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跟上去,嬴渠對她冷漠,她也不想去逢迎,至少此刻她不想去,突然間,她覺得小腹很疼,很痠痛,發脹一樣,從來沒有過,她沒在意,覺得忍忍就過去了,也不想去找醫師,因爲找醫師就勢必要先經過嬴渠。
她最終還是隨着輜重營走,地上走石很多,馬車行的顛簸,她肚子越來越疼,很難受,更難受的是嬴渠也不管她了,別人對她更是不聞不問,她很惶然,又覺得自己只是要了匹馬,和長玹也沒說什麼大逆不道的話,怎麼嬴渠就生氣了呢。
她反思了,是她太口無遮攔了,整個秦國只有嬴渠對她好,他不理她了,她就活不下去了,以後一定要更謹言慎行纔是,她變的很脆弱,覺得自己褲子溼乎乎的,她沒有尿褲子啊,然後摸了一把,結果摸了一手血,她嚇的哇的一聲就哭了,哭的地崩山搖似的,她覺得自己真的要死了。
她驚到了外面的秦軍,秦軍進來了,只見她一手的血,也嚇蒙了,沒多想,急急忙忙的去向嬴渠稟報。
魏姝哭啊,哭的嗓子都幹了,卻還是在哭,等她見到嬴渠就哭的更厲害了,上氣不接下氣的,又委屈又難過,她攤開沾血的手對嬴渠說:“我要死了”
嬴渠乍看也嚇到了,但很快的就又明白了,他見她哭的十分有力,不由得笑了,笑自己還帶了醫師來。
魏姝淚眼吧茬的說:“你笑什麼?”
嬴渠說:“沒事的”
魏姝說:“我流了這麼多的血,血會流乾的,流乾了,我就死了!”
嬴渠不知道怎麼向她解釋‘她只是來葵水了’這件事,只能說:“女子每月…都會如此”
魏姝嚇迷糊了,淚眼婆娑的問:“你也這樣嗎?”
嬴渠無奈的強調:“女子”聽嬴渠這麼一說,她這心裡就安穩多了,眼淚也不掉了。
嬴渠命醫師調了熱甜湯,又叫人裁了乾淨的碎布和乾淨的衣裳,他將剪裁好的碎布給他說:“將這掂上”
魏姝問:“掂哪裡?”
嬴渠撫額說:“哪裡出血?”
魏姝這就恍然明白了,於是偷偷的去找個沒人的地方換了。
嬴渠等她回來,便將熱甜湯遞給了她,魏姝滋溜滋溜的喝了幾口便不喝了,擡眼小心翼翼的看他,問:“嬴渠,你早上是生我的氣了嗎?”
嬴渠說:“沒有”他知道魏姝只是討好他,也知道她是爲了保命,保命是本能,他本來是沒什麼好責怪她的,但他早上確實生了氣,他也覺得自己莫名其妙的。
魏姝見他又不說話了,問:“嬴渠哥哥,那你以後會生我的氣嗎?”
嬴渠笑了,說:“不會”
魏姝垂下了頭,過了一會兒,她說:“嬴渠哥哥,你可以生我的氣,但是別不理姝兒,別不管姝兒,你不要姝兒了,姝兒會死的。”她會死的,那些秦人都是虎狼,他們會殺了她的,連骨頭都不剩,她這樣子哀求他,其實很過分,嬴渠沒有必要一輩子護着她,況且她心裡還在拿嬴渠當外人,甚至不比長玹讓她感到親近,但她沒法子,她只能求他,除了他,沒有第二人願意救她。
嬴渠沉默了,他看着她惶恐的眼睛,說:“好”
過了一會兒,她又說:“我困了”
嬴渠說:“睡吧”
行到日落時,恰到了山林裡,人煙稀少,秦軍便在這裡安營,埋鍋做飯,炊煙很快就升起來了,嬴虔就在軍營裡巡視,這一路到此,肉食已經不多了,清湯寡水的像是刷鍋水,秦軍裡抱怨的不少,行軍打仗是體力活,沒肉充飢,光憑餅菜不夠果腹,如果軍心動盪渙散,那就會很危險。
嬴虔於是說:“我看這四周山林,有走獸行跡,明日一早,我去給大家獵一頭獐子來,添添油腥!”
