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範將軍說的是總投入爲四十億兩,而且地價是定死的,現在白銀不斷在貶值,十年下來,最後賣出的地價算購買力怕還不到五兩一畝。現在具體的方案是佃戶如果申請購買其所耕種的地,那麼地主必須按照規定的地價賣給佃戶。銀行支付三成左右的頭期款,剩餘七成由農戶自己分期支付;至於銀行先付的那部分,也將由農戶數年分期償還,這隻要出十二億兩就可以了,從銀行的角度來看,這只是商業貸款並不會造成虧損。
至於這十二億有四個去處,一是被地主埋起來,二是存銀行,三是投資實業,四是借給別人或是去炒股。我們真正要擔心的只有一,一旦他們把錢埋起來那這些錢就失去了價值;存銀行這錢還是投入到國家建設當中來了,不過我們要支付一定的利息給他們罷了;投資實業和和炒股也一樣,最終還是回到了經濟循環當中,差別就是這些錢不是政府主導投資方向,而是那些地主覺得什麼賺錢那就投資什麼。
現在股票火熱、同時洋貨斷絕,做什麼買賣都掙錢,那些有本事會拿錢去投資實業,沒本事的則很有可能會把錢投入到股票上,所以說這錢絕大部分還是用以國家建設,特別是大戰期間,物價高漲,錢不值錢,有錢的就更會想着把錢升值。”
“問題是現在滬上交易所市值還不到三億,你有那麼公司上市?有那麼多股票賣給他們嗎?還有,現在只有滬上有股市,雖然說發電報就可以炒股,可就這一個地方能吸引多少人去炒股?”楊銳質疑道。土改的事情極爲繁瑣,減租是一條路。但總有些百姓想要有自己的地,這些人如果不滿足,說不定後面會是動亂的根源。
“先生。工部扶持的那些公司都可以上市,還有一些人想買機器辦實業的人也可以讓他們上市。甚至……,到大戰後期,鋼鐵廠、造船廠,還有天字號也可以部分上市……”張坤的眼睛閃爍着,看着楊銳很是不安。
“嘿嘿……你小子!”畢竟是自己教出來的,是以他一開口,楊銳就知道他要幹什麼。“我就問你,這種事情如果洋人的因素怎麼辦?”
“先生。大戰結束,甚至還沒結束,我國在美國的支持下就能去除那些不平等條約。”張坤對此胸有成竹,“我國已勝俄國、日本,英法等國即便他們不同意,這件事情他們也無法阻止。到股市收割的時候,治外法權的因素已無影響。再說,這完全是公平買賣,以前一次橡皮股票風潮來看,國人炒股賭性甚重。毫無節制,如果股票連續四五年都是猛漲,到收尾的時候一定還會有很多人往裡陷的。”
張坤細細的聲音勾勒出整個陰謀——先借錢給農民買地。地主收錢在輿論影響下知道白銀貶值厲害久放不得,股市火爆下入場就能掙錢,自然會把錢拿去抄股票,這也是人之常情,畢竟股市受歐洲大戰所推動的,需求完全真實,如果報紙輿論再渲染一下誰誰誰一夜暴富,那財主們更會眼紅。待物價股價漲到最高,各種公司的股票出籠。套現後,就可坐等股市大跌了。股市一定會大跌的。戰爭結束後兩三年經濟將會有一個蕭條期,股市這次大跌就相當於財主們被剪了一次羊毛。
“先生。這其實也不算壞事,這些錢不管到了我們手裡,還是在上市公司手裡,辦的都是實業。我們最怕的就是那些地主會把銀子藏起來,這錢就相當於沒了。而現在股市連續幾年猛漲,會最大限度減少這種情況。”張坤解釋道。
“現在國家最值錢的就是鐵路和礦山,真要你說的這樣搞,還是要把鐵路和礦山拿去上市,不然市值不夠,這等於就是用鐵路和礦山去換地主手裡的耕地。煤礦也就罷了,可鐵路被私人控制不是好事。”楊銳記得幾年前在香港的時候提過這個方案,他當時是不同意的。
“先生,這並不是將鐵路賣給地主,而是……”張坤很是着急,他斟酌着用詞,可最後着急下還是用資料原詞說道:“其實就是ppp模式,鐵路的投資收益人所共見,只要能按照ppp項目規範操作,那社會閒散資金就能真正的運用到國家建設上而不是像之前那般,讓私營鐵路公司只佔路權,股金全拿去吃利息。先生,這樣操作也不會僅限於鐵路,市政、公路、給水、電網、航運,這些都可以用這個模式操作。全國有這麼大,即便是有一百二十億,也怕不夠來買的。”
張坤嘴裡吐出幾個洋詞,一般的範安搞不懂這是什麼,照說現在官員條例規定,書面、口語上禁止用洋文,而且據說這條還是總理和禮部章大人親定的。不過楊銳聽了這幾個洋文也不生氣,這本就是他從後世帶來的東西,public--rship模式,說具體就是後世的高速公路模式,私營老闆出錢修高速公路,運營三十年五十年賺完錢後公路交還給政府,這樣下來政府只負責監管、不需要出資;最重要的是,這路權還是國家的。至於弊端,那就是收費站林立,並且存在一定的官商勾結,特別是省屬、州屬下面的此類工程。
