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小賊

忽然有人在營邊上喊道:“那邊的可是王福?”

王福本來躲在幾個小太監身後, 聽見這聲招喚,轉身迎了上去,邊跑邊哭道:“主子!主子!你可要給奴才作主呀!奴才一心一意給您老人家辦事, 想不到竟如此下場!有人要替主子教訓奴才, 奴才冤呀…………”

TNND, 我看着王福邊跑邊哭的樣子, 忽然想起了馬戲團的小丑, 真會裝樣子!不一會兒,就見營裡二匹紅馬迎着王福跑了出來,坐在馬上的, 正是老九胤禟和老十胤俄!

他們兩人到了跟前也不下馬,任由王福連跑帶顛地跟在他們的馬屁股後面講事情的經過。等他們來到我面前時, 胤禟眼光逐一從我們這羣人臉上掃過, 最後纔看站在最前面的我, 一見是我,他眼神中竟充滿了憤怒和鄙夷。王福又絮絮叨叨地講了半天, 他才跳下馬,踱到弘曆面前。

弘曆見他們過來時,就已下馬等候,此時見老九下馬,弘曆忙上前幾步, 迎着見禮請安, 大聲說道:“侄兒弘曆, 給九叔請安, 給十叔請安。”

胤禟笑着扶起弘曆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你!這個奴才不懂事, 你不要理他就是了。”說完他看看被押在地上的小孩,接着說道:“怎麼?你看上這個小賊當玩伴兒了嗎?那可不好!你還小, 不知道這天下人,不像看着那麼好!就是跟在你身邊的人,你也要小心了!有多少贓的臭的,都在你面前一副聖人樣,揹着你卻下蛆使絆子!”一邊說話,一邊眼睛瞟向我。

我心裡納悶,我哪裡得罪他了?不就是當年沒接受他額孃的指婚嗎?至於恨我成這樣子?再說了,前幾天的事情我還沒和他算帳,他倒神氣上了?

弘曆聽了卻笑道:“九叔,你的話侄兒都記下了!”

胤禟見弘曆態度恭敬謙卑,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是笑道:“弘曆,現在你是皇阿瑪養在身邊的人,你自是不比別家的孩子,身份也尊貴些!有些事情,你還不明白,譬如這個小賊,你今天不嚴辦了他,明天就有人說咱們爺們兒心慈面軟,無禮無法。落下一個制度不嚴的名聲可不好,所以我今天一定要帶他回去的!”我一邊聽着老九的話,一邊奇怪,一個小孩值得嗎?卻見老十已悄悄的和王福說着什麼,見那孩子的嘴被堵上了,還滿意地點了點頭。

弘曆被胤禟說的臉色緋紅,一時之間也冷了場。我卻更加看不起老九老十,本來還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們,可是見着老九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我又忍不住“哼”了一聲。本來已經十分安靜的草場上,我這一聲哼,聽着倒十分刺耳。胤禟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罵道:“這是哪來的奴才?竟敢在爺們面前三哼四唱的?”

我冷冷地說道:“不知道九爺是不是也要拿了我去嚴辦?是要殺呀?還是要剮呀?還是綁個結實,不許說話,直接擄出帳篷呀?”

胤禟見我如此大膽,當着這些人的面什麼都說,氣的指着我半天也沒說出話來。倒是老十揮着手,氣哼哼地看了我一眼,勸着老九要帶走小孩。我急忙一步躥了出去,攔住他們的去路,叫道:“站住!”

一羣人都唬得嚇了一跳,胤禟見我如此,大罵道:“潑婦!你竟敢攔了九爺的駕?給我狠狠地打!沒規矩!”

說着王福和幾個跟着的大太監就要上來打我,我嚇得忙叫道:“慢着,我只要問小孩幾句話,你着急打我幹什麼?我前幾天脖子上可是被人抓壞了的,帶着血印呢!要是你們打我打的重了,我便只好到皇上那去告御狀了!”幾句話說出來,別人聽不懂,胤禟可是聽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當日到帳篷裡擄我的人被我抓破脖子,後來我洗手的時候,指甲裡帶着血不說,還有一個指甲都折了。如今我在這些人面前抖出來,只要當日的人是胤禟,我就有把握把那孩子保下來。除非胤禟不要臉面,不怕皇上的責罰,不然他定然不敢和我較真!果然我此話一出,胤禟面色有異。我便接着說道:“今日九爺放了這小孩,讓我領回去當個小僕人,也算是給九爺出了氣,另外又教育了他,也是好的!何況今日這事一過,過去種種便煙消雲散,你看如何?!”

