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阿伍

“洋船爭出是官商, 十字門開向二洋。五絲八絲廣緞好,銀錢堆滿十三行”。孔大人看着他手裡的這張小籤,眉頭皺得鼓起個小包, 輕輕嘆了一口氣, 轉頭向我說道:“這十三行的勢力越來越大, 好在你的主意也不錯, 我已上書皇上, 只讓十三行代理洋務,卻一定要家底充實之人,以避免有投機之人, 趁此機做怪。還有過年之前你再去一趟澳門,我要看看這一段時間澳門洋人的進出情況, 只怕他們報來的信兒都是騙我的!不過也不急, 你最近身子好一點了嗎?進臘月之前不要這樣忙來忙去了!老夫給你五天假期, 帶着你家小女兒,去四處走走吧!”

我謝了老頭一聲, 樂呵呵地走出了府衙。那日遇到的那個山東老頭就是孔毓珣孔大人,廣東總督,字東美,據說是孔子六十七世孫。聽他兒子和我說,孔大人的老爹叫孔興洪, 是前福建按察使。老頭兒自己當了好幾十年的官, 官聲卻非常的好!以至於我來這裡幫他工作, 很有自豪感。

那天我到了廣州找到這裡, 真的以爲是老頭兒開我的開玩笑, 只是抱着試試看的想法去後面的小院裡找他,沒想到他真的是住在這裡, 還是皇上新任命的廣東總督。看我來找他,他倒是很高興,讓我先住在他家院小子裡的一套三開間裡,幫着他一些雜務工作。

孔大人沒事就說,離京上任前皇上拉着他的手諄諄而言:“廣東武備廢弛,劫掠公行,舉劾官吏,百無一公,爾當盡心料理。”於是老頭兒很是引雍正先生爲他的知已。他每天早早晚晚的認真工作,分配給我的工作倒也不算累,每天去跑跑粵海關就行。等我日漸和新來的粵海關監督喀知禮熟了,發現他真的像胡莫垓說的一樣,很貪!於是便常常走走他的門路,也幫着一些漸漸認識的客商朋友找找門路,打打秋風,半年下來我也有三千兩的“灰色收入”。

當然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我爲了這個職務是付出了一定的代價的,比如我在大熱天不能脫帽子,爲了不讓別人看出我是女的,綁緊胸部!最可憐的是喝酒不能醉,吃飯也怕他們這些商人招妓打茶圍!還有一次,因爲別人請我吃飯,中途竟來了兩個當地人稱之爲‘老舉’的□□,其中一個好像以前就認識我的樣子對我大表好感,把我弄的很不好意思。最慘的是當時伍先生也在座。看他暗笑我,我真恨不得去咬他一口。但也是從那天開始,他常常陪我參加一些宴會,搞的別人以爲我們倆個是BL,可恨可恨!

好不容易忙過了夏天的旺季,轉眼過秋入冬,我的頭又開始痛。不僅是後腦海痛,前額也痛的很,看了幾個大夫,都說是我‘頭裡有瘀不出,化爲硬迫’,難道我前額後腦都受過傷?那是不是被人揍過?以我的性格這是很有可能的!但醫生開藥方時說的話還是聽得我一個頭兩個大,開藥用的銀子更是讓我的心痛的一個心兩個大!好貴呀!別的不說,就單單蘇合香丸這一項,我就恨得要死,更不用說什麼天麻,人蔘!

最後阿伍看我小氣,竟送了我一斤人蔘,我嚇得都不敢收。他看我這副小家子氣,才告訴我他是十三行裡伍家的三公子,叫伍頡,字可安,他家裡也算是這裡一方大賈,這點東西還是出得起的!我很奇怪他家要是這麼有名,怎麼沒人認識他?他又告訴我他家人也不用他懂經濟會帳目,只希望他能平安就行,所以他在商場裡,很多人竟不認識他。我便叫他阿伍,他總是說我太過小瞧於他,誰都要尊他一聲伍老爺的!我聽着只是笑。

“小真,你乾脆辭了孔大人的差事,和我一起開商行吧?!”阿伍知道我放了假,竟又不請自來到我家裡來吃飯。

我卻不想辭職,笑道:“不是說我不男不女嗎?怎麼還想和我開商行?!”

阿伍與不熟的人還算是客氣,與他認識久了才瞭解到他竟然是一個熱血青年,也可以說他是當代大清國的憤青代表!此時他大大咧咧地坐在我家,口氣很衝地說道:“我已有妻室,這我也不瞞你,如今小兒國瑩已經快兩歲。可是我對你的心卻是真的,你的經濟手段,加上我的財力保證,我想我們很快就能成爲富甲一方的商行,也能進入十三行中!”

我只是一笑。這樣的話,我以前就聽過,誰呢?他嗎?那個總是出現在我夢裡,卻總是讓我看不清面目的人嗎?自從我喝了那些難以下嚥的中藥,頭痛沒有好多少,夢卻越做越多,有男人,有女人,有人要殺我,有人和我喝酒,最讓我痛苦的,莫過於他總是抱着我,親我吻我,卻不讓我看清他的臉,總是一雙冷目,黑黑的看着我。我們說過許多話,卻都在夢醒的一個瞬間化成烏煙。

“小真!我和你說話呢!你又走神了!”阿伍看着我走神,拉了我一把,我笑笑無語,只是和他說我這幾天想和青青一起呆在家裡。他長嘆一聲,也不再勸我,便起身走了。

“ba ……”我看着青青,多希望她能叫一句媽媽!爸爸不是媽媽!聽着青青這樣的口齒不清,我實在頭痛,便又教她一遍:“爸爸,媽媽!”