“可以!”想到收費站林立,楊銳就想笑,不過他還是忍住了,“但是各種項目的技術監管要抓緊,不能到最後幾輛貨車稍微重一點那橋就塌了,還有就是要有專門團隊運作此類工程。”
“這是一定的!這是一定的!”張坤忍不住擦了把汗,他知道先生極力反對國家基幹產業私有化的,他這個提議算是打了擦邊球。
“贖買耕地的頭期款開始不要定的太高,你說的三成是合適的;把贖買分八年十年,減少國家資金壓力也不是問題。”楊銳再道。“但如果地主們接受這種模式,他們的錢不會拿去埋起來,可以適當的增加首付款比例。但最好不要超過五成。至於農戶的貸款利息,現在我們是銀本位,以後換成金本位。這就要全面考慮金銀升值貶值的因素,不要求掙錢。回本、甚至略微虧損都可以接受。”
楊銳一邊說,張坤一邊點頭,其實這些他早就考慮過了。楊銳也不知道自己說的都是廢話,不過他最後說了一點張坤沒想到的,“最後是烈士、或者現役軍人的購地申請優先。範安,現在軍人立功都獎勵什麼?”
範安是總政的,這事情楊銳倒沒有問錯人,他當下答道。“大人,我們討論了很久,和總理府下各部商議的結果是除了平常的那些獎勵,實物上獎勵就兩樣,一是獎勵手扶拖拉機,二是獎勵大學堂入學名額。”
“手扶拖拉機造出來了?”上一次視察滬上輕工業園與求新造船廠的朱志堯商談之後,楊銳把手扶拖拉機給想起來了,現在的農村,根本就沒有動力機械,灌溉、耕田、運輸、榨油、碾米都用畜力水力。工部和農部是想推農機以帶動機械行業發展的,可機器比牛馬貴多了,而且鄉下人還不會用這東西。真是讓人一籌莫展。
“造出來了,只是馬力和現有的拖拉機比起來特別小,只有四匹。”範安說道,
“那這要多少錢?四百兩?”楊銳記得柴油機是一百兩每匹的,四匹就是四百兩,加上整個拖拉機,怕要四百五十兩不止。
“通化柴油機廠改進了鑄造工藝,還說固定什麼攤銷也做了調整,大批量做這種機器成本在四十兩以下。薄利的話兩百兩開開眼出廠,除了手扶拖拉機外。還有其他配套機械,就看將士們怎麼選了。”範安道。
“那質量如何?”楊銳知道按照天字號的慣例固定成本攤銷在成本里份額極大。畢竟當時是革命年代,只想着四五年可以回本。
“質量比以前的機器更好,這是朝廷獎勵,又涉及軍心民心,誰也不敢出問題的。”範安回憶着拖拉機廠總辦的話,“只是現在鋼價漲的厲害,說是後面還要漲,還有油價也有些漲。”
範安一說鋼價漲楊銳就笑了,各國的商船回國後,貿易斷絕下,整個東亞,不,應該是說整個亞洲只有三處地方有鋼鐵廠,除了國內,另外兩處一是日本人那個需要靠進口中國生鐵才能運轉的八幡制鐵,二是印度人的塔塔鋼鐵,這家後世知名的鋼鐵公司,現在只是小規模試生產,預計要等一戰後其產量才能上來【注:】。這也就是說,現在亞洲的鋼鐵價格完全由中國操縱,運價漲的這麼厲害,鋼鐵價格已經翻了兩三倍,這還是德國沒有開始無限制潛艇戰,真要是一個月擊沉幾百噸了,那鋼價要翻上天了。
再次詢問贖買土地方案几分要點後,楊銳把範安遞上來的東西交給李子龍保管,而後就打發他們走。只是,兩人剛轉身又迴轉了過來,範安紅着臉、很是侷促的道:“大人昨日之舉,讓下官終見大人本心,下官……”
他如此,旁邊的張坤身軀也是緊張,他也紅着臉道:“先生此舉溫慰學生之心,學生對先生愛戴,難以言表。”
兩人這般讓楊銳大吃一驚,不過他習慣的板着臉道:“拍馬屁就滾出去吧,我不吃這套。”
兩人聞言頓時有些尷尬,可楊銳最終沒有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只好道:“出去吧,好好幹活,乾的好的年底加工資發獎狀。”
終見楊銳大悅的兩人這下也是笑了,灰溜溜的出去。楊銳卻沒有接着下一件事情,而是有些發愣,昨日之舉在他看來是冒失的,卻不想底下的人還有這麼一層反應,真是奇了怪了。他卻不知,即便再怎麼改這國家也還是人情社會,你若是對自己的妻子都無情無義,那下面的人再怎麼敬仰也只會懼怕,而不是發至內心的愛戴,再有像立國之初那個民婦狀告復興會草菅人命的案子,楊銳當時是可以把嚴州政委張承樾給拋出去,可真要是這麼做了,那以後還有誰敢做事?