嬴虔到底是個少年,太輕率,這話一出可把大將百里廣給嚇壞了,哪有主帥行軍途中去打獵的,還是大雪封山的凜冬,瘋了不成,他同嬴虔說:“將軍,明日一早真早去……冬狩…萬一將軍您出了事,可就毀了”
嬴虔嗤笑一聲,看着行軍圖鑑,不置一詞。
百里廣又說:“將軍慎行!”
嬴虔看似聽進去了,抹着下巴點頭,目光卻還是落在圖鑑上,過會兒說:“對了,你現在去告訴嬴渠一聲,說明早陪我狩獵,讓那小子早點準備。”
百里廣覺得自己是聾了,要麼就是瘋了,哪有這麼昏聵的主將。
嬴虔卻說:“速去”
日落,魏姝坐在矮案前吃湯餅,沒有肉腥味,難吃極了,肚子又酸又脹,她動一下,下腹便一股暖流,她就不敢動了。
大帳門簾被掀開了,她見是嬴渠,咧嘴衝他笑,很討好的樣子。
嬴渠說:“沒用吃食?”
魏姝說:“用了”這個時候她也沒法抱怨吃食,這一戰還不知道要打到什麼時候,糧草若是不支,連這湯餅也吃不上。
嬴渠沒說話,將一個小包裹放在了矮案上推給她,魏姝狐疑的打開,是塊羊腿肉乾,她眼睛亮了,吞了下口水就要啃,但她沒啃,而是放下了問:“這是從哪弄來的?軍營裡還有肉?”
嬴渠在嘴邊比了下,魏姝便了悟的噤聲了。
魏姝咬了一口,一邊嚼一邊說:“你竟然也會偷拿?”
嬴渠笑了笑,無奈的搖頭,不置可否。這肉乾是備給秦公子的,連子車罟,百里廣他們都沒有,她倒是會想,他是秦公子,怎會同她一樣,什麼都順手牽羊。
嬴渠見她吃完了,說:“換藥”
魏姝哦了一聲,臉又開始紅了,幸而帳中昏暗,看不真切。她將上衣解了,爬在牀上,嬴渠看着她的背,沒說話也沒動,陰影投在牀沿上。魏姝就更慌了,後背如芒刺,分不清是來自傷口,還是因被他看而不舒服,她可能是長大了,腦子裡總是琢磨着不該想的。
她把緋紅的臉埋在被褥裡,聽着心在撲通撲通的跳着。
她悶着聲音說:“傷怎麼樣了?”
嬴渠坐在她牀沿旁,說:“沒大礙,有的傷口崩開了。”
魏姝慌了,擡頭說:“我怎麼一點感覺都沒有。”
嬴渠說:“沒事,明日多加些衣裳,別生凍瘡就好。”藥擦在傷口上,有些沙沙的疼,有時他會不小心的觸到她後背的肌膚上,那感覺很奇怪,雖然他的手指是涼的,但她總覺得有些灼灼的燙,這燙會傳染,她的臉也跟着燙,她覺得嬴渠是知道的,知道她的羞澀,也感覺到了她僵硬滾燙的身子,但他沒說,從頭至尾都是沉默的,很安靜,她聽見他的均勻的呼吸聲,就更緊張了,一顆心咚咚的跳着。
夜裡飄雪,百里廣在帳外說:“公子”
嬴渠眉頭皺了皺,將被褥給魏姝蓋上說:“進來”魏姝很聽話的背過頭去。
“公子,長公子說……”百里廣生龍活虎的進來,他先是看見了牀榻上的人,瘦弱的身子埋在被褥裡,漏出脖頸白皙的皮膚,他有些傻,呆若木雞。
嬴渠起擋住了他的視線,語氣很冷淡的問:“何事?”
百里廣這才清醒過來,非禮勿視,頂着一頭的冷汗說:“公子,長公子說明早要去冬狩,還讓公子一起去,這是不是瘋了。”
百里廣是想讓嬴渠勸勸嬴虔的,沒想嬴渠聽了非但不驚訝,還很平淡的說:“知道了,退下吧。”
百里廣愣了下,沒說話,等出去了,嘴裡嘟囔:“瘋了,都他孃的瘋了!”
