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陸夢雄又開始裝傻充愣了,楊銳心中嘆了口氣,這個學生最不好的地方有兩點,一是喜歡率性而爲,二是缺心眼什麼事情都不喜歡深究,以前的政治課、數學課基本都是及格以下,他的大腦似乎是個486電腦,只能裝載運行簡單程序,太複雜的東西一裝就死機。真是恨鐵不成鋼啊。楊銳半點也沒有再教訓他的意思了,揮揮手,讓他離開了。
陸夢雄半天沒有反應,只在旁邊徐烈祖的提示下方纔挪着步子離開了楊銳的辦公室。他一出門就很是不安,拉着徐烈祖的手問道,“呀,我完了,兄弟,我……”
徐烈祖看他這個樣子很是好笑,說道:“先生其實還是很喜歡你的,就是說你常常沒腦子。”
“可全班裡面,先生罵我最多啊。”陸夢雄還是很忐忑,他發覺得楊銳對他最爲嚴厲。
“你知道上次清源受傷,你帶着游擊隊突圍的事情傳到通化,先生怎麼說?”徐烈祖身體先天不好,但是意志最堅,所以楊銳把他留在身邊當警衛連連長,他在軍校裡也和各個同學交好,做了楊銳的貼身警衛後同學都不斷的打聽消息,但他嘴牢,什麼東西也不吐。
見徐烈祖主動說道上次突圍的事情,陸夢雄問道:“先生怎麼說?”
徐烈祖自嘲的笑了起來,他是嘲笑自己從來沒有上過戰場,然後說道:“先生說只有你能把大家帶出來。”
“只有我能把大家帶出來?!”陸夢雄有點詫異了,似乎楊銳很少說自己的好話。怎麼這話看上去像是在表揚自己呢。
“嗯,先生看完電報時這樣說的。”徐烈祖說完之後就不做解釋了。
默默的走了一段,陸夢雄又問道,“那剛纔先生說的鴉片戰爭是怎麼回事,不再說我槍斃那些逃兵嗎?怎麼……?”
徐烈祖看向陸夢雄詫異的臉,忽然發現他不是裝傻充愣的,而是真的不知道,只好嘆道:“最厲害的控制不是讓對方怕自己,而是讓對方遵循自己制定的規則。只是怕自己的話。那麼自己的兵一旦離開,對方又要反了,可要是讓對方遵循自己制定的規則,那麼事情就好辦了,不管自己有沒有兵在手,對方都會老老實實的按照規則來做事。甚至,如果我們再編造些思想出來,鼓吹鼓吹,對方還會有人誓死捍衛這些規則,根本不要我們去強制。這種就是最高級的控制了。你看現在那些個達官貴人們一個個都在裝文明人。還有那些傻書生一個勁的吹噓柿油一樣,這些就是洋人灌輸給我們的規則,以前大家不信,現在全都信了……
先生沒有說你開槍不對。他只是希望你知道,除了機槍之外規則的作用更大,機槍要用,規則更要用。機槍只能壓服幾萬人幾十萬人,但是規則可以約束幾百萬上千萬人。徵瑞啊,先生對你期望很高……”
徐烈祖說完這麼一大段,停了下來,他對陸夢雄不懂這些感覺很不解,問道:“徵瑞啊。這些以前上政治課的時候先生都講過的啊,你怎麼……”
說到政治課陸夢雄滿頭是包,他哀求着,“兄弟,你也知道我這腦袋幹什麼事情還行。真要叫我想東想西,那麼阿拉就悶特了。”
“哎,”徐烈祖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不多說了,你去到前面還是要注意安全,昨天夜裡鬼子來了一次夜襲,幸好之前有所防備,要不然就慘了。對了,先生還讓小葉子跟你一段時間,你和那些二流子有血仇來着,要注意安全。”
