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此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將滿堂之人都震住了,晏良也不例外。座上一人見情勢不妙,連忙走到他身旁,低聲勸道:“此乃陸黨之垂死掙扎,不足畏懼。倘若大人能拖延一時,則當派人密陳柳公,使朝廷撥兵前來,與之在巷中對峙。我們的兵在名分上壓着他一頭,您再咬牙堅持幾日,久必可勝。”
晏良不假思索地搖了頭:“這話雖是沒錯,但萬黨正坐山觀虎鬥,我等不可在此地淹留過久。他既把我逼成這般模樣,是該退一步了。”
說罷,便不容人再諫,起身與那軍人說道:“本官之前是說過,越府應該擔一部分責任,然而從沒有對此深究,隨口的一句話罷了。若讓齊把領再來談談,商討各方過失,那時再說什麼戴罪立功,就誰也問心無愧了,怎麼樣?”
軍士猶豫片刻,頓時浮現出滿臉的笑容,作揖道:“晏大人果然講情理。我這去問詢齊把領,自當稟告。”
“去吧,我相信他會同意的。”
齊諮深知目前的處境於己不利,絕不能多添一個敵人,聽到如此要求,自然爽快地答應下來,請晏良來此談事。晏良也迫於形勢,只好在那兩百兵士的護送下去會齊諮。
“晏侍郎,裡面坐。”齊諮將晏良扶到椅子上,隨即向外頭使個眼色,房門便咚得一響,關上了。
“早說了,您不要逞強。自陛下駐蹕以來,我越府皆事皇上恭謹,無一處曾出差錯,與你們無冤無仇,爲何非得和陸大人較勁呢?當然,但凡侍郎要誠心講和,我輩必既往不咎。”他拍着胸脯說。
晏良聽這話裡有恩賜的意思,便有些不樂意:“你們前番聯手萬黨,要傾覆朝政,大將軍都沒半句怨言,最終還是寬大處理。如今陸公又爲了噁心我們,搞了出地契,結果他萬和順背後捅刀,全傻了眼。千方百計地坑害柳將軍,坑害朝廷,卻讓我們擺出誠心,世間焉有如此道理!”
齊諮臉色一黑:“若您不想真心實意地談,那我兩家繼續鬥!我攆你出去,大不了你也派兵回來,大打一場算了!”
晏良亦正色答曰:“齊把領,現在不是你給我賞臉,也不是我給你賞臉,而是各自退讓一步,方纔稱得上真心實意!”
齊諮本盼着早點結束,腦袋裡光想着越府那邊的事兒,沒想到晏良如此難纏,實是煩人。他知道,陸黨如今自顧尚且不暇,放出的狠話怎能夠唬住別人?便放下身段,忍下滿肚子的怒火,心平氣和起來:“橫豎你都不滿意,不如這樣:請晏大人停止對越公的聲討,我齊諮則替陸大人陳述過失,寫成告示,公於百姓;然後廢除立地契之策,全盤由您安妥巷子,不再幹預。何如?”
晏良心中大快,便拱手道:“多謝齊把領能容大量!”
齊諮也不回敬,只冷笑一下,便吩咐守在外面的兵士進來,要取紙筆,在晏良面前撰寫述過之文,然後疊入信匣,交與其手。晏良再致了幾番謝,鞠了躬,旋即由軍士護送回署。
經過了這一段驚心動魄的驢皮巷之爭,晏良並沒多歇幾日,明晨一早,便急匆匆地將這篇寫好的告示公佈,粘在驢皮巷及週近大街的白牆上,百姓看得極爲明白。晏良遂將廢除的地契付之一炬,重按原先計策,將死犯親屬送出巷內,不經三四日,乃告完成。儘管柳黨上下對顆粒無收的結果深感無奈,但晏良擦了擦額頭的汗,頓時嘆出一口重氣,終於可以歇歇了。
“魏衝?叫他進來。”萬和順從眼線那兒獲知了齊諮將歸的消息,一整天都在惴惴不安,他期盼自己可把握住最後的一絲希望。
“小人魏衝拜見郡王!”
“不必行禮。還是快說驢皮巷的情況吧。”
“是。”魏衝向前爬行兩步,“郡王,驢皮巷的鬧劇我看……八成當以和平收尾了。據耳目報,巷內已張貼齊諮陳罪告示,馬上要廢除立地契之說,咱和陸黨的大戰想必在所難免。”
“齊諮……何時回來?”萬和順想到即將承受陸黨撲來的怒火,不禁一陣後怕。
“探得十分準確,就在今日未時,兩個時辰後。”
“聽說有兩百人護送。”
“這倒沒錯。”
“就不知有何法就地擒住,不遺後患……”萬和順愁眉苦臉地琢磨着。
“安排兩名弓弩手,夾伏道側,看準時機,射殺齊賊座下馬匹,趁亂以嫌犯抓捕。是否太過無禮了?”
“管他媽什麼無禮不無禮的,”萬和順粗暴地一掀袖子,“只要生擒齊諮就成!”
“我簡選府上兩名弓手,這就派去,叫他們勿得拖延。”
“領命。”魏衝叩過頭,起身便準備出門。
“另外……”
背後忽傳來萬和順低沉的聲音。
魏衝慌忙轉身,不防腳下打滑,撲倒在地。
“什……什麼事?”他打個寒顫,爬起來問。
“無事。只是覺得由你親去督辦,或更爲好。”萬和順冷冷地說。
魏衝見他重又起了懷疑,額上沁出少許汗珠,戰戰兢兢地回答:
“小人焉敢言辭……”
南京方經過幾日的寒冷,今日卻又要頂着豔陽高照的燥熱了。魏沖和衆人埋伏在巷子的角落裡,雖有陰影遮着,但吹來的陣陣熱風,讓這裡感受不到任何涼爽。魏衝脫下袍子,捲成一團,扔在道旁。而那兩名弓手卻不敢鬆懈,坐在地上,仍一隻手提着弓,惹得衣襟溼透。
“什麼東西!大熱天的這廝非得回來,我們得罪他什麼了!”魏衝先替衆人埋怨道。
“魏爺說的極是,這天氣合當吃些冷酒果子……赴個酒宴最好!”一名弓手扇着風,嘆息道。
“嘿,待我等捉了齊諮回去,指不定有個慶功宴呢!”魏衝的一名心腹拍着那弓手道。
“嗡——”
遠處傳來一陣號角的長鳴,兩邊的弓手眼神一示意,急忙一手拈住箭,一手攥着弓,目光炯炯地看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