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銳還在病房內時,常委會在京的幾人則在外房商議,最後到的、看到各處民兵都已動員的蔡元培着急道:“竟成想幹什麼?不會是要和各國開戰吧?”
“這只是演習。”蔡元培開戰一詞很是刺耳,杜亞泉當即糾正道。“預備役法就是這麼定的,內城一旦有事,那便全城動員。正陽門如今出此變故,內城當然會動員。”
“正陽門不是一直在談判嗎?”蔡元培說道,“似乎談了好幾年了,怎麼還沒談下來?”
“正陽門城樓是整個東郊民巷的制高點,只要佔領了這裡,架起大炮便可轟擊巷內各處,正因爲如此,洋人才不肯交還。”杜亞泉說罷又是冷笑,“他們難道不知道,就東郊民巷這麼小的地方,不需要什麼制高點,調幾尊280攻城重炮一轟,他們不投降那就化作齏粉了。我想這地方不交,或許有面子放不下的緣故,但我最重要的,還是美國人想噁心我們。”
“就爲中日交好嗎?”蔡元培雖然專心學務,可從內部簡報中也知道中美關係日漸惡化,其中最關鍵的就是中日交好,特別是聽聞中國向日本訂造兩艘大軍艦後,那什麼美國海軍副提督氣得辭職,海軍是中美交好的標誌,現在訂購軍艦不找美國找日本,這事情就大了。
“大概是吧。”杜亞泉點着頭,火柴擦亮後把煙點着,吞雲吐霧起來。
“枚叔已無大礙,還是商議這事情怎麼處置吧?”一手緊握劍柄的秋瑾下午就來了,起初她以爲這只是意外,即便有糾紛也很快會平息。可不想事情越鬧越大,正陽門又被燒着了——庚子年冬天正陽門就被洋兵燒了一次。這一次又被美國人的炮火引燃城樓,這着實讓她無比氣憤。她雖想就此報復美國人,但終究還是忍了。只希望知道楊銳會如何處置。
“還能怎麼處置?”楊銳剛剛從內室中出來,聽到秋瑾這句話立即藉口。“這兩年還不是翻臉的時候。動了美國就等於動了協約國,俄法都對我們宣戰了,再要和美國鬧翻,那就和整個協約國對上了。”
“那正陽門怎麼辦?火這麼大,再不救火那可就……”秋瑾急道。
“正陽門城樓庚子年被燒之後,因所留圖紙也被洋人給毀了,只得按照前面箭樓的圖紙重修,這本就不合規制。禮部多次說要將其翻新修過,可這城樓一直美國人手裡,再說拆了也心疼。現在倒好,燒了剛好修過。”楊銳對城樓的幾十萬兩銀子根本就不在乎,即便花上千萬銀子,那也要把京城修的像一個京城。
“那民兵呢?”旁邊的杜亞泉說道,“今日之事已傳遍各處,大家都義憤填胸,就想和美國人打一場,現在這麼多人集結……”
“這只是演習。”楊銳強調道。“若總參沒有命令,那他們就要解散。”他說着又想到李子龍傳來部隊有人激動的消息,再道。“即便心中憤恨不滿,那也要執行命令。你們先回去吧,我出去看看。”
“你去看看?”杜亞泉不知道楊銳要幹什麼,道,“那我們也去。”
四大之後,七人常委雖有變動,但也只是虞輝祖有感於常委中浙人太多,讓賢於農會的徐貫田,其他人都還留任。不過今日徐華封、徐貫田都不在京城。謝纘泰則在總理府,所以只有杜亞泉、秋瑾、蔡元培三人到了太醫院。杜亞泉說要和楊銳一起去。秋瑾和蔡元培也當即點頭。
“重安那邊有什麼消息嗎?”已是臘月,外面寒冷的很。楊銳一邊在李子龍的幫助下穿上外襖披風,一邊問情況。
“總理,重安先生並無什麼消息,他只說英國公使來銀安殿交涉一會便又回去了。”李子龍道。他說完旁邊安全局劉伯淵接着彙報:“先生,天津各國的洋兵已趕至東郊民巷,巷內的僑民已經發放武器,他們準備像庚子年那般防守怪廚全文閱讀。”
“不管他們。”楊銳在葉雲彪的護衛下穿過門簾子出到院子裡,外面北風正猛,這一出去就被吹了一臉風雪,人凍得一抖。
“司令,還是上車吧,這樣快些。”身邊站在的葉雲彪感覺楊銳不太適應這種天氣,委婉建議道。
“不需要!我們走過去便可。”他說罷又看向身後三個人,道,“就這麼走過去吧。”