陸夢雄還是被深奧的政治問題搞的頭疼不已,沒有多想就和徐烈祖道別了。他回到前線的時候,接替他職務的徐敬熙正在安排換防沒用空搭理他,昨天夜裡日軍有一個聯隊三千人突襲,雖然被打退,但是沒有經歷過實戰的二師官兵被一個大隊突了進來,幸好當時用一團一營作爲預備隊,緊急之下,參謀長徐敬熙把一營抽調出來,這才把突進來的鬼子趕了出去。
徐敬熙沒空,炮團的徐志瞂倒是得空的很,他現在後悔跟了一團打三尖泡,徐家臺那邊的殲滅戰一點邊都沒沾到,見陸夢雄平安回來,他上前笑道,“呵呵,這麼快就放出來了,我還以爲要關的三五天呢。”
“老徐你想幹啥,老子現在撤職變營長了。”陸夢雄想到這點就有點懊惱。上前線是他喜歡的,但是他更喜歡官大一些,指揮的人多一些。
“真的假的?”徐志瞂吃了一驚,“不是說你要從中校提拔……”
“提拔個屁,都是那夥二流子,害得老子被關了一夜,還被撤職。”陸夢雄嘴上抱怨着,但是心裡卻一點也沒有惱火,先生的意思他還是明白一些的。“好了,別提這個了,我現在是那個新編營的營長,那個營跑哪去了?我要去看看。”
“你真去啊?我勸你還是別去了。”徐志瞂昨天一夜也是沒睡,只是他的沒睡是鬱悶的沒睡着。
“怎麼了,這個營都死光了?”陸夢雄問道。
“嗯,和死差不多了,昨天就是他們的陣地被鬼子一個大隊突進來的,然後……”徐志瞂想想就氣,“然後他們就逃散了,我當時就說既然這樣,還不如讓我給鬼子一頓急速射,好把鬼子炸的底朝天,可惺初不讓啊,說會打到自己人,還把一營調了上去打巷戰,哎,真他媽的一羣累贅。”
陸夢雄聞言一把抓住徐志瞂瘦弱的小胳膊,大聲問道,“一營怎麼樣了?”
“還好,還好。”徐志瞂被他抓的生疼,“大哥,你就放過我這小身板吧。”
聽他說還好,陸夢雄把他放了下來,之前的遼西遊擊隊大部分都在一營,這可是他的命根子,他拍拍徐志瞂皺起的衣服鄙夷的道:“就你這身板還幹炮兵,真是!”
徐志瞂沒管他的挖苦,說道,“滾滾滾,老子沒空搭理你。去看看你的營吧。”
一團一營營長是以前遼西遊擊隊偵察排李二虎,在當初第二旅定軍官的時候,本來是一個三期生來的,但是陸夢雄合着方彥忱、謝澄幾個給他說了不少好話,楊銳也想在軍中樹立一個榜樣,讓小兵們有個盼頭,於是同意了這個任命,不過,李二虎這個營長只算是代理營長,楊銳的說法是他哪天通過軍官培訓的課程。那麼這個營長就哪天扶正。本來嘛。士兵表現好升士官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士官升到排長也正常,升到連長算是運氣,但是升到營長那就非得要奇蹟了。部隊裡面連以下思維基本都是相通的,屬於下級軍官。但是到了營團就屬於中級了,兩個級別考慮的問題不一樣,如果一個人下級軍官幹久了,他未必能把連排的思維提升到營團這個層次上來,正常要升的話,是要到軍校裡歷練幾年再回去,總而言之,李二虎算是祖墳上冒青煙了。
陸夢雄趕到的一營陣地的時候,只見四處都是血跡。鬼子的屍體好多沒有清理,都是扔在壕溝外面,看來昨夜鬼子是突進莊子來了,他沒通報就直接往營部去了,衛兵倒不知道團長已經被撤職了。還是敬禮叫團長,然後把他迎了進去。
“二虎呢?”陸夢雄問營部的文書。
見是團長,文書立馬立正敬禮道:“報告團長,營長去了傷兵營。”
聽聞李二虎去了傷兵營,陸夢雄臉色立馬沉了下來:“昨天傷亡了多少?”
