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銳在臺上侃侃而談,這些原因其實在後世網絡上一搜一大把,但是在現在卻沒有人去總結,是以臺下所有人都聽的聚精會神,聲怕漏了一個字,蘇報的編輯在陳老闆的吩咐下也把楊銳的講演一字不漏的抄下來,回去就馬上排版出報。
楊銳這次只講了一個鐘頭就結束了,結束之後下面一片掌聲——原來聽衆是不鼓掌的,但是上次被學社的學生教育了,這次都全鼓起掌來了,楊銳鞠躬準備下場,這時前面坐的一個先生站了起來,喊道:“楊先生,楊先生……”
楊銳聽見他的聲音就停住了,只見這個商紳打扮的人說道:“之前你們蔡社長說講演完可以提問,我現在想問?”
楊銳不明白蔡元培什麼時候搞了這麼個規矩,見他想問,就回答:“那請先生說。”
那商紳點頭道謝,再說道:“先生剛纔說日本變法成功,那現在朝廷也開始實行新政,請問先生這次變法能否成?”
記憶裡這次新政的失敗才導致辛亥革命的成功,四月份孫忠山全力以赴的廣州起義慘遭失敗,而十月的亂兵一般的武昌起義卻成功了,最後造成清帝退位,當然楊銳不能說這個結果,他回到臺前朗聲說道:“剛纔那位先生問我這麼一個問題,就是朝廷現在也在實行憲政,這次變法是否能成功?對於這個問題,我的回答是這次成的概率微乎其微。”
這話一說完,下面嘩的一聲開始亂哄哄,然後聲音越來越大,整個大廳就像一鍋沸水,滾燙滾燙的,楊銳只有靜靜站着,等所有人安靜下來,良久這鍋滾水終於平靜了。他說道:“我相信。坐在這裡聽講演的都是愛國者,你們心裡急切想的無非是一件事情:再不變法中國將亡國滅種,要變法中國纔有救。
你們爲什麼會這麼急切,因爲你們看到很多人無動於衷,看到洋人在中國橫行霸道,你們越想就越急切,越急切就會怎麼樣呢——戊戌年變法,一百多天下了三百多道旨意,康有爲說要全變,大變,最後爲什麼失敗,就是太急,日本一個沒有文化牽絆的小國,變法都花了四十年時間,那麼中國要花多少年呢?日本的變法是一件做完再做下一件,先易後難、各個擊破,可現在的新政呢,非常急切,還是全盤動手;日本的變法是有很多人才的支撐,現在中國呢,骨幹之臣越來越少,新晉人才卻沒有接上。
中國的如今的處境比當初日本艱難十倍不止,別的我們不提,外敵更是不少,光俄國現在就佔着東北,他真的會在下個月按期撤兵嗎,他是絕對不會撤兵的!一邊是朝廷內部幾幫人不停的爭鬥,一面又是衆多外敵虎視眈眈,內外交困,這變法何其難!所以我說這新政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的回答完了!這位先生還有問題嗎?”
楊銳指着剛纔那位提問的商紳說道,見那先生髮着愣不說話,也不再多言就鞠躬下臺了,也沒有坐在大廳裡,直接出了門,站在外面的走廊的窗口邊,窗外卻是下着大雨,一股涼意拂來,他長嘆了口氣,點了支菸,藉此讓心徹底的冷下來——每次上課或者講演,他開始很冷,可說着說着,越到後面就越是投入其中,心血也沸騰起來,其實他也是熱血的、急躁的,平時外表的冷只不過是被壓抑住了內心的熱而已。
晚飯之後因爲下雨只好坐了黃包車回住處,一轉進弄堂卻見一大班學社的先生守在院子外,人太多黑壓壓一片,都打着傘站在雨裡,楊銳不明白怎麼回事,正想發話,這是學生頓時叫了起來:“先生回來了,先生回來了。”呼的一聲人都聚了過來。學生裡走出來一個人,是高等班的雷以鎮,他似乎凍的有點冷了,說話腔調有點顫抖,只聽他問道:“先生適才講演說道,新政難以成功,內則爭鬥不止,外則強敵環伺,是故變革艱難,敢問先生這中國是否有救,又該如何救,請先生教我!”餘下的人也齊聲道:“請先生教我。”
楊銳頓時像被電了一下,心裡異常的亂,想到隔壁那剛租下的院子,連忙說道:“同學們,我們先到隔壁院子去,到了哪裡我們好好說這中國怎麼救可好。先到隔壁去啊。”又大聲喊道:“錢伯琮、錢伯琮……”
錢伯琮卻從人羣裡鑽了出來,說道:“先生,什麼事情啊。”
楊銳邊往外面帶路邊和他說道:“你去外面弄堂那個菜館叫吃的,這裡有多少人你叫多少飯菜,只多不少,這是錢,你拿着”楊銳抓了一把錢給他,又說:“看看什麼熱湯,先拿桶裝了馬上送過來,碗筷也拿過來,湯要快,飯菜可以慢點。”
錢伯琮匆匆去了,楊銳則帶人進了新租的院子裡,這院子已經被收拾的很乾淨了,因爲是後建的,房間客廳也要比黃太太那邊大,學生們進了房子,都上了兩樓的臥房,那個房間有四十多平是院子裡最大的,楊銳點上幾盞油燈,指揮這讓大家把裡面的東西都搬到亭子間裡,房間一下子就空了起來,所有人進去之後擠滿當當的,門窗一關,外面的風進不來,屋子裡頓時暖和起來,因爲沒有地方放燈,楊銳就找了一根繩子,把油燈好好的綁在窗戶的橫隔上,屋子裡明亮了起來。
安頓下來之後,學生們就開始問起來了,楊銳高舉雙手,讓他們靜一靜,“大家不要吵,我回答問題要一個一個來,我現在先說之前雷以鎮問的問題,”見到先生說話,學生們一下子安靜下來了,只有楊銳一個人的聲音在房間裡迴盪。
“中國有沒有救,這個問題其實不要問,中國怎麼會沒有救呢,只要像你們這樣的熱血青年還在,那中國一定有救!至於外敵,洋人只是想要掙錢,如果我們亡國對他們掙錢有利,那他們就會讓我們亡國,如果認爲我們不亡國對他們掙錢有利,那他們就支持我們統一。庚子事變,洋人本來是想瓜分我們的,但是洋人怕一瓜分中國就亂了,一亂他們的洋貨不好賣,絲啊茶啊不好收,影響他們掙錢,所以就只賠款,不割地。現在他們更不想我們亡國了,滿清和他們簽了四萬萬五千萬兩的賠款,分三十九年付清,算上利息是九萬萬多兩,賠這麼多錢,洋人更不想我們亡國了,要是亡了國,他錢問誰要去?