清晨,魏姝起的早,這雪隆隆的下了一夜,很冷,壓的軍營裡一點聲都沒有,靜的讓人心裡發毛,很不踏實。
魏姝聽見了些細微的聲音就醒了。
嬴渠正在換甲衣,他繫着細革帶,知道魏姝醒了,也沒看她,淡淡的說:“吵你了?”
魏姝看着他,爬在牀榻上搖了搖頭,很誠懇的說:“你真要去狩獵?糧草就快到了,或者不吃肉也沒什麼關係。”
嬴渠正在系手腕上的護甲,聽她這麼說,便笑了,他覺得這話從她嘴裡說出來很奇怪,她向來是無肉不歡的,而且她還真當他是去狩獵了,實則他和嬴虔還沒有昏聵無腦到這地步。
最後,他拿下木架子上的大麾,看着她,很溫和的笑說:“不會有事,你別亂跑,再去睡會兒。”他這話哄的她心裡軟綿綿的,她抿嘴溫順的點了點頭,嬴渠便掀開帳簾離開了。
嬴虔帶了一小隊的人馬進山林,大雪封山,積雪沒至小腿,他們帶的這一隊是精騎,不到二十人,但都是萬里挑一的精銳,百里廣也在,不過看起來很苦悶,若是這事讓秦公知道,指不定怎麼責罰,兩位秦公子年輕,出兵前秦公對百里廣是殷殷重託,一回想,他這心裡就覺得很愧疚。
嬴虔卻很高興,一雙長腿輕夾了夾馬腹,同嬴渠並駕齊驅,他說:“嬴渠,這每年都冬狩,偏偏今年出征,不過你看,這不也有了。”
嬴渠笑了笑,說:“就怕此山已無走獸可獵。”
嬴虔也笑了,說:“無獸可獵,那便獵人”
百里廣聽不明白這兩人說什麼,剛要插話,嬴虔向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只見不遠處一頭獐子正在山林裡,是一頭小公獐,灰黑色的毛皮,很漂亮,凜冬是獐子發情的季節,它這是來覓相好的,衆人都極其安靜,怕驚跑了這頭獐子,而那頭獐子對危險的鄰近也渾然不知。
嬴渠便從箭囊裡抽出了一支箭簇,搭弓拉弦,他的脊背筆直,整個人很從容,貉子大麾更是襯的他膚白如玉,帶着護甲的手微用力,弓便滿月。
箭出,即中,一聲慘叫。
而獐子呢,渾然不知,左右看看,飛快的跑走了。
嬴虔說:“好箭法,百步擊殺,封血穿喉,不愧是嬴渠”
嬴渠笑了笑,不做多言。
百里廣卻愣了,嬴渠沒殺那獐子,射殺的竟然是一個人,他左右環顧,說:“這是怎麼回事?”
嬴虔勒了勒□□的蠢蠢欲動的戰馬說:“去看看”
百里廣得令,翻身下馬,急匆匆的跑去,他一看,喊道:“孃的!魏武卒!是什麼時候跟上的!”
接着,山林中爆發了轟然的廝殺聲,山林中的聲音一向難辨,猶如四面八方傳來,就是百里廣這種老將難以辨別,他立刻的抽出劍來,喊道:“保護公子!”
護衛的寶劍分別泠泠出鞘,寒意盡顯,在這白雪封山的隆冬凜冽無比,帶肅殺之氣。
嬴虔卻顯得很不在意,對嬴渠說:“若非剛纔那武卒,便能獵得那獐子了。”
百里廣說:“公子,到底在做什麼打算?這……”
嬴渠笑了,他見百里廣困惑懊惱,說:“昨日行軍便發現了魏武卒痕跡。”
百里廣沉心思考,然後說:“所以公子今日要狩獵,爲的是引出這些隱藏的魏武卒。”
嬴渠淡淡的說:“衣三屬之甲,嬴三日之糧,負矢五十,冠冑帶甲,日趨百里,如此魏武卒,隱匿於山林之間,乃懸劍之患。”
因而,先埋伏秦兵,再以打獵爲由,將他們從山林中誘出,武卒雖是精兵,卻人少力薄,落進了秦軍的埋伏,便如同落入虎口的羔羊。
百里廣又怒又怕:“公子爲誘,爲何不多帶人馬,這豈不危險。”
嬴虔這才說:“好了,不要多慮,若是帶多了,引得魏卒懷疑,怎能輕易上鉤。”又對嬴渠說:“等秦軍來報再下山。”
嬴渠說:“好”
魏姝在牀榻上輾轉反側,她睡不着,見天越發的亮了,便索性起身,她去了馬廄,沒見到長玹,秣馬的換成了別人,她記得他身上還帶傷,看昨天的樣子似乎比前些日子更重了,她放心不下。
正要走時,她看見了醫師,醫師的這身打扮很好認,白英也看見了醫師,從馬廄裡跑了出來,說:“先生可來了。”
醫師說:“人呢?”
