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有時候是一種最好的逃避方式,卻也是最慘痛的一份體驗。
何青梅不知道其他自殺成功死了,或者是像她一樣自殺了,又被救回來的人是個什麼樣子的心情。
高世昌和鄧百書從她醒過來開始便輪流陪在她身邊。是怕她再自殺一次。
只是,他們都想錯了,她自己,卻是沒有勇氣第二次割開自己的手腕,不是害怕死亡本身,而是害怕死亡時那一瞬間的失控。
離死亡那麼近,那麼近的時候。她想的唸的,還是慕以竹。
那樣強烈的感情。在臨近死亡的一刻,揮發到了極致,她想要見他,瘋了似的,想要再看他一眼。
她瘋了似的,想要問他,一切是不是隻是個誤會,是不是,自己誤會了,慕以竹對何青梅,不是沒有感情的,即便,即便她恨他的父親害死了自己的父母,可是,他已經給予了慕容最好的懲罰,他心裡。定然也是痛苦過的吧。
她想要當着他的面,問那麼一聲,問他要一個答案,你是否,也痛過?
鄧百書出去打水了,病房裡只剩下了她一個人,何青梅坐起了身子。側首,望着被她方纔一陣亂動弄得花瓣零落的花束,眸子中的光,冷淡中又含着痛楚。
沒有再看那束花一眼,已經零落了的花,何必再去關注,何青梅赤着腳走到了窗邊,男人已經走出很遠了,遠的,她只能夠看到他的模糊的背影,只有一個模糊的背影。
“我鄙視你。”
何青梅遠遠地望着那個背影,冷冷的笑了,只是笑着笑着。眼中滾落滴滴淚珠,滾燙滾燙的,燙傷了那顆本就冷到了極致的心,燙傷了那殘存着的,希望。
慕以竹,我鄙視你,因爲你的懦弱,因爲你的殘忍,你怎麼忍心,只是看着我如此地瘋狂,如此地癡傻,而不願意,出現在我面前,只要你說,說你另外有苦衷,說你所做的一切,不是爲了利益,說我們之間,是存在真正的感情的,說我們二十年的青梅竹馬,是真實存在的。
只要你說,我便信。
可惜,這又是何青梅的一廂情願罷了,慕以竹,甚至不敢真正地面對她。
模糊的背影完全消失在眼前。
一塊手帕遞到眼前。
“謝謝,不用了”
下意識地道謝拒絕之後,何青梅回過了神,望見的是舉着手帕站在她面前的鄧百書,男人眼中是理解的光芒。
何青梅一時間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又讓你看笑話了。”
說着話,她接過去了男人手中的帕子,使勁抹了一把臉,動作很是粗魯。
“說什麼看不看笑話的,作爲發小,只希望你自己想的開,不再裝什麼選擇性失憶症,那就好了。”
“不會了”
何青梅苦笑了聲:“我忘不了他。”
忘不了,便是再自己欺騙自己,自己告訴自己要忘記,不值得,她還是忘不了他,男人只是一個背影,便讓她失去了理智。
鄧百書跟着望了一眼窗外,慕以竹早已經走的沒了影子,大清早的,不少人在醫院外草地上散步說話,即使是醫院,卻也有一種生機蘊含:“人的一生,說長不長,只有幾十個春秋,說短不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一天,每一時,每一刻,都會發生很多事情,遇到很多事情,與很多人產生交集,有好的,有壞的,有想要記住的,有想要忘記的,有愛的,有恨的,有關心愛護你的,也有不在乎你的”
鄧百書還是看着窗外:“你才二十幾歲,你的人生還有長的路要走,所以,青梅,別爲了一個人,而將自己的整個人生,都放棄掉。”
“如果忘不了,那麼,就不要忘記。”
鄧百書轉過頭,直視着何青梅的雙眸,與那裡面的茫然相對:“時間,是世上最好的遺忘藥劑,與其每日裡讓自己陷入這樣自怨自艾的樣子,不如找回真正灑脫的自己,我認識的何青梅,可絕對不是臨陣脫逃的人。”
“書呆。”
“嗯?”
“怪不得你會選擇做律師這個行業了,果然是厲害。”
何青梅伸出大拇指,脣邊含笑。
“放心吧,不會了。”
何青梅雙手張開,微微閉上雙眸:“我不會再自尋短見了,黑暗中孤獨的死亡很可怕。”
慕以竹,既然你不願意相見,那麼,從此以後,便不要相見了吧。
——
白清沫看到慕以竹出現在病房門口的時候,眸子中滿是驚恐:“你來這裡做什麼?不要,你不要過來,救命!”