可這也不是說洋人想的都一樣,最少俄國和日本就不是這樣想,現在俄國佔着東北,按照協議他們下個月就要退兵的,但是他們根本就不會退。”這話一說,房間又是哄的一聲亂了起來,楊銳只好再舉手示意安靜。
“俄國本來是個小國,幾百年來一直擴張,現在擴到了遠東,就想要個出海口,所以他們佔了旅順,日本是個島國,那上面地震不斷,做夢都想上大陸上來,這也是爲什麼甲午那年冒險也要開戰的原因,當年他佔了朝鮮和遼東,但是又被從遼東趕回去了,可是他還是賊心不死,遲早得再來的,可現剛好這兩個國在東北互相牽制住了,最少一年最多兩年,這兩個國在東北必有一戰,戰敗的退回去,戰勝的勢必要花十年甚至更長的時間消化所佔的地盤,所以我們還有時間,這中國還機會,而且有很多機可以救。”
正說着,門外有人敲門,是錢伯琮回來了,帶了兩個店裡的夥計,挑了四桶湯。見湯到了,楊銳便讓學生們先出去喝湯,喝完在講。學生見最大的問題回答了,心也放下了,加上有餓又冷,就聽從安排,出去喝湯了,錢伯琮也給楊銳打了碗熱湯來,楊銳問他,這怎麼回事。
原來啊這些學生是講演之後一直在想着楊銳說到的那些問題,百想不解就想讓楊銳解惑,於是就由錢伯琮的帶領下往如意裡來了,這裡面有些是之前每個週末都來的學生,有一些卻是第一次來的。當時講演完楊銳抽完煙見雨小了就先撤了,找到個地方吃了飯,見雨又下大,只好等雨小一點再回去,誰知道回來一看,這幫學生早在住處等着了。
看着這羣熱血的學生,有些衣服已經被雨淋溼了,手抖着拿着碗喝着湯。楊銳嘆了口氣,想想自己一直在明哲保身,搖擺不定,真是……喝完湯後,大家又聚在房間裡,楊銳接着說剛纔沒有說完的話題。
“剛纔說到,中國是有救的,只是我們越着急那麼失敗的可能性就越大,失敗次數越多那麼後面的的難度就越高,代價就越大,死的人就越多。現在清政府實行新政也是一次努力,但是我剛纔在講演上說了。清政府太急了,一下子就幾個方面同時鋪開,而且大家再想想,現在還有多少人相信朝廷,現在是朝廷說太陽是黑的,那麼大家就以爲是白的,朝廷說太陽是白的,大家就以爲是黑的,加上現在當權的又是外族,下面的人都不想認啊,所以這一是太急,二就是沒有信任,所以他很難成功。
要想變革成功,就要有一個被大家信任的開明的集權政府,然後在這個政府的領導下,一件事情一件事情,零敲碎打的變,這樣花上幾十年的時間中國纔會變強。這也是救中國唯一的辦法。”
說道這裡的時候,有個手舉了起來,楊銳見他有問題停下來讓他發言。這個學生帶了個眼鏡——楊銳不認識,只見他撐撐眼鏡說道:“先生,現在學生聽說海外革命黨人主張推翻滿清,再建立共和,方可救中國,而先生剛纔說要有一個集權政府才能就中國,爲何這救中國的法子不同?”
楊銳聽完心想,這不會是革命黨的探子吧,不過想想就是探子也沒什麼關係,當下問道:“這位同學你認爲在現在的社會下,共和政府和集權政府哪個能救中國啊?”
眼鏡同學眨眨眼睛,想了想說:“學生看共和的宣傳覺得很有道理,現在聽先生說的要集權也有道理。現在不知道哪個好,請先生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