胤禟聽了我的話只是發呆,胤俄卻叫道:“九哥,她這說的是什麼黑話?我竟聽不懂!這樣的奴才,你也不用理他,只是一頓拳腳,他就老實了!還猶豫什麼?!”說着就要上來揍我!

胤禟見狀,笑道:“十弟,你看不出,這小子不是小子,倒是個小蹄子嗎?”

胤俄聽了這話才仔細地看我,半晌突然叫道:“你不是那個敏……嗯!?”

胤禟笑笑說道:“是呀,是那個敏……嗯!這樣吧,不如敏姑娘隨我移步,我有幾句話想和你說!”說完定定的看我,我無可奈何,只好隨他往另一邊走去。

離開這羣人稍遠一些,胤禟突然冷笑了一聲,轉頭看着我問道:“四哥給你吃了什麼迷魂藥?讓你如此死心塌地幫他?”

我搖頭說道:“我和四爺只是相識,並沒有什麼幫不幫一說,又不是杜麗娘離魂,哪來的什麼迷魂藥?九爺不要扯的遠了!”

他冷笑一聲說道:“你也不用狡辯,你當日在京裡勸着小十七幫個明主?什麼意思?!不久前京裡又傳來消息,你阿瑪吳爾敦要把你妹妹嫁給老十三?其中的利害與你無關嗎?當日你回京之後,整日裡忽男忽女,四處亂躥!你不僅打聽八哥和老十四的事情,還打聽一些朝裡大事?你意欲何爲?你還要裝成不知道不成!?”

我聽了胤禟的話,心裡大驚:他如何能知道我如此詳細的事情?竟派人跟蹤我不成?怪不得他如此不待見我,竟是知道我做的這些事情?可又爲何要擄我呢?心裡亂成一團,卻不敢再接他的話茬。

胤禟見我無語,也不笑了,只是沉沉地說道:“不錯,當日我是喜歡過你!也正是因此,我得知你回京,就讓人跟着你。想知道你的喜好,想討你的歡心,沒想到竟探聽到這許多的消息。我和八哥說時,他還不信,只說你是一時玩慣了的,哪裡知道我的心裡多難受!我求了他幫我見你一面,你呢?卻在睡夢之中還在念着四哥的名子!他有什麼好?讓你這樣的放不了,離不開?如今時過境遷,你也算是真真地斷了我的念頭!從今以後,你我兩不相干,各爲其謀吧!”他看了我一眼,又接着說道:“我現在把我心裡憋了幾年的話都一筒子說出來,也算解了我的心事!你走吧!!”說完也不理我,自己轉身面對草原,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長嘆一口氣,聽他如此說來,也挺癡情的!?就算是他一時新鮮,一時的好玩,也算是一個癡情的人。我處處爲四爺打算,也恰恰成了和他們做對,也難怪他恨我,那天想擄我不過是他一時起意,原來他並沒有什麼害我之心。想到這些,我長嘆一口氣,輕輕說道:“九爺,當日我從未屬意於你。也如你所講,從今以後,你我兩不相干,只求九爺放了那小孩子,你我當日之事,一概不提罷了!”

他猛地轉過身來,惡狠狠地看着我,突然哈哈笑道:“我和你說了這許多掏心窩子的話,竟連你一絲一毫也換不來嗎?罷了!你要這孩子幹什麼?能幹什麼?放!什麼小孩子!放!什麼小賊!放!你真真的是個沒有心的!算我瞎了眼!”說完,他轉身大步離開我,揮手叫着老十和一羣奴才,打馬跑了。

聽着胤禟這一通抱怨,看着他們打馬而去,我只覺得奇怪,不知道我自己又哪裡得罪他了?放個小孩也讓他那麼難過?難道,他又喜歡上這個“小賊”了?

見他們走遠了,弘曆的從人才手忙腳亂地解開那個小孩身上的繩子。弘曆見那孩子臉憋得通紅,手腳都被綁的發了紫,忙叫人給他揉着,問道:“你叫什麼名子,爲什麼去偷九叔家的東西?”

那小孩半天才緩過氣來,說道:“我叫雅爾圖,是蒙古正黃旗準噶爾盟拉子哈佐佐額內多的兒子。”

弘曆聽完想了想,搖頭道:“沒聽說過!你父親是佐額?”