看着陸夢雄陰沉的臉,文書嚇了一跳,“沒,沒多少,就是,就是……”
“冊那,就是什麼?!”陸夢雄吼道。
文書被他吼的身子一震,好半響纔回國氣來,說道,“一連長他……”
一連長就是之前陳錫民排的四班長,鬍子出身,叫錢長順,直隸人,那一夜就是他帶着大家爬着鐵路的排水溝逃到海邊蘆葦灘的。陸夢雄一聽是他出事了,飛起一腳就把一張椅子踢飛了,他頭也不回的跑向傷兵營,在他看來,以前的老兄弟都是寶,特別是從熊嶽城裡面逃出來的那些人,他都是關愛有加,不如此他覺得對不住陳錫民。
傷兵營在莊子的最後,陸夢雄人沒到就大聲喊了起來,“李二虎……李二虎……”
在他喊第三聲的時候,李二虎就從營帳裡跑了出來,見了陸夢雄他鄭重的敬禮,陸夢雄沒管他,一把扯着他就問,“錢長順呢?”
李二虎沒在意他的粗魯,說道,“在裡面,醫生說……”
他還沒有說完陸夢雄就衝進了營帳,單獨的隔間裡,一個滿頭裹着白布的人躺那裡,毫無知覺,之前的激動頓時不見了,陸夢雄呆立着不說話。旁邊李二虎說道,“昨天晚上殺進來的鬼子夠狠,很多都是帶了手榴彈的,長順是一不小心着了道兒……”
和復興軍、俄軍不一樣,日本陸軍一向崇尚武士道,對於新的軍事技術並不是很敏感,哈奇開斯機槍都是秋山好古一再要求才小部分列裝部隊的,至於手榴彈,那更是毫無準備,聽說旅順那邊用的是簡易手工炸彈,這種手榴彈全是在前線手工組裝,跟之前游擊隊突襲熊嶽城的時候用的是一樣的,隨着旅順的陷落,日軍的各種技術兵器多了起來,這有一些是繳獲俄國人的,更有上當吃虧之後自己從國外購買的。
第二師團西島助益中將期望能像昨天晚上那樣一次突襲就把俄軍打的倒退十里,所以在命令部隊突襲的同時,還給突襲部隊裝備了不少新到的手榴彈,蘇麻堡、三尖泡、佟二堡,三個攻擊點當中,只有蘇麻堡這邊被他們僥倖突入,只不過在駐守部隊的拼死搏殺下,突進的一個大隊大部被全殲,小部逃了出去。這些被殲的部隊,狗急跳牆之下,很多都拉着手榴彈和防守的士兵同歸於盡了。
“軍醫怎麼說?”站了半響的陸夢雄有些累了,突然的問道。
“已經用了那種新藥了,和齊隊長一樣,軍醫說能不能挺過來就看長順自己了。不過,團長,你就放心吧,這小子命硬,沒事的。”李二虎安慰道。
陸夢雄聽完他的話倒是不出聲了,小心的往錢長順牀下的爐火里加了幾塊炭,然後一言不發的出去了。李二虎對他這樣平靜很是驚奇,只感覺他心裡似乎憋着什麼東西,讓自己的警衛員跟着他。果然,不一會,警衛員就飛奔來報,說團長去了火力排,搶了一挺機槍就出營去了。
“什麼!他孃的,你怎麼不攔住他?!”李二虎像是被蛇咬了一口,立馬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他喃喃道。“要出大事了。快。快!去新編營。”
陸夢雄扛着麥德森機槍走在莊子裡。沿途的人莫不敢攔,他們都不知道團長要幹什麼,而跟着他的小葉子更是不明白這個陸團長爲什麼拿着這把如此沉重的大槍。直到陸夢雄走到新編的那個營的時候,門口放哨的士兵見是陸夢雄。在定眼看見他扛着的機槍,立馬逃也似的跑回營去了,一時間,“陸殺神來了!陸殺神來了!”的喊聲在營地響了起來,營帳裡的士兵都從帳篷跑了出來,做鳥雀散。
