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長秋殿出來,只信步在宮道上走着,看着這熟悉又陌生的四壁高牆,到底有些透不過氣來,加之早間才氣火攻心吐了血,眼下身子卻是當真疲乏的很。這般想着,我也就無心再走下去,微嘆了口氣,正欲往回裡走,只聽得遠處盡頭傳來幾句淒厲的呼喊聲。
我被嚇了一跳,腳步一滯,轉頭去瞧,然那空空曠曠的宮道上放眼卻是瞧不見一個人,只偶爾幾陣風吹過,驚起滿地塵飛。我錯以爲是自己的幻覺,便是皺眉朝了身旁的碧鳶問道:“方纔你可聽到有人喊叫的聲音了?”
碧鳶面上卻並無訝異之色,只順着我的目光望了一眼,爾後低了眸子,應道:“回娘娘,那聲音是自永巷傳來的……”
我不覺一驚,遂又望去,是了,我怎麼都忘了,那宮道盡頭可不就是永巷嗎?雖離得遠,然那聲音卻仿若近在耳邊,可知喊叫之人是有多麼撕心裂肺了。
自我回來後,我就不曾再踏足過永巷半步,大約是因爲那裡有着太多荒唐且傷感的回憶,故此才勒令自己不去想,如今聽聞碧鳶說起來,不免勾起了幾分回憶,同時也多了幾分疑惑。
“如何……會有呼喊的聲音?”永巷裡的人怨氣雖重,可到底都是不敢這樣胡亂喊叫的,怎麼如今反倒是這樣無法無天起來了。
碧鳶卻是抿脣不語,我知她必定是知曉些什麼,不然也不能擺出這樣的神色來,便是又問道:“你可知道些什麼?到了今時今日,你還有什麼是要瞞着本宮的?還不快說。”
“奴婢……”碧鳶欲言又止,掙扎片刻後終是輕聲道,“娘娘聽了萬別多想。奴婢只聽聞自從青煙死後,那永巷的人卻在夜半人靜的時候偶然遇見了青煙的魂魄,幾次下來,鬧得永巷人心惶惶,有受不得驚嚇的,便是成日裡瘋瘋癲癲,像是丟了魂似的。早前娘娘還未回來的時候也曾有太醫去瞧過,開了方子卻依然不見好,時日一長,便再無人敢親近半分,如今那永巷早已成了大家避之不及的地方。裡面的人整日裡神神叨叨,瘋瘋癲癲,再不是一個正常人了。”
我竟從未聽說過此事,想起青煙來,心下不免一陣感傷,我倒不怕青煙的魂魄,她來找我纔好,我也可以將滿心的內疚和她一一表白,可她總不來我的夢裡,叫我抑鬱在心的自責感越發深重。
我雖並不完全信這些,可如此一來,也好,那永巷裡待得可都是什麼樣的人啊,當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這些人也合該受此懲戒,所謂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自是素日裡做了太多見不得人的勾當,方纔被嚇破了膽,便是因此死了,也沒什麼可憐的。
“娘娘只管聽聽便罷了,自古鬼神之說向來在宮中是禁忌的,況且,青煙活着的時候是個再善良不過的人,便是她死了,也不會是枯魂野鬼,哪裡會遊蕩在此呢!”碧鳶一面說着,一面扶了我往回裡走,“娘娘先回吧,勞乏了一夜,如今回去暫且歇息歇息纔好。”
我默嘆了一口氣,只能由着碧鳶扶着回去,只是突然想起一個人來,便是開口問道:“對了,你可知那永巷中的司馬茹現今如何了?”
我還記得當初後院起火時她是早就知道的,倘或她當初告誡我一句或是救我一把,那青煙也不至於死的那樣可憐。她如此見死不救,如今可還能在永巷安然度日嗎?