中朝土改的事情暫時定下。當日下午楊銳就同着朝鮮高宗和王叔朱訪綸入京。因爲來的是朝鮮高宗,所以飛艇拂曉於南苑降落之後,又等了數小時纔在禮部官員的通知下啓程入京。這次的場面就不再是李相卨來京的級別了,章太炎特別將整個歡迎儀式弄的浩大。一入永定門御道兩邊就人山人海,更把一個營的禁衛軍調出來檢閱,李熙見此場面痛哭流涕、不能自己,行一路哭就哭一路,西風東漸後,他這時才真算找到了靠山。
朱寬肅早就在紫禁城等着了,傳旨的司儀還特別讓程莐和白茹一同入宮赴宴,在盛書動的細語中。楊銳這才知是王后對女狙擊手仰慕的很,說是她也找了杆槍在南海子贏臺練習,可近十斤的步槍不是一般女人能舉得起來的。
宮內赴宴完畢,志得意滿回到總理府剛坐下一會謝纘泰幾個就來了,一番指責楊銳只有舉手投降,委員會定下的那個什麼規矩全部遵守照做,而且還做了一番保證,今後絕不再幹這種事情,如此幾個常委才放過。不過委員會這關過來,岑熾卻來了。
“總理大人。熾此來是向您辭行的,熾年歲已老,還請大人准許回鄉安享天年吧。”岑熾一襲灰衫。揹着一個包袱,話說的很是認真,完全是馬上要走的樣子。
“輒任先生,這是……”楊銳面色大變。岑熾入幕以來,內政外交幫了不少大忙。楊銳雖然在這個社會,可他卻不瞭解這個社會,面對下面那些官員,特別是外放各省的省長之類,用後世經理對下屬那套是不可行的。用復興會那套也極爲勉強,唯有依前清那套。才能切正要點,即把要緊的事情交代了。又把該關心的都關心好。除此以外,如何團結那些因減租而受損失的地主,怎麼鬥而不破、損而不反,岑熾也建言良多,這就使得很多事情都缺他不得,可沒想到這個人現在要走。
鄭重的站起對着岑熾一揖,楊銳道:“先生有話請好好說,要是楊銳有什麼不對或是虧待的地方,還請諒解一二。人孰無過,能改則好啊。”
楊銳鄭重,可後面那句‘能改則好’卻讓岑熾搖頭,他忍不住道:“竟成啊,你是一國總理,國戰在即,你卻……哎!!!你要出了事情這該怎麼辦?這國運很有可能就此逆轉,十年辛勞、十數萬烈士頭顱就此枉死啊!”