女人的大喊大叫引來護士的注目,慕以竹微微笑着,在護士往這邊過來,想要開口的時候,後退一步,然後,轉身離開。
男人自始至終一句話都沒有說,可是,對白清沫來說,卻比有人對着她拳腳相加還要可怕。
“救命,有人要殺我,剛剛那個人要殺我!”
“他是惡魔,他一定是來殺我的,救命!”
昏暗的倉庫中,那短短的一個小時,足矣讓她終生銘記。
“白小姐,請不要激動,你的傷口裂開了。”
“白小姐,白小姐,沒有人要害你,你現在很安全。”
慕以竹聽着身後傳來的吵鬧,薄脣,微微勾起,他伸出手,五指張開,很乾淨的一隻手,握緊,既然已經沾染了血腥,他不在乎將那血腥沾染到底。
何青梅的樣子,讓慕以竹堅定了某種執念,白清沫,他絕對不會放過她。
是她,讓一切失控的。
面前,一雙黑色的皮鞋擋在了前面,男人那雙漂亮的鳳眸微微眯起,脣邊的笑,緩緩撫平:“明總。”
天台之上,風拂起髮絲衣襬,烈烈生響,慕以竹倚靠在天台邊緣的欄杆上,似乎絲毫不在意那高度是否一個不小心,摔下去的下場,他歪着頭,望着明遠:“不知明總約我來天台見面,是爲了什麼事情?”
“慕總裁何必明知故問。”
明遠笑了笑:“我想,慕總應該不會那麼孤陋寡聞吧。”
慕以竹冷笑:“你是說,你現在是爲自己的情人來做說客的?”
明遠和白清沫的關係,他已經調查清楚了,卻有些嗤之以鼻,不論是白清沫那樣自私狹隘的性子,還是明遠這樣看似深情,實則放任的行爲,兩個人之間的所謂感情,估計誰都沒有當什麼真。
“希望慕總能夠就此收手,放過沫沫。”
明遠說的客氣:“沫沫只是一時孩子性,覺得自尊被傷,纔會做出糊塗事情,而且,她畢竟沒有真的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事情。”
慕以竹望着明遠好像真的對白清沫多麼在意深情的樣子,覺得好笑,然後,隨口道:“我記得,我上回走的時候,告訴過你,讓你轉告白清沫,不要再惹事。我想,明總的記性應該不會那麼差,才幾天的功夫,就將我的話當做了耳旁風,既然你們不重視,我自然要讓你們重視起來。”
“慕總,希望你不要欺人太甚,沫沫手腕上的傷痕可還新鮮着,她做的事情,只是道德上有些說不過去,算是犯了口舌,落井下石,但是,慕總你可是犯了法!”
“意圖殺人,雖然是未遂,卻也足夠起訴了。”
明遠義正辭嚴的樣子,讓慕以竹越發覺得和看戲一樣,好笑至極,一個男人是否真的在意那個女人,愛那個女人,他自問這點子眼力還是有的:“明總,我覺得,比起做大公司的執行副總,你更加適合去演戲。”
“慕總,你這是在侮辱我。”
明遠神色一動,眼中終於有了些真實的情緒,那是滿滿的不虞。
“我記得二十年前,a市似乎有一家中型企業,好像是叫遠徵,很有發展潛力和勢頭,在房地產行業中,名聲也很好,好的將白嵐集團這樣的地產行業的龍頭老大看重的地皮都先得了手,很是讓白嵐集團焦頭爛額的一陣子,真是厲害,只是後來涉及了一起地皮侵佔案件,暗箱操作,商業詐騙,這些罪名一起被人告上法庭,偌大的公司宣佈破產,連公司的負責人也被判了刑,那家公司的老闆,我忘了叫什麼,只是,他的夫人好像是姓明。”
慕以竹擡眸,望着滿是警惕的,用戒備的眼神望着自己的明遠:“白清沫沒有那麼大本事一步步將我隱藏的事情調查的那麼清楚,她是個什麼貨色,我們兩個心知肚明。”
慕以竹眼中也有了冷意:“你想要報仇還是想要賣身給白清沫,藉以得到白嵐集團,與我無關,只是,明遠,明先生,你不覺得,自己將所有人都看做傻子,太過了嗎?”
