是照顧杜涵月的宮人了。
她一見我出來,忙的跪了下來。
我扶上青煙的手,朝了她冷聲道:“好好服侍杜美人,若本宮知道你擅離職守不盡職的,仔細你的腦袋。”
宮人抖索着身子道:“是,奴婢記着了,奴婢記着了。”
方纔邁步往外去,直到踏出永巷的那一刻,我才大大舒了一口氣,停了步子,回頭瞧了眼還掛着蜘蛛網的暗紅色宮門,不覺下定了決心,這一次,再也不會逃避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