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信其污不信其潔

大門敞開着,前院有十多個轎伕、腳伕、男僕在忙忙碌碌,午後冬陽斜照,天井邊人聲嘈雜,人影凌亂,曾漁走進去看到四喜站在廊柱邊發愣,一下子來了這麼多客人,四喜哪裡應付得過來,手足無措的樣子。

“少爺,少爺——”

見到曾漁回來,四喜如見救星,快步迎上來道:“少爺,是鉛山鵝湖紀家的奶奶和小姐來了。”

曾漁一眼就看到年前來過的那位紀二郎正在廳廊上指揮腳伕、男僕把箱籠搬到廳堂一角碼疊整齊,當即上前作揖道:“紀兄,新年好,新年好。”

紀二郎簇新的繭絨長袍,一臉喜慶的笑容,還禮道:“曾相公新年吉祥,在下祝曾相公今年鄉試、明年會試殿試連捷。”

賀節寒暄一番後,紀二郎道:“家母和拙荊都陪着小妹來認親了,正在裡院說話呢。”

曾漁道:“你們太有心了,我沒料到你們會這麼早過來,今日才正月初二

紀二郎道:“本來是正月初一就要來的,怕耽誤了曾相公與親友拜年,所以就今日來。”

曾漁道:“紀兄隨我一道進去吧,我也要給紀伯母磕個頭。”扭頭吩咐四喜去烹一壺茶,又對紀二郎道:“寒舍原先僱的廚娘回去過年了,要元宵後纔回來,有客人來就覺人手不夠,怠慢莫怪。”

紀二郎道:“曾相公現在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府上應該招收幾戶家人幫襯幫襯。”

一般是鄉試中舉之後就會有人賣身投靠,想借舉人的蔽蔭免稅免役,向秀才投獻的倒是少見,秀才能包庇得了誰,作爲一等秀才的廩生那點廩糧也就夠自己餓不着,沒有別的特權,但那些名氣大、被官長看好的的秀才還是有人投靠的,曾漁就屬於這一類秀才,年前就有祝家畈一富戶託祝德棟說情想要投靠曾漁門下,曾漁當然謝絕了——

曾漁道:“寒舍幫傭的人是少,節後我會再物色兩個誠實可靠的傭人,但那種趨炎附勢投獻者要不得,徒惹麻煩,更何況我只是一個小秀才,又不是舉人鄉紳,有何資格收受他人田產子女。”

紀二郎道:“這廣信府哪位舉人鄉紳有曾相公這般響亮的名聲,年前走賊,曾相公救了多少人,仁義之名盡人皆知,今年鄉試也是必中的,不中沒天理

曾漁笑道:“紀兄快別這麼說,不然我要夜不成寐了,怕被天理壓着。”

說着話,曾漁引着紀二郎從過廊來到內院天井邊,內院那棟兩層木樓的底層有個小廳,是接待客人女眷之處,這時的小廳外站着僕婦、丫環七、八個,見到紀二郎和曾漁進來,紛紛萬福,讓曾漁有到了別人家裡的感覺。

小廳裡,曾漁周氏正陪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在說話,打橫坐着一個美貌少婦,還有兩個丫環立在這老婦和少婦身後,那美貌少婦一看到曾漁進來,急忙起身,隨即就拜倒在地,口稱:“小婦李氏拜見恩人曾相公。”

曾漁認得這少婦,正是七星觀被擄作人質的紀二郎妻子李氏,趕忙道:“紀二嫂快請起,快請起。”轉頭對紀二郎道:“紀兄,快幫我扶嫂子起來。”

紀二郎卻任由妻子跪着,他也向曾漁母親跪下磕頭,恭恭敬敬道:“紀雲從給曾姨母磕頭,恭祝曾姨母新年安康、福壽雙全。”

曾母周氏身子前傾招手道:“快請起,快請起。”又對曾漁道:“魚兒趕緊向紀姨母磕頭,娘與她已結爲姐妹。”

“娘又結拜了一位姐妹。”曾漁心裡暗笑,當即跪下磕頭,然後與紀二郎夫婦一起站起身,年近六旬、頭髮花白的紀奶奶笑眯眯看着曾漁對曾母周氏道:“老妹子,你好福氣,生得這麼個好兒子,年紀輕輕就是秀才相公了,心地好四方揚名,又這般標緻挺拔,真讓老婦瞧着眼熱。”

曾母周氏聽人當面誇兒子,心裡快活,回誇說老姐姐纔是真的好福氣,兒女成羣,又都這般乖巧孝順——

那紀奶奶左看右看,問:“小芝那丫頭哪裡去了,怎麼不來拜見恩人哥哥

一個婢女道:“芝小姐跟着曾家小小姐去玩耍了。”

紀奶奶笑道:“這孩子以爲自己是妞妞小姐那麼大的人呢,還貪玩。”吩咐婢女趕緊去把紀芝找來,幾個婢女面面相覷,這宅子前院內院、樓上樓下的地方可不小,她們外來者怎好到處找人?