岑熾如此直言,楊銳耳根瞬間通紅,早有的一點自得消散的無影無蹤,作爲男人他這麼是英雄了一會,可作爲一國之長他卻是完全失職。
汗如雨下,楊銳只好再次對岑熾一揖,“還請先生教我助我,萬萬不得回鄉啊。”
“哎!日本人已被複興軍圍死,此戰勝後,取朝鮮復臺灣,自然是揚眉吐氣,待去除那些不平等之條約,此後之中華韜光養晦便可,熾留此已無大用,總理大人還是放老朽回鄉吧。在京三年,甚念桑梓,是該回去了。”岑熾將心中鬱結說出,整個人輕鬆了不少,但他似乎真對北京再無留念,只想回鄉。
看見岑熾執意想走,楊銳頓時苦笑:“先生一走,這國我真沒法治好,特別是之前商議的那個土地贖買辦法馬上推出,以求造福億萬百姓,如無先生,諸多利益調配不均,這國真是要大亂啊!”楊銳看着岑熾的臉色,見其眼珠轉動,當下一邊揮手讓李子龍快把那份報告送來,再一邊訴苦道:“當今之世界,弱肉強食,治國當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此戰雖勝了日本,可列強還在家門口啊,北面沙俄,國衰民弱,很有可能在歐戰中會爆發革命,強人英雄乘亂而起,屆時我國北有強俄,南有英法、東有美國,依然是層層圍堵,不得發展,中華這三十年抓不住機會,那這一百年可就真要耽誤了。先生才高絕倫,老成謀國,這一走可就……”
李子龍把文件交了過來,楊銳又在他耳邊低語兩句,而後擋在岑熾身前,只把那東西送到岑熾的眼前,岑熾看着那份東西也猶豫不下,均田之策他之前就獻過,但聽聞楊銳是想先打日本後,他又把這個事情放下了,現在方案已成,他還真想看看自己的建言在那幫能幹官僚下被改成什麼樣子,只是他剛剛表示去意已決,現在就妥協那面子放不下去。
兩人正尷尬推磨間,程莐帶着楊無名來了,楊無名的開蒙老師就是岑熾,一見他就行弟子禮,而後小大人般道:“老師要走,那就帶無名一起走吧。”
程莐則在斟了一杯茶,敬給岑熾道:“竟成這次孟浪,還是我不懂事了,先生要怪他就先怪我吧。這回以後,以前的事情再也不會有了。”
程莐敬茶就是認錯,岑熾只好接過。他這邊一接,旁邊李子龍就將其挽着的包袱給順帶拿了下來,這麼一杯茶喝過,楊銳就扶着他一起討論均田計劃了,可是這一討論,那就是一直談到半夜才罷。
帶着些倦意,楊銳回到後院,兩個如花似玉的女人早就等着了,程莐幫他脫衣服的時候,寒仙鳳就把洗腳的熱水端來了,不過她沒和以前那樣伺候到底,而是在楊銳耳邊說了一聲她和無名睡,便回房去了。
之前都是寒仙鳳伺候着,這一次卻是程莐,楊銳看着她忙碌的樣子,舒了口氣道:“輒任先生終於不走了。”
“嗯。”程莐只是笑,沒有說話,嫩手幫男人按着腦袋,吐氣如蘭。
楊銳卻想到她剛纔說的‘以前的事情再也不會有了’,睜眼道:“你真的明白我爲什麼要這樣做了嗎?”
“我,我還是不知道。”程莐一遍揉着男人的太陽穴一邊道,男人聞言要轉頭的時候,又被她按住了,再聽她道:“不過我知道你是真疼我,和對仙鳳不一樣。”
她這麼說,楊銳忽然冒出一句話道:“哎,你們女人啊,真是頭髮長見識短,只能帶孩子繡花,絕對不能從政。”
“爲什麼,秋姐姐不是從政嗎?”程莐反問。
“秋瑾那是另外,她對事情雖然不一定能分清,但她對人分得很清。一個好人幹了壞事,一個好人忽然變成了壞人,她很馬上感覺出來的。”楊銳享受着女人的按摩,不由感嘆起來了,“好人半好事不等於好結果,好人半壞事不等於壞結果,這中間,不要說能看透的女人,就是能看透的男人也實在是少。”
楊銳的話似乎又拐到孫汶那邊去了,這麼多年看下來,女人對孫汶那些人早已失望,特別是男人被刺一事,還有黃興一案,更讓她對孫汶同盟會舊人有些責怪。只是,自小成長的環境和教育讓她對國家這樣實行變異的君主立憲很是不解,現在聽男人提起了話頭,她不由道:“真只有現在這樣嗎?我是說國體。”
“國體?”楊銳聞言就笑了,這都是幾年前討論的事情了,不過那時候兩人少有交流,這一段是要補上的,“中國從秦開始就是中央集權制,中央集權的好,那就國家強盛,反之,國家則衰弱;而民主共和制是大家談得來,齊心協力建立一個國家,合得來便合,合不來便散。
如果國人能接受國家分成好幾塊,蒙古、西域、西藏都建國的話,那是可以實行民主共和制的。民主共和嗎,共同一致才和在一起。我說的那幾個地方都自成一體,語言、文化、人種都和關內有很大差異,一但民主共和是立馬要出去的,這你還沒辦法攔,因爲民主共和注重的就是民意,他們全民都要獨立,你攔住人家根本沒有道理。
蒙古西藏,是我華夏的有力臂膀,黃沙西域,通向那無窮的寶藏……”
楊銳說話的聲音越來小,到最後卻聽不見,鼾聲起,他已經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