明遠有一瞬間,想要將慕以竹推下天台,他一直隱瞞着的秘密,被慕以竹拆穿的瞬間,一種像是脫光了暴露在陽光下的尷尬難堪將他包裹,只是,他不是慕以竹,慕以竹能夠在白清沫觸及了自己的逆鱗之後,親自動刀子下殺手,那是不在乎自己以後如何的瘋狂與無謂,而他明遠,他有太多放不下的,想要的,他珍惜自己的名聲,珍惜自己的生命,明遠後退了一步,讓自己恢復了些許冷靜。
“我聽不懂慕總在說什麼,世上姓名相同的人都有很多,何況只是一個姓氏。”
明遠鎮定地解釋着,久久聽不到迴應,像是一直都是他一個人在唱獨角戲。
向着慕以竹望去,對方脣邊嘲諷的笑,格外刺眼,那雙鳳眸,彷彿將他所有的心思都給看穿,包括方纔升起的殺機,還有後來的膽怯,再加上現如今無謂的狡辯。
慕以竹能夠將事情說的這麼清楚,必然是確定了的,手中也一定握着什麼證據。
“慕總,果然是厲害。”
明遠深深地吸了口氣,掌握秘密的人,能夠得到很多便利,可是,當一個不畏懼生死的瘋子掌握了秘密時,他不得不做出退讓。
“慕總是個明白人,我也不拿着假話來搪塞,實話實說,當年我的父親被白嵐誣陷,身敗名裂,在監獄中兩年就自殺死去,留下了我和母親兩個孤兒寡母,這些年來,我一直想着的,就是要報仇,要拿回屬於我的東西。”
明遠的眼中,燃燒着的是熊熊的烈焰,既是復仇的毒火,也是野心的火焰,一向儒雅溫和的容顏,都扭曲成了可怕的猙獰。
“白清沫現在很相信你吧?”
慕以竹突然問了一個極其突兀的問題。
明遠一怔:“她是很信任我,慕總,不論你如何恨不得想要殺了沫沫,我還是不能讓你傷害她的性命,起碼現在不行,雖然不知道慕總是如何擺平了警察局,到現在還能夠在外面自由逍遙,但是,下一次再要動手的話,恐怕是誰也保不住慕總了。”
明遠看着慕以竹的面色變化,將自己的底線說了出來。
慕以竹要教訓白清沫可以,但是,不能夠傷了她的命。
“明先生,不必那麼緊張,我不會再出現在白清沫面前了。”
慕以竹離開那危險的欄杆處,走下高高的臺階,走到明遠的跟前,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你是個好說客,我改變主意了。”
說完了,慕以竹還不待明遠回過神來,直接向着大門處走去,他脣邊的笑,迎着寒冷的風,越發地魅惑,卻也肅殺滿滿,他確實是改變主意了。
想要報復一個人,慕以竹從來都相信比起肉體上的一次性毀滅,精神上無盡的傷害,纔是更加痛苦。
何青梅沒有死,所以,他放白清沫一條生路,明遠是個好對手,更加是個夠厲害夠狡猾狠毒的獵手,他的眼中,沒有對白清沫的絲毫情意,只有憎恨與鄙夷,只有對錢權的渴望,這樣的人,在他得到自己想要的之後,他會讓白清沫將來,每一日都活在痛苦中。
白清沫,他已經找到了比殺死她還要好的報復方法,何青梅,他不敢去見,從醫院裡出來之後,一時間,慕以竹有種天大地大,不知該往何處去的恍惚感。
他在街上閒晃了不少時候,後來,還是周遲的電話把他喊了回去。
“你以爲自己是鐵打的還是銅鑄的,就是個健康的人手術後也不能像是你這樣亂折騰,何況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你現在在哪裡?”
周遲喋喋不休的抱怨聲響起,慕以竹笑了笑,往四周望了一眼,報了一個地名。
“你究竟還想不想好好活着?雖然你是從手術檯上活着下來了,但是你自己也知道,那場手術根本就沒有成功,你需要做的,是好好靜養,將身子儘量恢復到最佳狀態,你腦子裡,那就是一顆不一定什麼時候爆炸的炸彈。”
周遲是開着車子過來的,慕以竹剛剛上車,他便又開始了說教,慕以竹只是聽着,眼中多了些笑意,這世上,總還是有讓人值得留戀的東西與人的,他張目望着車窗之外,心底默唸:“青梅,你一定,要好好的。”
他還要守着她,還要護着她,他沒有資格再出現在何青梅的面前,他沒有資格將她攬在懷中,但是,他可以默默地,在背後守着她,護着她。
這一次,何青梅被白清沫算計,最後割腕自殺,慕以竹恨不得殺了白清沫和自己,他要讓白清沫和自己都得到應有的懲罰,可是,過了那段最激動最痛苦,最沒有理智的時段之後,慕以竹的理智迴歸,何青梅還活着,她身邊儘管有高世昌和鄧百書護着,可是,他們兩個只是朋友,有些事情,也不一定能夠全力全心護着周全。
慕以竹告訴自己,爲了不再發生諸如白清沫這樣的事情,他不會再離開何青梅身邊了。
他要守着何青梅,親自守着。
這樣的決心一下,一直滯壓在心頭的一口氣,都彷彿鬆了下來,何青梅的樣子有些不對,他應該去問問何青梅的主治醫師,不管如何,他都要讓何青梅好好的。
慕以竹想的很好,只是,當他再到那家何青梅住着的醫院的時候,看到的只有一張空空的病牀。
“病房裡的人呢?”