雅爾圖點了點頭,說道:“是,不過我們的草場不大,奴隸也不多,拉子哈佐是盟裡的小佐,不是誰都知道的。”

弘曆笑道:“不說大小,只是你一個佐額的兒子,怎麼會偷人家的肉呀?!”

剛剛小雅爾圖說話的時候還有些沉默,聽了弘曆的話,卻激動的臉色通紅,氣道:“是!我是佐額的兒子!二年前,我叔叔爲了當佐額,下□□害死了我父親,霸佔了我們的草場牛羊,奶奶帶着我,到盟裡告狀。盟裡的臺吉不理我們,說我們拉子哈佐太小了!佐裡的事情佐裡自己處理。奶奶通過打聽才知道,是臺吉受了我叔叔的馬匹牛羊,纔不理我們告狀!我們沒告成狀,還被叔叔趕出了拉子哈佐,別人怕受連累,都不敢收留我們!奶奶帶着我到木蘭來投親戚,路上病了,沒有錢買吃的,我纔去找點吃的回來!”說着說着,卻已經哭了起來,弘曆聽着唏噓不已,嘆道:“如今治下,竟還有這樣糊塗的臺吉?!真是可恨!”

我卻想再問小雅爾圖點別的事情,怕弘曆也牽扯進來,便說道:“四阿哥,今天咱們倆也不能去打獵了,不如你先回去,我去幫小雅爾圖照顧他奶奶。”

弘曆本要跟着我一起,卻被我用“皇上要是知道今天你和九爺的事情一定會不高興,你還是躲遠點,省着你阿瑪也生氣”等等一堆理由把弘曆勸回了營地。

在離營地很遠的西邊海子邊上,用樹枝搭着一間又矮又破的小窩棚,遠遠的藏在蘆葦蕩裡,根本看不出還能住人的樣子。我和小雅爾圖騎馬過去的時候,正看到一位頭髮花白的老阿媽倚坐在小棚子旁邊不停地向遠處張望,慈祥的臉上滿是焦急,只是極消瘦,面色也有些蒼白。

沒等到跟前,小雅爾圖就跳下馬,急衝着老太太跑了過去,撲在老人家懷裡,嗚嗚地哭了起來:“額麼格!我,我找到吃的了!可又被他們搶回去了!他們還打我!”接着就嘰裡咕嚕,連哭帶說用蒙語講了起來。

我本來蒙語一般,聽着雲山霧繞,只是十懂五六,但想來小雅爾圖所講的事情,應和他告訴我們的是一樣的。果然,老阿媽聽完他的話,沉着臉說道:“雅爾圖!你是草原雄鷹的兒子,是江格爾的子孫!怎麼能偷別人的東西?!走!帶我去給人家賠罪!”

小雅爾圖卻甩開手,哭道:“不!我不去!奶奶,他們不是好人!那個八爺九爺就是幫盟主的人呢!他們一起騙我們的錢,幫叔叔佔了我們的牛羊草場。今天我在那個九爺的帳子裡還聽他們說今晚的晚餐要用來招待俄羅斯的使者,一起讓咱們準噶爾聽俄羅斯的話呢,還說什麼策妄阿喇布坦臺吉讓人帶着信到俄羅斯的什麼什麼堡去求人來咱們準噶爾呢!我是偷了他們的肉,可是他們搶回去了,還往死了打我,就是怕我說出來!”

我聽着小雅爾圖的話,嚇了一跳,忙上前一步拉着小雅爾圖的手問道:“你說什麼?九爺他們要招待俄羅斯的使者?你怎麼知道?!”

小雅爾圖還要再說,老阿媽卻已聽的臉色發白,正要阻止小雅爾圖,卻忍不住一陣劇烈地咳嗽,之後竟昏了過去。嚇得小雅爾圖忙拍背攄胸的一陣瞎忙活。我也掐住老阿媽的仁中,呼喚她醒過來。半晌老太太醒過來,卻說不出話來,只是一個勁的喘氣,我忙說道:“阿媽,你別和小雅爾圖生氣!我是博格達汗四皇子雍親王的親隨,今天遇上小雅爾圖也是有緣份,我們王爺最是惜老憐貧的,如果你不嫌棄,先住到我們那裡養養病,行嗎?等養好了身子,再做別的打算?”

老阿媽還是想說話,卻又是一陣咳嗽,臉色已經漲的通紅,最後她只好無奈地點頭同意。我和小雅爾圖收拾了窩棚裡的東西,馱着老阿媽,走向我們的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