昨天在陸夢雄的命令下,第二師的那些二流子全部被抽調出來,編成一個新營,在幾個團裡的俄軍軍官對此沒有半點阻攔。他們甚至很高興這個命令,在這些俄毛子看來,這些人都是隻會鬧事不會幹活的代表。而這個新編營編成之後,就被派到了莊子南面而不是正面。可誰知道,昨夜日軍對側翼的進攻很是猛烈。在日本人不要命的突襲中,佈置在這邊的機槍打着打着就因爲槍管發熱故障了,見到日本人那密密麻麻白晃晃的刺刀下,和過鐵絲網那種狠勁,整個新編營奔潰了,
“逃!逃!就知道逃!”陸夢雄吼了起來,向天打了一梭子彈,“砰砰砰砰……”的槍聲把這些逃散的士兵嚇的趕緊趴在地上不敢起來,而那些還在跑的,陸夢雄調轉槍口往那些跑的人腳邊又打了一梭子彈,好幾個兵被彈起的子彈傷到了,慘叫間那夥人也趴下不動。
“集合!”陸夢雄喊道。
在機槍的威脅和陸殺神的喊叫聲中,整個營剩餘的五百多人摸摸索索的彙集了過來,他們都驚懼的看着陸夢雄,特別是他手裡的那把機槍,對於這種打起來永遠不會停的槍,他們最有印象的就是昨天晚上那些鬼子兵在這種槍下不斷倒地的樣子,現在見陸夢雄拿着這杆槍對着自己,在回憶起昨天這個殺神殺人不眨眼的傳聞,全營五百多人站也站不住,一大堆人跪到在地,又是齊呼:“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
看到他們這副作態陸夢雄肺都要炸了,這還是算是一個兵嗎?他又是一梭子彈打着那些跪在地上的人身前,喊道:“起來,他孃的再不起來老子斃了你們。”
終於花了好一會,這五百多人排成了一個歪歪扭扭的方陣,看着這些低着頭滿身顫抖的士兵,陸夢雄罵道:“膿包!都是一羣軟蛋。除了逃跑你們還會幹啥?!逃就能活命嗎?想想昨晚上,多少人死在逃的路上。山東逃到關外,在關外你們還能逃去哪?逃到海里去麼?是不是爺們啊?是不是漢子啊?……”
陸夢雄對着士兵吼叫的時候,李二虎已經到了新編營,之前在路上的時候他聽到槍聲就嚇了一大跳,奔過來一看,見沒死人心裡鬆了一口氣,這時候見陸夢雄在喊話,也就慢慢的摸到陸夢雄的身後,想着怎麼把機槍奪過來,現在沒出事,就怕等下陸夢雄一激動那就要出大事了。
陸夢雄抱着二十斤重的機槍說話累的夠嗆,可他發現自己說了半天這些猥猥瑣瑣的士兵都還是老樣子,他們現在能做到的只是勉強的支持着自己不跪下。看到自己的喊話一點效果也沒用,陸夢雄把機槍一扔,抽了杆步槍,掄着槍將前面幾個兵砸倒,而後他也無力的坐在地上起不來。之前他還很想把這些人全給突突了的,但是看着他們四處逃散的樣子,他卻止住了殺人的衝動,他只覺得就是開了槍殺了人,剩下的那些人也是這個樣子。這幫二流子,面對比他們強的人,他們就是一灘爛泥;面對比自己弱的人,比如那些莊稼漢,他們就作威作福,一副老爺的派頭。這是什麼人啊,陸夢雄只想把幾百號人都解散了事,可是他卻被任命爲這個營的營長,全解散了那他還做個屁的營長啊。
新編營的槍聲驚動了整個莊子,不一會代團長徐敬熙就過來了,他看着歪歪扭扭的隊列和坐在地上的陸夢雄,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問道:“怎麼回事,剛纔誰開的槍?”
李二虎立馬迎了上去,說道:“剛纔是打靶訓練,打靶訓練,是團長在教這些新兵蛋子機槍怎麼打。”說罷遞了煙上去。
徐靜熙推開他的煙,看到那些倒地的傷兵便知道怎麼回事了,他小聲說道:“沒死人就好。你讓徵瑞小心些,別再闖禍了。哎!這個傢伙。”搖着頭,徐敬熙說罷就帶着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