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收拾屋子的清潔工一跳。
“先生是來探病的吧?這屋子裡的病人今天一大清早就辦了出院的手續了。”
“真是胡鬧!”
慕以竹忍不住一聲喝斥,何青梅的樣子看起來還虛弱的很,她失血過多,神智看起來也問題,怎麼今天就出了院。
慕以竹還沒有出醫院,一個電話就打給了高世昌,在他想來,會這麼胡鬧,在何青梅身子還沒好的時候就給她辦出院手續的人,八成就是高世昌。
“啊?青梅出院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我怎麼不知道,一定是書呆那個傢伙。”
高世昌一開始看到是慕以竹的電話根本不搭理,還是慕以竹一直打一直打,他不耐煩了,才接了電話。
這一接起電話,知道了何青梅居然大清早辦理了出院手續,在他心裡,何青梅神智不清晰,甚至是有些選擇性失憶,不是自己給何青梅辦理出院手續,一定就是鄧百書了。
——
“你真的就要這麼走了?”
被慕以竹和高世昌四處尋找的何青梅還有鄧百書,現在正站在一處墓園之中。
何青梅將一束鮮花放在了墓前:“不走的話,我害怕。”
“害怕自己會變成自己不認識的樣子。”
何青梅害怕自己心底的恨,在面對慕以竹的時候,會噴薄而出,會將真正的自己,抹殺。
她轉頭,對着鄧百書:“書呆,你和胖仔已經幫了我太多了,剩下的路,總需要我自己去走的。”
“到了地頭,記得給我打電話。”
鄧百書從懷中掏出一張機票,遞到了何青梅的面前。
“這回我可算是惹了麻煩了,等到那個傢伙知道我親自把你送走,肯定要和我大鬧一場。”
“嗯,是要辛苦你小心賠罪了。”
何青梅嬉笑一聲。
即使她的面色還是蒼白的厲害,即使她的身子,在微風中微微顫抖,可是,看到這真心的笑容,鄧百書覺得,自己做的很對。
只要何青梅還能夠保有真心的笑容,只要她能夠真正地走出名爲慕以竹三個字的陰霾,其實,一切都還好。
“青梅走了。”
“她不想再見到你了。”
“她說,再見到你,怕恨你。”
“慕以竹,是你先選擇放手的,既然決定了,就不要再後悔了。”
“人只有一顆心,再是火熱,也總會有變涼的一天的,青梅待你的一顆心,早已經在你無數次的反覆之中,涼透了。”
鄧百書望着用一雙渴望的,惶恐的眼神注視着自己的眼睛,想到何青梅最後留給自己的那一抹笑靨,決定,實話實說。
慕以竹的腦子,覺得一陣暈眩,他的身子一軟,差點倒在地上,幸虧及時扶住了手邊的一根柱子。
“喂,你說話,別那麼難聽。”豆向亞血。
鄧百書不知道慕以竹的身體狀況,高世昌卻是知道的,先前也是滿心憂憤,現在看着慕以竹的狀況不對,又開始偷偷拉鄧百書的衣角了。
“我說話是難聽,只是,有些事情,該說破就說破,該挑明就挑明,慕以竹,你和青梅成了今天這個樣子,不是其來無因,你自己心裡清楚。”
鄧百書甩開高世昌拉住自己衣角的手:“個大男人,拉拉扯扯地做什麼!”
“哎?你怎麼說話的,什麼叫拉拉扯扯,鄧書呆,你很狂嗎?”
高世昌對着轉身便走的鄧百書喊道:“那,那個,沒什麼事情的話,我先走了呀。”
他都有些不忍心看慕以竹的樣子了。
——
“走了。”
慕以竹喃喃着這兩個字,癡癡笑開:“居然是走了。”
“青梅,就這麼走了呢。”
抓起桌上的酒瓶,對着嘴直接喝,酒水自脣角溢出,將前襟都溼透了。
“呵呵,哈哈,青梅,對我徹底失望了呢。”
他喃喃着,一直不停地說着。
“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仰首,酒瓶裡滴落了兩三滴酒水。
“啪嚓!”一聲,酒瓶被扔到了門上,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