“她倒沒有什麼動靜,大約也不過是和從前一樣吧……只是現如今陛下也不管永巷人的死活了,那邊……可是越發艱難了,想來那裡的人也熬不了幾年,不是瘋就是死,再者,做了那麼多虧心事,閻王也該去索他們的命了,哪由得他們再活
下去。”
當初杜涵月入永巷時,碧鳶雖未一併被趕來,只是她大約也知道那永巷中人的狠毒,是以,言語間卻是多了幾分厭惡之感。聽她此言,又見她面上慼慼然,顯是想起了杜涵月,未免又倒騰出一番話來,我只得將此話題撩開,再不問一句,如今我也顧不得司馬茹的死活了,且放任她在永巷自生自滅也就罷了。
回至鴛鸞殿,我只挨着軟榻閉目養神,直至午後方纔醒來,便是喚了碧鳶入內,只說去將太醫院的李太醫請來,碧鳶以爲我身有不適,忙不迭的去請了。
不過片刻,李太醫拎着醫藥箱匆匆趕來,面上是一副小心翼翼如驚弓之鳥的神態。
我只命碧鳶帶了宮人出去,爾後淡笑着道:“李太醫不必緊張,本宮只是覺得頭有些疼,想要太醫看看,開副方子好調理調理。”
李太醫抹了把汗水,方纔應承了下來,細細替我把過脈之後方纔道:“娘娘因先前未好好調理的緣故,如今體內氣虛不足,甚或急火攻心導致體虛脾寒,日後須得日日服用安榮養生丸做調理,加之每日一碗銀耳燕窩粥,大約服用半年至一年的光景,纔可痊癒。”
我自知身體不好,以前是聽之任之,活一日是一日,只如今心境已非昨日,自然這身子是要好起來才行的,聽聞李太醫此言,我也不多話,只讓他寫下方子,再每隔幾日過來把平安脈,他自是諾諾應下。
“娘娘若無其它吩咐,臣就先告退了。”
眼見他正欲轉身離開,我只柔聲喚道:“站住。”
李太醫腳步一滯,卻也不得不迴轉身來,“娘娘可還有何吩咐?”
我淺酌了一口茶水,擡眼朝他望去,卻見他腦門上滲着汗水,可知是有多緊張了,我也知道他的爲難,可既已到了這地步,也由不得他了。
“本宮就是想問問太醫,先前本宮吩咐你去查的,你可有眉目了?”
李太醫諾諾道:“回……回娘娘,臣已暗中查驗,只是下毒之人或許是得了消息,近兩日已有所收斂,臣……臣暫時還未查出到底這毒是出在何處……”
果然是榮霜吧,她倒不是有所察覺了才收斂,而是不想讓安景涼這麼快就死罷了。如此看來,近期一段時間裡她應該是不會下狠手的。
“那你可查出,此毒爲何物?”
李太醫道:“臣猶記得早年古書上曾提到過一種無色無味名爲忘魂酥的藥,形容症狀卻是和陛下所犯有相同之處……”
“忘魂酥?”我眉眼一擡,急急打斷,“這名字好生奇怪,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毒藥?人若服用了會如何?”
“此毒遇水即化,無色無味,很難辨別的出來,人一旦沾染,輕則少魂失魄,重則喪命。陛下因是練武之身,素來身子又是極好的,如此才只是偶然間暈倒而已,只是若長此以往,陛下暈倒的次數會越來越多,記性也會越來越差,最後很有可能就……”
我竟不知榮霜這般狠毒,原來她這般鎮定是因爲就算安景涼不死,也會成爲她的傀儡,到時還有什麼是她不能做的?她這是想要挾天子以令諸侯啊,她好大的膽子。
“這東西宮裡爲何會有?”
李太醫道:“忘魂酥的本身是膏狀物,它真正的用途是以火焚燒後外敷作爲止痛良藥,從未有人將它混水服用過,如今卻是憑空出現,實在是叫人匪夷所思,只因中原之地是不可能會有的。”
榮霜又是如何得到的?
“你方纔說那忘魂酥是遇水才化的?”