太醫院本來在此次要去的正陽門近側,但庚子年後東郊民巷劃爲使館區,只得搬到東安門大街暫住,後終於在地安門外皇城根新建。從這裡到正陽門最少有五公里,風雪裡走過去則需要一個半小時,杜亞泉也就罷了,蔡元培這個只讀書的、秋瑾這個小腳,沒走多遠就受不了,不得不上了後面跟着公務車。公務車是最高檔的,上面不但有空調,還有電水壺,人上去緩氣一吹、熱茶一燙,根本就不想再下來。
而楊銳走在風雪裡,看着道路兩邊像自己敬禮的士兵,身上是越走越火熱,心裡也越走越踏實,他原本擔心民兵畢竟不是戰兵,這麼大的風雪估計會連隊型都整不好,不想所見的民兵卻一個個精神抖擻,舉止有度,深讓他放心。
可這是並不太好的消息傳了過來,走到王府井的時候,李子龍彙報道:“總理,正陽門處的民兵接到解散的命令後並不解散。”
“不撤退他們想幹什麼?”楊銳早就猜到事情不會這麼簡單就解決的,他能理智的決斷,可在其他人卻會認爲這樣的妥協是恥辱,所以他要去正陽門。
“是日俄戰傷的復興軍老兵,他們拒絕下達解散的命令,說除非您親至宣佈解散。”李子龍道。
“是他們啊……”楊銳苦笑,京城內城住的都是烈屬或軍屬,而一些有戰功的殘疾軍人則被任命爲民兵軍官,他們雖不識字,可民望極高。京城正因爲有他們。風氣爲之一變,那什麼八大胡同、各大名角京班、高檔酒樓,只要是攀風附雅的東西。生意全落的一塌糊塗;
唯有白刃格鬥、射擊比賽、還有各種軍棋纔是京中最流行的東西,是以有報紙感慨。說內城根本就不是都城,根本就是一座兵營。這麼一座自成體系的軍營,骨幹就是以前的老兵,想當年在東北一邊殺大鼻子,一邊打小鼻子,何等快意!今日受此大辱居然要撤退,這是他們無法接受的。
“走快些吧。”楊銳想到這些部下,腳下不由加快了腳步。
與此同時。棋盤街上,衛戍司令王孟恢正拿着大喇叭,給屹立不退的民兵部隊訓話,“同志們,今日只是演習,現在演習結束,請各部解散!各部馬上解散!!”
王孟恢連喊了幾次,大街上站着的士兵都毫無所動,他換口氣想再喊的時候,隊伍裡一個聲音大喊道。“王兄弟,別喊了!洋人都欺負到頭上了,俺還是那句話。這事情司令不來,俺們不走!”
“對!司令不來,俺們不走!”此人嗓門大的堪比電喇叭,他一喊半條街都聽見了,一時間隊伍裡呼應的聲音不斷,更有人嘶聲唱道:“君不見,漢終軍,弱冠系虜請長纓……”
復興軍最早的軍歌就是這首,第一次唱還是在南非。學員都是愛國學社投筆從戎的學生,是以這歌楊銳一唱大家就喜歡。雖然太過文雅,詞意士兵未必全懂。但在東北建軍的時候它還是定爲軍歌,一直未變。
這軍歌隨着東北老兵傳到了京城,風雪之中,有人起了個開頭,滿街的將士都唱了起來。軍歌聲是會感染的,棋盤街、正陽門下歌聲一起,順着風最先聽到的城外正陽門大街的部隊也開始唱,猶如池塘中的波瀾一般,沒過多久,整座城市都軍歌嘹亮。
王孟恢是一期的,這歌聲一起,他不要說勸大家回去,自己也被他們唱得熱淚盈眶,他把電喇叭扔給副官,無奈的仰着頭抽菸,生怕熱淚淌下來。
“立——正無限英靈神座!敬禮!”歌聲響徹全城的時候,楊銳終於穿過戶部街,到了大明門前,此時的京城各處都裝了路燈,是以他這一路走來,軍官們都認出了他。
隨着一聲聲‘立正、敬禮’,歌聲慢慢的停息下來,大明門到正陽門這一片廣場上的近萬名民兵都看着大明門下那幾個穿紅色一品官袍的影子,大夥都清楚,當中最爲高大的那位便是當朝之總理、昔日之司令。
正陽門上大火燒的正旺,那兩層木頭搭建的城樓似乎支持了太久,終於耐不住火焰的焚燒猛然坍塌,‘轟隆’幾聲,四十多米巍峨的建築矮了一半,有些檐樑還掉到城樓下的水泥地上,‘梆啷梆啷’的,落地的木頭一邊**,一邊飛濺出點點火星,撒在已是白茫茫一片的雪地上。
“爲什麼不服從軍令?”楊銳拿着王孟恢遞過的電喇叭,開始講話。
“爲什麼不解散?”他再次問,聲音愈發嚴厲。“難道就是爲了這一個城樓麼?”聲音又有了一個小小的停頓,似乎要讓所有人都想想自己錯在哪裡。
“城樓今日燒了,明日,我們可以把他重新建起來!軍紀,今日鬆了,明日,我們不但建不起來,還會越來越鬆!
