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永巷裡頭待着的可全都不是什麼善類,縱然那些人當初在入永巷之前還留着幾分人性,然經歲月洗滌後早已泯滅的一滴都不剩。常年的壓抑更是使得內心扭曲,換句話說,見不得別人好,至少在我遇到這樣不堪遭遇之時,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爲我說句話,多的是冷嘲熱諷看好戲的人。
自從被安景涼打入永巷後,我就已經預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不待見我我無話可說,可我不曾想他們會這樣明目張膽,而且還是在今日這般敏感的時刻採取這樣強制性不容我有任何反抗和解釋的手段。
此時身子已被死死的按在地上,來人手勁大的離譜,大約是在永巷已經待了二十多年的老宮女,她們的身子一貫強壯的很,我身子尚還未復原,加之本來就有些虛弱,哪裡能從她們的手裡掙脫,只能在確保意識清醒的情況下暫時選擇妥協。
小白在我腳邊嗚嗚低鳴,本拉扯着我裙襬的身子冷不丁被人重重的踢了一腳,它被踢離了我幾米開外的地方,身子滾了好幾圈方纔停下,許是砸到了一旁的石頭,小白痛苦的嘶叫了幾聲,身上的白毛夾雜着菸灰,加之地上泥土的摻合,如今的小白哪裡還有半分神獸的模樣。
我本還爲小白擔憂,怕它會被那些人當做食物給烤了,可顯然按壓着我的人如今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小白身上,只粗着聲音拉扯着我的頭髮惡狠狠道:“看你還躲哪去?放火燒後院,你可好大的膽子,回頭看姑姑怎麼教訓你。”
這話才落,耳畔便是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不消片刻,排排裙底映入眼簾。
“姑姑,你看,找到蘇羽歌了,你說該拿她怎麼辦?”
因着趴在地上我也看不到面前那些人的表情,大概都是幸災樂禍等着看好戲的模樣吧。眼下青煙還生死未卜,我心裡急的不得了,便是掙扎着擡了眸子去瞧永巷姑姑。
“姑姑,快去滅火,青煙……青煙她還在裡頭,你快找人去救她……”雖然我知道求他們救青煙的機會渺茫,可我卻不能什麼都不做,我不能讓青煙枉死,我更不能讓青煙的死成爲他們拿來‘交差’的藉口。
如我所料,面前之人不爲所動,隻眼底隱約閃過一絲訝異,爾後卻又恢復了平靜,卻也不回我的話,只有些不耐的朝了邊上的人揮了揮手,“還不趕緊把她給我丟到柴房去,該怎麼處置自有安排。”
“是姑姑。”一聲應下,我左右雙臂被人一把拉起,撕扯之間陣陣痛楚傳來,我眼見解救青煙無果,復又想起先前自己所聽到的,便是再也忍不住,不管不顧大聲道:“到底是誰放的火你們心知肚明,雖然我現在不知道,可總有一日我一定會查出是誰在暗中害我,你們這些人如今冷眼旁觀見死不救,我永遠都會記得你們的!”
我緊緊盯着永巷姑姑的面孔,顯然她被我的話激怒了,面色沉的嚇人,倘若不是還有一絲理智,恐怕她就要衝上來給我幾巴掌了,“死到臨頭還敢跟我叫囂,也不看看你現在是什麼身份,不過只是一個廢后而已,你能把我們怎麼樣?別說我冷眼旁觀見死不救,就是我現在直接把你給打死,也是師出有名,是你該死。你要是識相的話就給我閉嘴,我還能讓你再活幾日。”
“你……”很多話憋在胸口,可是我卻喊不出半個字,越氣憤越緊張,越緊張思維就越混亂,“你們……會有報應的。”
我的大聲質問和咒罵沒能喚起她們半點良知,反而被她們綁了雙手,嘴裡也被塞了塊大抹布,就這樣以極其狼狽的方式被像丟垃圾一樣丟進了黑暗無邊充斥着無助的柴房。
身子重重墜在地上的那刻,冰冷和漆黑的恐懼一下子涌來。嘴巴被堵住,我發不出半點聲音,想起青煙想起如今正殿中可能出現的場景,也不知是冷還是恐懼還是緊張,整個身子止不住的開始發抖。
我原本還想着倘若小白真的要帶我離開,或許我也不會走,可眼下竟是我想走都走不了了。還有青煙,她又怎樣了?到底小白過去之後發生了什麼?青煙爲什麼不出來,難道她……我不敢想下去,青煙對我來說,是和家人一樣的存在,我在這宮中一年半載的時間裡,是她陪在我身邊,說不上排憂解難,可至少她是我身邊唯一的