小青青咧着無齒的大嘴,咯咯笑了起來,我看她無憂的樣子,也跟着傻笑,一旁的吳媽說道:“老爺,你這樣寵着小姐可不行,她自己都不願意呆着,總得有人抱着才行!”自從來了廣州,吳媽就叫我老爺,時間長了,也漸漸習慣了。

我看着越長越漂亮的小丫頭,哈哈笑了起來,一邊往上扔了她幾下,一邊逗着她說道:“青青成大小姐了?自己都不願意走道了?!”小丫頭只是哈哈的笑。

玩得累了,我便把青青交給吳媽帶着,自己躺在牀上,想着明年開春之後,如何才能掙更多的錢,吳媽抱着青青餵奶,卻對着我嘮叨:“老爺,你一個女人家,現在天天這樣提心吊膽的過日子,不是怕被人知道你是女的,就是怕有人追你,何苦來?!你看伍老爺天天來找你,你不如就嫁了他了事!何必這樣一個人辛苦?”

我聽着心煩,便打發她回她房裡,自己抱着青青躺着。躺了一會兒卻更心煩,只好穿了大衫抱着青青到街上去閒逛。

時近冬月,廣州不是太冷,卻陰氣很重。看着街上人來人往,我抱着青青卻有一種孤落冷清之感,哪裡是我的家,哪裡才能安身立命,真的要這樣一輩子不寒冷的,孤單的度過這樣的寒冬嗎?看着小青青四下亂望的大眼,我心裡更覺得悲哀。想到年關快到了,便抱着她一起去了綢緞莊,看看給她添一件衣服。

清代絲綢遠及國際商品市場,紡織品尤其講究花色與飾紋內容,各種雕工手藝,嵌鑲技術都達到登峰造極的藝術境地。使得清代的服裝以及飾品,都精緻絕倫,創造出中國獨特風格的工匠藝術。雲錦更是美綸無雙,要不是我心痛錢,我自己也一定做上一套雲錦的女衫,可惜,我只捨得給小青買了兩件套裙的料子,便出了綢緞莊門口,又帶着青青去吃酒家,可惜她什麼都吃不了,我只好抱着她默默地往家裡走。

如今我有了點錢,便在孔大人家附近也買了個小宅子,雖然不大,卻也是很齊全,只是貴了一點,要八百兩之巨,等打理完後,也是近千兩的價值。青青在街上走了一趟,早就已經困的睜不開眼,趴在我肩上睡的正香。沒到家門口,我已經看見一個黑影蹲在我家門下,嚇得我忙躲在一邊牆下,仔細地看着,好半天,那人才轉過頭來,卻還是阿伍。

我氣得幾步走上去,拍拍他的肩說道:“阿伍,你幹嗎又來我家,還不進去?!?!”

他一見我嚇了一跳,打了一個大大地酒嗝,薰得我倒退一步,他卻不開口,只是定定地看着我。我只好拉着他進了我的家門。

安置好青青,我看着在客房裡睡着了的阿伍,不由嘆了一口氣,我真不喜歡你呀!難道讓我這樣嫁給你?只爲了不寂寞?不要,我還是要自己快樂的生活,哪怕苦一點,累一點!轉身要走,卻被阿伍拉住手腕,我只好坐在他牀邊。阿伍不言語,我也不說話。只是他看着我,我看着牀帳。

阿伍忽然一把將我拉在他懷裡,摟住不讓我動彈,嘴裡大聲叫道:“小真,小真,你今日許了我吧,我給你錢,幫你開大生意,讓你成爲廣東大富,咱們一起,一起……”後面的話早已被他劇烈的動作所代替。

我一邊撕扯着與他拉開距離,一邊叫着:“吳媽!過來幫忙!伍大爺喝多了!”

果然不一會,吳媽慌慌張張地跑進來,看着我與阿伍撕扯,她上來一把拉開了阿伍的胳膊,叫道:“伍老爺!我家老爺不喜歡你,你就不要這樣子,讓鄰居聽了,要丟面子的!你這樣不三不四,以後我家老爺怎麼與你交往?!”

阿伍卻瞪着眼睛發呆,半晌說道:“我喝多了,對不起。”說完起身就走,我冷冷地看着他走出我的家門,卻沒有再說一句話。

這天夜裡,我又做夢了。夢裡,也有人這樣撕我的裙子,這樣摟着我要親我,還有他,他什麼話也不說,只是心痛地看着我,我拉着他的手,狠狠地咬着。他皺着眉,卻不說話,任我的口中一片腥鹹。後來他竟漸漸遠離了我,一點一點的不見了,在一片白茫茫的雪裡,好像口裡吐着鮮血,還在念着我的名子。

“四爺!”我猛地大叫一聲,從牀上坐了起來,頭卻越發的痛了起來,夢中的情景淡了許多,他的樣子,我卻記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