今日,我們不在遼東老林子裡,而是在這裡,爲什麼?就是因爲我們有鐵一般的軍紀。那時候,我們進退攻守,輾轉迂迴,把敵人打的暈頭轉向,我們何時爲了一座城樓而不服軍紀?
看着太炎先生被打了,看着城樓被燒了,看着洋兵耀武揚威,你們心疼憤恨,難道我就不心疼憤恨麼?你們愛國,難道我就不愛國麼?你們想殺人,我就不想殺人麼?
可你們要記住,我們是中華,不是滿清;我們是復興軍,不是義和團。越是這麼,那我們就越是要團結,對於我們來說、對於弱國來說,唯有團結,才能勝利,唯有犧牲,才能勝利,甚至,唯有忍耐,才能勝利!越是這麼個時候,我們就越要團結如一人,越是這麼個時候,我們就越要有鐵一般的軍紀。
在南美州的亞馬遜河,有一種行軍螞蟻,單個,即便風也能吹跑他們,但是,他們從來都不單個行動,他們都是幾百萬、幾千萬只一起行動。他們就像軍隊一般,排着整齊的隊列朝着一個方向前進,這個方向上的一切障礙都將被他們逾越,任何野獸,乃至是豺狼虎豹,不讓路也會被他們所吞噬,只剩下一堆白骨。
我們,就是要成爲行軍蟻,像它們那樣逾越一切障礙,吞噬一切擋路兇獸。只要做到這一點,那廢除那些亂七八糟、保受屈辱的條約、收回那些喪失的利權,纔有可能,纔有希望。同志們、兄弟們,我保證,那一天,你們每一個人都能看的到,很快就能看到!”
並不太長的講演完畢,楊銳又大聲道:“現在我命令:所有民兵都有了——,立——正!稍——息!解散!!”
隨着楊銳的口令,棋盤街上的民兵軍靴齊響,開始一列列的撤出廣場,開回原駐地——城市裡的各個衚衕和院落。早就來了,在一邊乾着急的謝纘泰見此終於鬆了口氣,他剛剛接到美國總統威爾遜發來的電報,其中言辭極爲嚴厲,嚴厲的近乎等於最後通牒,現在民兵們終於退了,事情終於可以平息下去了。
而在靠近棋盤街的荷蘭公使館內,芮恩施聽完通事所翻譯的講演內容,激動的對着各位公使道:“先生們,聽到了嗎?中國人並不只是想要正陽門,而是要收回一切,包括這裡!”
美國人想挑起各國對中國的忌諱,日本人卻道:“先生們,他們只是要求公平的待遇,僅此而已。即便日本戰敗了,我們也沒有什麼損失,反而之前得不到承認的權益得到了最終保障。楊竟成閣下是講理的,如果各位還想用干涉來解決中國問題的話,那就想想俄國人吧。”
日美的論調就像法德那般不對付,麻穆勒對此見怪不怪,他勞神費心了老半天,現在終於放下了心。很無所謂的,英國人打了個哈欠,懶洋洋的說道:“先生們,我想即便還有什麼問題,也應該在睡醒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