人,我對她,充滿着感激和歉意。因爲自己的身份,她跟隨着我整日裡提心吊膽,眼下有人要對付我,她卻因此被困在後院中,我心裡豈會好過,當下,我什麼都做不了,唯有默默的企盼她能平安。
饒是白日,這柴房卻也是漆黑一片,唯一的大門被人從外面鎖住了,偶爾有幾絲不太明顯的光亮自門縫中透進來,卻也是作用甚微。周遭寂靜的恐怖,連着此時的心跳聲我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噗通噗通,快速的跳躍着。
待得終於適應了一室的黑暗,我才微微動了動身子,卻如散了架一般使不上半分力氣。地面冰涼的氣息隔着單衣直衝入五臟六腑,我倒吸了一口氣,試着將塞在我嘴裡的抹布吐出來,可吐了半天一點動靜都沒有,倒是白白的浪費了好些力氣,雙手被綁在身後,肩胛處早已麻木,什麼都不能做,什麼都做不了,我就像一具死屍一樣,只能保持着被丟進來時的姿勢。
我不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可我不想就這樣在這邊等死。我掛念青煙的安危,我必須要離開這裡,青煙也好,爹孃也好,亦或安景塵也好,我現在腦子裡全部都是他們,我不知道逼宮的消息是否已經傳到了這裡,我不知道想要害我的那個人是否正打算進一步加害我,我目前能想到的就是離開,竭盡所能離開這裡,我不能死,至少,不能現在就死,而且是死在這裡,死在這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
這樣的意念到底是頑強了些,連着本來已經沒有的力氣也突然多了起來,好在雙腳沒有被綁住,我掙扎着讓自己本來趴在地上的身子正躺了過來,爾後利用手肘的力道直起了上半身,這樣一番下來,早已累的筋疲力盡,嘴裡的抹布也已溼了一片,加上我的唾液,黏黏糊糊,噁心至極。
“砰砰。”突然傳來輕微的撞擊聲音,憑的拉回了我的思緒。我轉頭瞧去,才覺那聲響是來自門外,有人在撞門?
我心中一喜,已顧不上其它什麼,使了全身的力氣站起了身,匆匆跑去門口,隔着門縫傳來熟悉的低鳴聲,原來是小白!我還想着它會否被永巷的那些人捉住,還替它擔心着,眼下看到它平安無事,頓時放下了心。
它顯然也感受到我的靠近,爪子透過門縫伸了進來,我沒法講話,只能嗚嗚的算是回答。
它着急的扒着門檻,只是依着它現在的力量,根本就不能撞開柴門,我感動於它對我的不離不棄,只是也知道縱然它再努力也是沒有辦法救我出來的,除非再用我的血來養它,可看眼前的狀況,卻是辦不到的。靠着門坐了下來,就那樣和小白隔着一道看似簡單的柴門,可這柴門卻也是道生死之門。
鼻尖一酸,到底還是忍不住,眼圈微微泛紅,只將淚忍了下去,如今可是哭的時候嗎?我從來都是個隨遇而安的人,這樣的性子說好也好,說不好也不好,我猶豫不決,似乎是在考慮很多,其實不過只是害怕而已,不敢說堅決的話,不敢下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決定,甚至在對安景塵的感情上,我都在徘徊不前。
我總以爲自己所想的都是對的,爲別人着想也好,爲自己打算也罷,可原來並不是所有人都同我一樣。我希望大家都能和平的相處,便是後宮這麼多的人分享一個男人,我也希望能儘量做到公平以對,可我忘了,這世上怎可能有公平二字?我權衡利益,不偏頗任何人,別人卻未必覺得我做得對。不說這是封建壓制的古代,便是文明開發之後的現代社會,又哪裡真的能做到天下公平?
自古以來,有因必有果,我不埋怨老天的殘忍,我知道這是屬於我的命,我可以接受,卻不想妥協。所以在經歷過那些痛苦選擇之後,我終於下定決心拋卻一切,可就在我好不容易下了這個決定後,突然又讓我陷入如此困境,將我計劃好的一切全體都打亂,那麼接下來,我就真的不知道該做什麼了。
太后一旦落馬,這錦城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爹孃會死,成親王會死,表姐會死,連着安景塵也難逃厄運。我身邊所有我認識的親近的珍惜的人,都會死在安景涼的手裡,就因着那該死的慾望和權勢。我恨死了這樣沒有半點意義的爭鬥,我更恨自己既然穿越至此,居然還要眼睜睜看着它發生,那我來到這裡的意義何
在?