白英說:“那傢伙病的更重了,傷口潰爛,這幾日一直在發燒,不省人事。”說着白英便拉着醫師往營帳裡走。
魏姝急了,她跟上前去,說:“你們說的那人是短髮碧眼的嗎?”
白英一愣,回頭見她陌生,說:“是”
魏姝說:“我也要去!”
白英很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想問她是誰,卻沒那功夫當擱,說:“走吧”
賬裡
她一眼便看見了長玹,他躺在牀榻上,臉色青白,很嚇人,一點血色都沒有,那樣子像是要死了,無力迴天了一樣,魏姝一下子就嚇的呆了,嚇的怕了。
醫師見這樣子,立刻的跑去,他解開了長玹的衣物,傷口潰爛了,一股鋪面刺鼻的腥臭味,醫師嘆了口氣說:“救不活了”
救不活了。
魏姝踉蹌的跑去,她看着他的傷口,她記得,他被寺人從宮裡帶走時還沒有這麼多的傷,氣的不行,渾身發抖,更是怕,怕他就這麼死了,眼睛發紅的說:“這是誰傷的,怎麼會這麼多的傷。”
白英一下子就反應過來了,他指着魏姝說:“你就是那日,這傢伙在長公子營帳中抱出來的吧。”
魏姝說:“你什麼意思”她只知道自己的命是嬴渠救的,並不知道那日拼命護她的其實是長玹。
白英很詫異她竟然不知道,便都與她說了。
白英嘆了口氣,他說:“你是不知道,他受了多重的傷,哪有人能受得了這麼多傷,他挺了這麼多天,昨晚到底是不行了。”
她不知道當時是什麼樣子,但她能猜到。
長玹他很孤獨,孤獨的生來,孤獨的長大,最後絕望的赴死,淒涼的死在這裡。他那麼能忍的一個人,身上不知負了多少的傷,她心裡很難受,像是被刀割一樣,割開卻流不出血,硬生生的疼,她發現自己是在心疼他,心疼他那麼苦。
她說:“他殺了那麼多的秦兵,嬴渠怎麼會放過他?”
白英也很感慨,說:“公子說了,他要是能挺過來,就上戰場,殺了那麼多的秦兵,不能白死,公子讓他必須在戰場上殺回三倍的敵人來,才能赦他無罪。”白英很悵然,又說:“不過,他也挺不到了。”
魏姝眼眶裡又開始發酸,鼻子也發酸,她說:“不行,他是我的人,命是我的,我不讓他死,他就不能死!”她衝長玹喊:“你聽沒聽到,你要是死了,我就把你的屍體車裂,讓你死也沒有全屍!”
白英也氣了,吼她:“你還是人嗎!豬狗都比你知恩!”
魏姝沒理他,她就知道長玹不能死。她不讓他死,他就不能死,死了就什麼都沒了,沒有人比長玹對她更好了,也沒有人會像長玹一樣把她的命看的那麼重,連她的父親都不要她了,把她扔在秦國,她扯着醫師說:“求你了,救救他!”
醫師也很爲難:“實在是迴天無力”
魏姝扯着他,一點也不肯鬆手,她說:“什麼法子都行,挖我肉爲他補瘡,怎麼都行。”
挖肉補瘡,怎麼都好,只要能活着。
醫師腦子很疼,他也可憐魏姝,可憐長玹,最後他說:“有一種草藥,叫丹生葵,乃稀世珍品,我先爲他吊藥續命,若是能找來,興許還有救。”
魏姝眼睛亮了,說:“哪裡有丹生葵?”
醫師說:“這附近的山林裡興許就有,那丹生葵冬生春死,把覆蓋的雪拔開,若是下面有紅色五葉花,必是丹生葵無疑”
魏姝說:“我現在就去!”說完頭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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