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霜徑直到了我跟前,也不言語,只上上下下瞧了我一眼,方纔皺眉問道:“你這是怎麼了?如何臉色這麼差?可是病了?”
我搖搖頭道:“沒事,不過疲乏了些罷了。”示意她在我窗前的椅子上坐下,方纔又問道:“對了,你這麼晚過我這邊來,可是有什麼要緊事要說嗎?”
她聽聞此言,纔回了神,坐定後,面上掛着些許疑色應道:“是了,我方纔正從傾香殿那過來,見你殿中亮着燈,想你應還未睡,才進來瞧瞧。倒是有一事要問你,你才同香夫人說了什麼,我先前勸了那麼久也沒見她聽進去一句的,偏你和她單獨待了半刻,她竟當真不吵不鬧了,才我去看她的時候,她竟也沒問陛下如何了,實在是稀奇。”
我就知道她必然是會好奇的,憋到此時纔來問我,想必是以爲我會親自過去告訴她吧。我斷然清楚她心裡的想法,雖說在傾香殿的時候她還幫着我一道勸說寧清月,那也不過是因爲她以爲我是有計劃的,故而才順手幫我一把,卻不想一日過去,我這竟什麼行動都沒有,她急也是在我預料之中的事。
此時她跑來問我,我若還顧左右而言他,她必然不肯罷休,少不得我要給她一顆定心丸,倘或將她也惹毛了,這對我可沒有多大的好處。
思及此,我便是有些氣虛的嘆了口氣,應道:“可有什麼說的,不過是拿了些話暫時緩住了她罷了。你想想,若當真她那個時候去了長秋殿大鬧,陛下心裡怎麼想?如今這宮裡啊,能對付楚世吟的也唯有她了,她若自亂了陣腳,對我們而言倒未必是好事。”
榮霜細細思索了一番,面上疑色方纔消去了一半,只依舊有些不解道:“雖說你有你的計劃,可我到底有些不放心,如今既是到了這地步,你也該告知我一二,倘或接下來事情失了控,我也好幫襯你一些,不是嗎?”
她的話語情深意切,由不得我不信,只是想起下毒一事,我又有些心有餘悸,這面前的人到底是個怎樣的人,我竟有些看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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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樣瞧着我做什麼?可是我臉上有東西不成?”怔怔的看着她,她不免有些尷尬,伸手往我眼前晃了晃,顯是以爲我魔怔了。
我忙回了神,一笑道:“你也不必着急,左不過就是這幾天的事了。待得明日陛下好轉過來,他自然也會去徹查此事,香夫人早已先入爲主,想必她如今正在殿中苦思冥想該如何揭穿楚世吟呢。我們只管靜觀其變,坐山觀虎鬥,豈不更好?”
“那……”
“這件事情先放一放,說句不怕你惱的話,你還不如不知道的好,倘或有什麼差池,橫豎也就與你無關了,你也不會被牽連。”我輕聲打斷了她的話。
她聽聞此言,只好作罷,只道:“也罷,此事就由你做主吧。我也在想,這件事情快些過去的好,早一日安定早一日心靜。再者,趁如今香夫人有孕,陛下又開始注意你的這當口,你也該抓緊機會把握把握。”她說着,眼神順勢往我腹上瞧去,“我是沒指望了,只盼着哪一日,你這肚子有了動靜,我就放心了,也算未辜負太后娘娘的囑託。”
我一時不知該拿何話來回她,又憶起心中的疑惑,便是假裝輕咳了一聲,化去彼此間的尷尬,復又擡眸問道:“我心裡倒是還有一件心事,說出來也叫你參謀參謀。”
她只唔了一聲,也不擡眼,只靜等着我開口。
我早想着拿話來試探她的,只是白天沒有機會,如今她既來了,有些話還是須得早問的好
。若果然是她下了手,安景涼那我自不會提起,若不是她下的手,那我也就沒有顧忌了。只是,此事關係甚大,我又不能讓她有所察覺,是以,只能旁敲側擊,只看她的反應再另作揣度。
“我一直在想,當初太后娘娘將你送到陛下身邊,陛下也曾寵過你愛過你憐惜過你,甚至將後宮職權都給了你,你雖有任務在身,然這麼多年,你對陛下可有愛過嗎?”
她面上一怔,顯是沒有料到我會問這樣的問題,瞬間閃了眼眸,別了眼,我只瞧見她緊握着手帕的指尖在微微顫抖,可她的面上卻是除了略略的一絲感傷之外再無其它表情。
“陛下的狠心、決絕、冷酷、無情,這宮中的每一個女子都深有體會,楚世吟一生愛着陛下,所以纔會在走到今時今日這般地步的時候心念成灰,可她到底還是沒有看破,最後大概只能含恨而死吧!”我只一味說着,也不管她面上凝滯的表情有多麼難看,“可憐我被迫留在此地,若哪一日能離開,便是我的造化了。那你呢?”
我轉而對向她,復又問道:“那你呢?倘或一朝陛下容忍不了你榮家,將榮家軍一網打盡,你……還會留在宮中,留在他身邊嗎?”
她終是有了一絲反應,羽睫微顫,低低反問道:“你如何要問我這些?我哪裡知道,不過是過一日是一日罷了。”
“我不信你心裡沒有計較。”輕咳了聲,接到,“其實你心裡也很清楚的不是嗎?榮家軍作爲太后的親信,就算已經倒戈相向終難以得到陛下的信任,如今他放任了你爹去了邊城,大約不到死是不會被放回來的。那你呢?你這貴妃頭銜固然高貴,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你果然願意在這宮裡如行屍走肉一般,每天就那樣對月獨酌獨守空閨嗎?”