眼淚順着面龐滑下,不知何時門外已沒了聲響,想必小白也扒累了吧?是啊好累,我也覺得好累。
雙眸微微合上,意識慢慢的有些渙散,腦中不斷的交替着早前的那些片段,和安景塵的,和安景涼的,在相府的,上林苑的,在百花宮的,在御劍山莊的……交織在一起,真假難辨,錯綜複雜。
“羽歌,你要堅持住,不能就這樣倒下!”恍然出現師父的身影,我猛的一驚,連着眼淚都止住了,只顫悠悠的呆望着他,竟覺得有點不真實。
“羽歌,這世上有得必有失,我知道你現在心裡一定有很多疑問,可是我回答不了你。你的命運是你自己選擇的,就算我想要替你改變,到了此時此刻也是回天乏術。我曾經告誡過你,不可再動用圖咒,亦不可將愛當真,可你到底還是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或許,這也是不可控制的屬於你的命運。”
“師父……”心底輕喚一聲,師父的出現就如同一記甘露滋潤了我乾涸的靈魂,可是師父的話又讓我無言以對,是啊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怨不得任何人。
“事已至此,我能做的就是保你這一次平安脫險,可是以後的路要怎麼走,你要好好考慮。如今內宮形勢緊張,有人在忙着謀權篡位,有人在忙着斬草除根,還有人藉着無人注意的空檔忙着來對付你,你該知道,有多少人視你爲眼中釘,就算是落魄至此也不會放過你……”師父微嘆了口氣,復又道,“你小的時候性子倔懂得反抗,不喜歡的不想做的沒人可以逼你,可你有沒有發現,自從你的心裡有了安景塵之後,你整個人就和從前不一樣了。或許如今的你纔是個女孩子該有的樣子,可是,恰恰這個時候的你不該如此優柔寡斷瞻前顧後,你該像從前一樣大聲的和別人表達自己的立場……哎,我現在說這些,也沒什麼用了吧。”
他朝我走了幾步,蹲下身子輕撫了撫我的頭,又拿掉我嘴裡的抹布,解開了捆綁着我雙手的繩子,爾後道:“該說的師父都說了,孩子,好好保護自己,好好在這個國家生活下去,你值得擁有更好的生活。其實……你本不用淪落至此的,你知道嗎?你耗盡心力改變杜涵月命運的同時也一併改了自己的命運,倘若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救她,她早該死了,而你,也就不會走到今日這樣狼狽的地步。你這個傻孩子,枉你將她當做好姐妹,可事實上,害你的人也是她,即便不是她親自動的手,可到底她纔是那個始作俑者,她的心機她的城府,哪裡是你能夠看透的。”
“師父……”微微張了張嘴,終於可以開口說話,可是師父的話卻讓我不知如何回答,我有些震驚,原來,真的是她嗎?我不是沒想過,可當着真相擺在我面前的時候,我還是有點難以接受。師父說的沒錯,我把她當成好姐妹,卻沒有想到她今時今日會這樣對我,甚至還想要燒死我,是什麼樣的深仇大恨會讓她對我生出這樣惡毒的念頭?我不明瞭,也不想明瞭,我曾經心懷對她的內疚便是在此刻消散的無影無蹤。
師父的影像在慢慢變淡,我伸手想要抓他,卻只是抓了個空白,我不禁有些焦急,我知道師父又要離開了。
“孩子,這是我最後一次出現在你的幻境裡,上一次我和你說過,如果哪天我再也不能出現,那也就說明我再也不能幫你了。這是最後一次,是我能救你的最後一次,孩子,從今往後,師父再也不能保護你了,生死全由你自己把握……你的良人……你的良人……你要好好看清楚,誰纔是你真正的良人……”
“師父,不,師父你別走,師父……”師父的身子變得越來越透明,直到他長長的嘆息聲隱沒在寂靜清冷的空氣裡,直到再也聽不見看不見的時候,我的心猛然一緊,刺痛感蔓延全身。
“師父……”驚呼一聲,雙眸猛的睜開,望着還停留在半空的手,意識慢慢恢復了過來,嘴裡的抹布沒了,雙手也自由了,師父……真的有來過。縱然是幻境,可師父說的每個字我都記得尤爲清楚,所以以後,我真的再也看不見師父了嗎?
“師父,我到底要怎麼辦?”
欲哭無淚,下一秒我慌忙起身,只因緊靠的木門外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