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打掃完戰場之後,史修慎急忙趕入寢殿,來關切皇上的安危。皇帝雖然一如既往地躲在屏風後面,但僅從那有條不紊的言語中,就能得知他的淡定了。
皇帝先是賞賜了史修慎的護駕之功,隨即又慢慢詢問了叛軍的具體情況,史修慎一一如實回答。
於是,皇帝親自下了聖旨一道:‘着卿將受擒之反賊解付大理寺,按罪署押,盡行凌遲。至於本次立功兵將,悉數列名進獻,必當厚賜。’
史修慎領了旨意,帶着部下精兵離開了禁內,當晚就將一衆叛軍定了大罪,出了供狀,只待到明日午時行刑。
鈕遠得知兵變已靖,甚爲惱火,朝着洪立慎怒責張田無能;但也深感逼宮之事難行,暫且消去了這方面的打算,任大理寺自行處理。
而存肇那邊卻歡欣鼓舞,僅是與太肅聯名上了一個自省之疏,略言‘御下失當’、‘罪孽深大’等等,便趕忙前往大營宣讀了皇帝的詔令,藉此警示軍士。此時此刻,軍士們哪還敢有一句怨言,連之前的賞錢都不敢討要了,唯怕與謀逆的張田扯上關係。二位皇親還不忘了把消息傳到東宮賀喜,可太子並沒有多麼高興,他感嘆這只是逃過一劫罷了,以後的日子絕不會好過。
不管怎麼講,現在一切風波都已經平定了,鈕遠就開始着手善後的事宜。他使柳鎮年聽取了自己的意見,對參劾晏溫的官員大肆論功,封曾粱爲襄侯,洪立慎爲少保,其餘大臣則任其好惡,賞賜不等。對於官員的調動,他也大動干戈起來,將空缺的大理寺卿交給過湘人負責,並以御史臺操持喉舌,關係命脈,換上了名望素高的太尉桂輔,但因其身爲柳黨,卻從未參與彈劾晏溫,慮其不肯爲己所用,便將大夫以下的官員統統換爲自家的心腹,令之不能自主。桂輔性子隨和,倒不在意,但大臣們對這樣玩弄朝政的舉措大爲不滿,心懷怨氣,只是懾於鈕遠一時威風,都自覺閉上了嘴巴。
和這些事情相比,大家明顯對中書省的補缺更爲關注,一封接着一封的奏疏遞上省臺,或向鈕遠推薦人才,或請鈕遠速下決斷,不勝枚舉。洪立慎見衆意不可違背,也苦口婆心地勸他補充缺員。鈕遠正是志得意滿之時,不以爲然,還反勸他說:“少保勿須過慮,這一羣咬文嚼字的腐儒,懂得什麼國家大事?柳公欲我一人獨攬大政,若再補上一些官員進來,還要和往常一般七嘴八舌,不僅有違丞相之命,亦令人生厭。本官自行區處,如臂使指,豈不事半功倍?晏溫之禍,猶在眼前,不得不察。”隨即駁回衆人的提議,一意孤行,無人能夠奈何。他在這日早朝的路上,柳鎮年以外的官員都對他俯首帖耳,他此時才真正感到擁有實權的快樂。先享受一段時間吧,以後的事情以後做,他想。
潮溼的地牢裡,燭臺已經幹了許久了,房頂不停地滴下水來,在盛滿污水的底盤上啪嗒作響,格外的清脆悅耳。躺在一間牢房的吳思經,每天夜裡就是憑着這點聲音勉強入睡的。
他還在半睡半醒中,聽着監獄鐵門嘩啦一響,幾碟飯菜出現在他面前。
“肉!”他驚喜地望着那一碟飯菜,裡面有幾塊焦黑的肉。
吳思經艱難地爬起來,抖了抖潮溼的衣服,上去就把肉抓起來吃,像頭野狼一般,瘋狂地啃咬着。
“主教大人,”外面的人用外國話說着,“忘了和您說,今天是齋日。”
“什麼?”吳思經霍然擡頭,尚在口邊的肉渣掉了下去,掛在鬍鬚的末端。他看着那是一個壯實的西洋男子,腰邊彆着一把劍。
“你是誰?”他急衝衝地問。
“我是您的同族,準備來搭救先生的。”他溫和地微笑着,並用手指了指碗裡剩下的肉,“您已經犯戒了,不差這麼一口。”
“你知道,我在監獄裡根本不清楚時間,哪知道齋戒是什麼日子!你還故意弄了肉來……我吃着,好像是羊肉……是想戲弄我不成?”他驚恐地閉上眼睛,握緊雙手祈禱着,仍不忘舔了舔牙縫裡的肉,吞嚥了下去。
“我聽外面的獄卒說,您好多天都吃不下東西了,所以我才特意買了來,給您解解饞。”
“不管怎樣,還是謝謝你了。”他靠過去,伸手出了鐵欄杆,想同他握手;那人忍着吳思經身上的餿臭味,應付地握了一下,便縮回去。
“他們已經把我當成愚弄皇上的罪人了,火器廠那幫人也眼睜睜地看着我落難。你如何能救我?”吳思經張大了嘴,問道。
“主教,我是奉着國主的命令,專程來營救你的。在此之前,就有人向國主稟明瞭您的經歷,國主心懷仁慈,打算把您接回去,繼續擔任教職,免受這牢獄之苦。”
“回國?”吳思經搖搖頭,撇了撇嘴,“我這漢文辛苦學了好幾載,若是回去,不是都荒廢無用了?要是出了監獄,還能在此宣傳教義,再好不過了。”
那人爲難地說:“恐怕天朝官員不會容許您在此居住了。”
“若是不行的話,我也不想着回去……能不能在南洋定居?”他又問。
那人知道吳主教並不老實,視財如命,必須在這片海上做做生意才行,便不去招惹他,唯唯諾諾地說:“這邊的朝廷不答應,我也沒辦法。只能是盡力而爲了。”
“好,”吳思經點了點頭,“那我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那人便站起身來,與吳思經道了別,慢慢地走出了監獄的長廊。
他剛剛走到外面,恰逢天氣十分晴朗,太陽直射着他的眼睛,有些不太適應。西洋人揉了揉還生疼的眼角,和門口的獄卒說道:“我要見你們的上官!”
獄卒用警惕的眼光打量他:“你,你想幹什麼?”
“吳思經是本國的要人,我奉國主之命,特來救其出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