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和順就這麼倉促地出發了。他只攜了數名心腹,本不想帶一員軍士護衛,以察民心如何;然被牢頭等人苦口相勸,只好令兩三個人跟在轎側,直向監獄而去。
及行到人煙輻輳的地方,他便捲上轎簾,暗看衆百姓是何態度。只見衆人都個個冷色對他,雖還保持着表面的恭敬,眼神裡卻多了幾許恐懼,全無先前的那股熱情了。
萬和順頓覺心底窩火,氣得一瞪牢頭,給了個手勢。牢頭心領神會,勒住馬,便大喊道:“郡王前來,汝等爲何不速速來拜!”
百姓們聽了,紛紛奪路而走,橋上的攤販也將東西包了,一路飛奔,根本叫他不住。
“你們這些刁民……”牢頭拿着鞭子,狠狠地朝地上甩去,並一乜身旁的護衛:“愣着幹嘛,快追呀!”
“不用了!”萬和順使了十足的力氣,猛地一砸轎子,震得擡轎人身軀一晃。
“他陸放軒也太看不起人,竟想把本官當盧德光那樣的反賊對付!”他急得滿臉通紅,“好,好,你越國公既要靠這些流言蜚語爲難我,那我就手拿真憑實據,把你越府掀翻,再不顧往日情面了!”
說罷,即命令牢頭:“本官改主意了,你去牢裡拿了文書過來,我們到宮中商議。”
牢頭正不知能否應承,便見那幾個心腹上前跪諫:“郡王,齊諮之案尚未把陸賊牽扯進去,如若急切完案,被他使了金蟬脫殼之計,則萬事休矣!”
萬和順已被怒氣衝昏了頭,起身揮袖道:“吾坐擁南京大半兵權,前番陸黨求救,又許了我接管城外大營。縱他意圖決戰,內外軍兵皆在我手,豈能使他謀取我位?似如此小心謹慎,恐怕這爭鬥什麼時候都鬥不完!”
心腹們拼死攔轎不住,眼睜睜地看着萬和順調轉方向,頭都不回地走了。
“陸大人,萬和順那廝瘋了,真想促成我們開戰了。”鄭師嚴一臉不可思議的樣子,晃着腦袋走進書房。
“開戰?”陸放軒心上一顫,“動文的動武的?” Wшw ▪тt kan ▪C○
“當然還是動文的!”鄭師嚴都被他的反應逗笑了,“量他們沒膽子跟咱來硬的。”
陸放軒微微笑道:“這幾日我一直擔心事態發展的不順,太過緊張,害得疑神疑鬼的。沒事,你講你的罷。”
“萬和順適才進了宮,在正殿召集南京百官,言‘齊把領貪污受賄,奢靡成風,使諮議陳童爲己辦宴,每日酣飲,毫無節度;其主屢加包庇,指使徒黨燒燬證據,至於衙門搜尋無獲。此事曾與萬某密謀,吾惜於義契,不欲告發,隱瞞至今……’餘下的都是爲染工那事辯解,辱罵越公的話了。他已差佈告南京百姓,看來是公開扔掉僞善的面孔,與我等作對了。”
“看來這黨爭是到了分出勝負的時候了……”陸放軒喃喃說罷,隨即轉望師嚴:“鄭把領,你帶着我的命令,去鎮江找方劍才,讓他託當地知府寫個請越府移封鎮江的批文,由我來批。”
“難爲大人還記着他呢。”
“他是咱們越府的勝負手,我怎敢忘了他?”陸放軒胸有成竹地瞥了他一眼,“但不急,那張批文我會攥得比銀子還緊,只等萬和順狗急跳牆,便立刻遷離南京,懂了嗎?”
“下官懂了!”鄭師嚴見他有了信心,自己的底氣也如潮水般涌上來了。他毅然朝陸放軒告辭,踏幾個箭步,已昂首走出門外了。
陸放軒拿起身旁的西洋眼鏡,擺在眼前晃了晃,鄭師嚴的背影正與夕陽赤金色的光彩重合,視線不再模糊。
“鄭把領……”他默唸着此人的名字,“但願你遠在鎮江,收不到府裡的消息,尤其是齊把領的。”
“我?”
齊諮站起身來,面對着眼前揮舞繩索的幾名獄吏,指了指自己的臉,顯然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對,就是你這個欠着千刀、該着萬剮的傢伙!”
齊諮聽到這些‘萬黨’的污言穢語,竟不再像往常一樣大發怒火,展現出一種勢不兩立的霸氣,眉目間反而透露出猶豫。
“你不老實,哥幾個就來硬的了!”獄吏們看他這困窘之色,愈加蹬鼻子上臉了。
齊諮終於忍不下去了,他用劍決絕地一拍桌子,一雙眼睛登時圓瞪起來,幾近迸裂:“大膽!吾乃越府把領齊諮,堂堂正正的君子,不與萬和順那等奸惡之人爲伍!豈能甘受如此誣陷?左右來人,給我打出府外,滾回狗窩去!”
兩邊即走出兩員將士,手持如臂膀粗的棍棒,便朝獄吏打去,打得他們連連躲避,丟開手中的繩索便跑。
望着萬黨們抱頭鼠竄的模樣,齊諮再次一反常態,凝視起被刷得潔白無瑕的院牆,不發一言。
在整個南京城,恐怕沒有一人像齊諮這樣憎恨萬黨的了,他的憎恨彷彿滲進了骨子裡,讓任何對手爲之膽寒。可人畢竟是會變的,昔日意氣風發,對他人都低看一眼的齊諮,卻在此時遇到了艱難的抉擇。他對陸放軒的忠心一點點地消逝,在寒凜的冷風中化爲齏粉,到處飄揚。
‘如果陸放軒真對我失去耐心,我又何必對萬黨趕盡殺絕?少結個仇總是好事……’他開始向前伸手,在空中懸了半天,重又收回,‘不,陸兄不似萬老賊,他應該念我的情誼……還有我的智謀,都是他離不開的……那些話或許只是敲打,尚未看出要除我的意思……’
他還在思考,但時間並不給他暫停的機會,府邸的大門已發出冰冷的聲音:
咚!
“衛先生,吏部尚書胡契求見。”一個書童作揖稟道。
衛懷拾起那根老舊的藤拐,吩咐道:“請胡大人入見。”
他在書童的攙扶下艱難站起,一瘸一拐地走下堂去。
“衛先生,還認得我嗎?”胡契和藹地笑着。
衛懷知其來者不善,只在強裝笑意:“自然認得。不過尚書前來,恐怕並非念舊吧。”
“衛先生想聽,不過這事不怎麼輕鬆。”胡契還帶着笑,但危險的氣息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