曾漁道:“應該是去後園了,妞妞最愛去後園玩。”對幾個婢女道:“我領你們去。”

曾漁和紀二郎一道出了小廳,兩個婢女跟着來到後園,這幾日天氣放晴,氣溫轉暖,後園梅花開得甚好,點點簇簇,清香幽遠;還有十餘株山茶,本來是臘月初就要開花的,被寒氣所逼,直至今日才灼灼怒放;溪石壘就的石欄苔蘚翠碧,而梅花則虯枝如鐵,薔薇架的枯藤已開始嶄露新葉,到二、三月薔薇花開時會非常絢麗——

立在園門邊,看着園中花木,紀二郎讚道:“好個園子,收拾得這般齊整爽利。”

曾漁道:“家慈喜歡侍弄花草,每日都要來後園打理,不辭辛苦——”

“哥哥。”

妞妞從一株老梅樹後面轉了出來,蹦蹦跳跳到曾漁面前,又回頭喚道:“小芝姐姐——”

從老梅樹後面走出一個妙齡少女,梳三小髻,穿淺色月華裙,那雙明亮眸子朝曾漁這邊一盼,隨即斂眉含羞、輕提裙角、腳步輕快地走了過來。

妞妞跑回去牽住少女的窄袖,脆聲道:“小芝姐姐,我哥哥來了,他就是我哥哥。”說着,小手朝曾漁一指,小臉笑容可掬很自豪的樣子。

少女紀芝眸子又朝曾漁一閃,趕緊垂睫,低聲道:“嗯,我知道。”說這話時臉上紅暈愈發濃了,紅到耳後根了,頭都擡不起來。

在橫峰七星觀,曾漁雖然也覺得這少女容貌也頗美麗,卻沒有讓他眼前一亮的那種感覺,今日再見才發覺這少女很是秀氣,瓜子臉,眼線深,明眸皓齒,膚白腰細,而且那種靦腆羞態更是楚楚動人,在七星觀想必故意衣裙沾污、灰頭土臉來醜化自晦,當然不顯容色了,現在是來認親的,衣裙光鮮,髮髻儼然,光潔明豔的樣子讓曾漁有些驚訝,心想鉛山出美女名不虛傳啊,正待和紀芝見禮,紀二郎先和妞妞打招呼了,作揖道:“這位是妞妞小姐吧,我是小芝的二哥,新年好,新年好,新年吉祥。”

見到陌生男子,妞妞稍微有些害羞,福了一福道:“紀二哥好,新年吉祥

一個婢女道:“三小姐,奶奶喚你去呢。”

少女紀芝應了一聲,慌里慌張的就要進內院——

紀二郎眉頭微皺,心想:“小妹怎麼這般不曉事,竟不知向曾相公行禮,慌里慌張的舉止失措,豈不讓人笑話。”說道:“小芝,還不快向曾相公謝過救命之恩。”

紀芝羞愧難當,覺得自己不能在曾漁面前表現得落落大方真是很丟臉,難過得簡直要哭了,趕緊要跪倒行謝恩大禮——

後園泥地,跪下會污了衣裙,曾漁趕忙搖手道:“不用不用——妞妞扶住

好個妞妞,畢竟長大一歲了,小身手還挺敏捷,一把就攙住正待跪下的紀芝,使勁往上擡紀芝的手臂,把小肩膀都扛上了,不讓紀芝跪下去,嘴裡還說着:“小芝姐姐,不要跪,我哥哥說不要跪。”

紀二郎微微搖了搖頭,覺得小妹舉止毛手毛腳不夠得體,這樣子有些狼狽,心想:“小芝在家裡不會這樣啊,這應該是怕生、沒見過世面的緣故吧。”

曾漁見紀芝難堪尷尬的樣子,忙道:“紀姨母喚你,我們趕緊過去吧。”率先走進過廊。

紀芝和紀二郎跟着曾漁來到內院樓廳,紀奶奶讓紀芝向曾漁行禮稱呼“哥哥”,紀芝滿臉通紅,聲音細得象蚊子叫,還好妞妞給她證明,妞妞快活道:“小芝姐姐叫了哥哥了,好極了好極了,我多了個姐姐,我哥哥多了個妹妹。

紀奶奶笑眯眯道:“你孃親多了個女兒。”

小廳裡都是笑聲。

曾漁悄悄吩咐四喜去北門邊那家相熟的酒樓,讓掌櫃的派一個廚子和兩個打下手的傭工來宅子裡幫忙,多給佣金便是,特色酒菜也從酒樓挑一擔來,又向酒樓借了兩張八仙桌讓腳伕擡到宅子裡,新春這幾日酒樓沒什麼生意,人手和傢什可以外借。