“你這樣說,那你豈不是和我一樣嗎?”她擡了眼,隱去面上的不適,無奈一笑道,撇了話題道,“咱們又何必互相可憐,你別忘了太后娘娘最後的夙願,儘早完成纔是最爲要緊的事!”
是了,她如今只盼着我能有一個孩子,到時便可名正言順的登基爲帝,可她的如意算盤到底是打錯了,盼我有孩子,便是盼到我死也是不中用的。
我一笑道:“你這話說的,陛下身體那麼健朗,便是我的孩子登基也要等到陛下百年後,我和我的孩子能不能等到那日,還未可知呢。”
我眯眼瞧向她,想看看她的反應,誰知她卻不過是淡然一笑道:“那也未可知,世事難料,這天下的事有幾個人能說得準的?有盼頭總比沒有好吧。”她似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猛的站起了身,還未等我回話,便是又到,“叨擾了你這麼久,你也該乏了,且歇着吧,明日咱們一起看了陛下再另外說話吧。”
“你且等等……”我急急的喊住了她,她只背過身去,打斷道,“你的擔憂我且知道了,只是現如今你還是先顧着你自己吧……我只告訴你一句話,倘或你果然一心想要出去,只要你生下的孩子稱了帝,還有什麼是你不能如願的?你且想想我的話,可有道理?”
“榮霜……”
她再不理會我,徑直往室外去,只留我一人在內,心中翻江倒海,一片混亂。
若說我之前還不十分肯定,可她最後的那句話卻叫我不得不去相信自己的直覺。果然是她下的毒嗎?所以當初榮家軍纔會放棄尊嚴賣主求榮倒戈相向,原來這一步棋早就已經下好了。太后果然是用心了,便是自己走了,也還要替先帝將這江山繼續守下去,也不知這份執着的‘守護’
是對還是錯,當真是……可笑至極。
我不知道榮霜是不是存了要做太后的野心,可她既然能說出這些話來,就說明她現在唯獨只是缺一個孩子罷了,至於我要走要留,她根本就不在乎,只要有了孩子,安景涼一死,便是唯她獨大,她要當個垂簾聽政的太后也不是件難事。
若說別人也就罷了,只是寧清月的孩子她卻沒有辦法搶過來,到底寧清月還有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御劍山莊做後盾,她也不敢有恃無恐的對她下手。眼下,安景涼無故暈倒,她大約也知道再這樣下去,安景涼很快會命喪黃泉,所以她現在很急,卻又不能表現出來。據我的猜測,能不能除去楚世吟已經不是她眼下關心的事了,她更爲關心的應該是我的肚子纔是。
呵,好一個榮霜,我竟也差一些被你所利用了。別說現在我不願意懷上安景涼的孩子,就是我願意,這孩子又豈是一天兩天就能有的,便是有了,又如何能保證孩子會在安景涼死之前生下,便是當真孩子真的稱了帝,我又如何能保證能平安離宮呢?榮霜,你以爲我還是從前那個別人說一句好話就相信的蘇羽歌嗎?你這步棋當真是險呢!
一夜未眠,只天亮時方纔小憩了一會,只覺腦中脹痛無比,一時間心腦肝肺五臟六腑氣結在一起,不知該作何發泄,直至醒來後一口鮮血噴出口,方纔將這一晚上心中的不痛快徹底吐了出來。只卻也把碧鳶嚇的不輕,她又忙着急急去請太醫,我只知道不過是氣急攻心罷了,便是將她攔了住,她哭哭啼啼的服侍了我起身更衣,滿眼的擔憂一覽無遺。
還未喘口氣,長秋殿那便是有人來報安景涼醒了,我只好強打起了精神,只披了件月白色的蜀繡荷葉花斗篷便趕了過去。
入了裡間後,卻見寧清月早已來了,她見我到來,只微微朝我點了點頭,我轉眼瞧向暖榻上的安景涼,他的氣色卻是比之昨日要好了許多。李太醫已把完了脈,正欲起身回話,我怕他一時說漏了嘴,便是出聲問道:“李太醫,陛下如何了?可是好了嗎?”
李太醫微瞥了我一眼,方纔低身朝了安景涼道:“回陛下,回兩位娘娘,陛下的身子如今也無大礙,只切記之後萬不可思慮過重,小心調養便可痊癒了。”
寧清月聽聞此話,沉默了半晌,突地肅然道:“倘或陛下以後無事了便沒你的事,倘或陛下之後還是不好,仔細你的腦袋。”
那話悠悠自素日裡那般柔弱的女子口中說出,倒是將李太醫嚇了一跳,只是方纔的話已出,他也不好再收回,只得顫悠悠的應了下來。
安景涼握上寧清月的手,拍道:“愛妃不必擔心,朕如今已經好了,哪裡還會有事。”
“可是陛下……”
“好了。”安景涼打斷了寧清月的話,復又朝太醫揮了揮手,李太醫忙不迭的謝恩退下,只經過我身側時微微停了停,到底不敢說半句,急急的離了去。
我擡眼看向寧清月,也不理會方纔的事,只淺笑着走了上前,道:“也難爲香夫人日夜懸心,如今陛下好了,可就皆大歡喜了。”
“可不是嗎?你們也別小題大做了,不過是一時病了而已,哪裡又能怎樣了?朕的身子朕自清楚。”安景涼笑着擡眼看向我,又道,“蘇卿這兩日也辛苦了,如今且各自休息去吧,不必擔心朕了。”
聽聞此言,我只服身退了出來,回頭卻未見寧清月跟着一起出來,我只會心一笑,看來她是等不及要‘告狀’了,也罷,我只管看一場好戲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