“正是。”
“既如
此,你且仔細去查驗御膳房,會不會是有人在陛下日常所用的菜中下的毒?”
李太醫微微思量片刻,應道:“據老臣愚見,應該不會。”
“爲何?”
“娘娘想想,日常敬上的菜品皆是由着小內侍嘗過後陛下才會用的,如若當真是在菜中,那試吃的內侍如何沒有中毒跡象,由此看來,必不會是在菜中。”
我仔細一想,倒也說的過去,只是,除了這個,可還有其他途徑嗎?
正苦想之時,卻聽李太醫道:“臣斗膽揣測,除此以外,便只有一樣東西,此物陛下又是日日服用,且無人試吃的。”
“何物?”
“茶。”
李太醫話方落,我手中的茶杯險些因此掉下來。我皺眉一想,是了,安景涼尤其喜歡喝茶,每天不說十來杯,起碼也要有四五杯,且一般的茶水也不會有內侍去試喝,如此,在茶中下毒倒果然是最萬無一失的。
“臣也只是揣測,並不敢下定論,且臣昨日已取了陛下日常所用的茶水細細查過,並無蛛絲馬跡,倘或不是臣猜錯了便是那下毒之人已察覺,近日來並不曾下手罷了。”李太醫復又接到。
我只輕唔了一聲,點頭道:“你說的沒錯,思來想去怕是隻有在茶水中動手腳了。”我撫了撫額,不覺吐了一口氣,復又道,“本宮知道了,你且先回去吧,等有了消息你再來告訴本宮。”
李太醫自不敢多言,應聲退了下去。
“茶……”眼神瞄向一旁已喝了一半的茶杯,那滾滾新綠尤其叫人心曠神怡,只是不知,這聞之清香撲鼻的茶水中可是也加了如砒霜般會叫人喪命的忘魂酥?
“娘娘,纔剛茶房送來了最新的一簇茶葉,說是年前剛摘下的,還嫩嫩的,如今正是吃它的好時節呢。”耳畔傳來碧鳶的聲音,只見她手中銀盤內果然端着幾簇嫩綠的新葉,此話說完,正欲收起來。
我忙喚住了她,盯着那茶葉問道:“本宮問你,這宮中所有的新茶可都是茶房供應的?”
“正是呢。”碧鳶應道,“不過這宮裡多半的主子並不喜歡喝茶,除了……除了陛下和賢貴妃還有娘娘以外,其他的主子不過是備着,以防陛下去了沒有好茶侍候罷了。”
我只記得,雯心是在茶房的,還是因爲勤太妃的關係,她才被派至那裡,難道此事,和她有關嗎?
我不覺一陣頭疼,纔要相信她的,可是如今卻又憑空生出這件事來,我到底該相信何人呢?
“娘娘怎麼了?”碧鳶忙的上了前,緊張的問道。
我只擺了擺手,並不答言,如今我腦中一團混亂,實在是不知該說什麼纔好,這宮中的人實在是太可怕了,我到底還能相信誰呢?
“奴婢見娘娘近幾日臉色都不大好,方纔太醫已開了方子,奴婢命人去煮銀耳燕窩粥了,娘娘等喝了就先歇着吧。”碧鳶在我耳畔絮絮叨叨,一時我還以爲是青煙回來了,只擡眼看到她的面孔,方纔回了神,只命她先下去。
室內安靜無聲,我靠在榻上,雙眸酸澀卻怎麼都無法入睡。伸手自衣帶內拿出貼身的香囊,自裡頭取出那枚冰潤如水的環佩,指尖撫摸過去,一陣寒意。念起環佩的主人來,不禁清淚漣漣,痛入心肺。
我不知道何時我才能逃出這片牢籠,我也不知道何時我才能再見到他,我更不知道等待我的會是無底的深淵還是豁然開朗的廣闊天地,前方所有一切未知,叫我舉步維艱,寸步難行。
身邊的人,沒有一個可信,這條路,我又該如何走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