有這樣的安排,掌燈時分,宅子裡六桌酒席順利開宴,外院三桌,內院三桌,鵝湖紀家這次主僕男女來了十九個人,曾若蘭一家得到曾漁派人報信傍晚時也趕來了,宅子裡熱鬧得緊,妞妞和阿彤、阿煒姐妹是最高興的。

酒席間紀二郎說起小妹紀芝已經與河口王家解除了婚約,曾漁姐夫祝德棟知道事情原委後抱不平道:“這分明是見死不救啊,不管怎麼說也要先付贖銀把人贖回來再說嘛,又不是家貧拿不出那些銀子,所以說那種人家解除了婚約最好,不然紀小妹嫁過去也會不幸。”

紀二郎連連點頭道:“祝姐夫說得極是,經此一事讓我紀家看透了王家人的嘴臉,我就不信我家小妹嫁不到比他王家更好的子弟。”

祝德棟幾杯酒下肚,酒勁上來了,正義感勃發,渾忘了自己當初是怎麼對待曾若蘭的了,與紀二郎一道痛斥王家人虛僞薄倖,又大包大攬道:“紀二哥你放心,小芝妹妹的婚事包在我們身上了,九鯉交遊廣闊,不是秀才舉人就是達官貴人,讓九鯉爲小芝妹妹留心一下,有合適的說合說合,哪個不比那王家子弟強?”

紀二郎大喜,這些日子曾漁賊軍師的惡名在鉛山雖然少有人提了,但李氏與紀芝是否被曾漁玷污,不少心地齷齪的人是寧肯信其污不願信其潔的,坐懷不亂讓這些人感到無趣和自卑,姑嫂同牀則是喜聞樂見啊,多有說頭,別看什麼秀才相公、大家閨秀,還不是和他們一樣卑賤,誰也別看不起誰,大家都在塵埃裡,所以紀家的聲譽在鉛山還是受到了一定影響,對紀二郎來說,妻子李氏和小妹紀芝早已把被擄到獲救的經過向他細說了,他信得過妻子和妹妹,小妹性情外柔內剛,若真被曾漁侵犯過,豈會念叨着要報恩,但小妹與河口王家的婚約解除後,在當地一時半會還真找不到合適的婆家,畢竟下了大聘的又毀婚,無論怎麼說都是不吉利的,而在鉛山以外的縣找婆家相對來說就沒有那些麻煩和顧慮——

所以紀二郎聽祝德棟這麼說,當然是喜出望外,離席作揖道:“那小芝小妹的婚事就拜託九鯉賢弟和祝姐夫你們了。”

祝德棟臉紅脖子粗道:“都是自家人,何須拜託,包在我和九鯉身上了。

於妹妹的婚姻大事還得他操心哪,曾漁只好道:“我會留意的,紀二哥,坐,坐,喝酒,喝酒。”

紀奶奶遠來,又是新認的於親,曾母周氏當然要留她們多住幾日,紀奶奶就決定玩到初六再回去,得知宅子裡的廚子與兩個幫傭是從酒樓裡臨時請來的,當即讓曾漁把這三人辭了,紀奶奶這次帶來的四個僕婦有兩個就擅長烹調,打下手的人多得是,何須請外人來下廚。

於是此後幾日,曾宅的家務事就由紀家婢僕包了,曾漁一家四口倒象是做客的,不過紀奶奶與曾漁母親很說得來,少女紀芝也很得曾漁母親喜歡,妞妞就更高興了,多了個於姐姐,妞妞雖然有同父異母的姐姐曾若蘭,但若蘭姐姐和她年齡差距太大,女兒阿彤都比她大一歲,完全不是一輩人,而小芝姐姐呢,只比她大九歲,肯陪她玩,這讓妞妞很歡喜——

秀才們的新春宴請輪流做莊,都是放在中午,上饒城內各個酒樓去吃,曾漁本想推說家裡有客人就不去了,但其他秀才不依,說新春佳節誰家沒個客人呢,晚上不是照樣可以陪客嗎,紀二郎就說九鯉賢弟去吧,相公們的聚會豈能耽誤。

初五這日傍晚,曾母周氏、曾若蘭陪着紀奶奶、紀二郎妻李氏還有紀芝從廣教寺進香回來,宅子裡的紀家僕婦和婢女已經準備好了飯菜,而且格外豐盛,因爲明日上午紀家一行就要離開這裡回鵝湖。

暮色沉沉,燈火初上,曾宅關閉了大門正要開宴席,卻聽得有人敲門,四喜跑過去開門,進來的卻是府衙頭役黃勞,唱喏道:“曾相公新年大吉大利,科試連捷,金榜題名——府尊大老爺差小的請曾相公去說話。”

曾漁問:“何事?”

黃頭役道:“這個小人卻是不知,總歸是好事。”

林知府新年相召,曾漁不敢怠慢,向紀二郎告了罪,請姐夫祝德棟代他多敬紀二哥幾杯,便隨黃頭役出門直奔知府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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