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一怔,眉間閃過詫異之色,卻極快恢復正常,含笑道:“不是跟你說了嗎?從青浦到上海的路被沖斷了,要七八日才能修好,想必祖蔭被耽誤在半道上了。”
她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看,良久臉上浮起極爲哀傷的神色,搖頭道:“你還在騙我……他歷來最守承諾,說十六日傍晚回來,就算天上下刀子,也一定會趕回來。”昨晚情形一幕幕在心上緩緩回放,她忽然驚得臉色煞白,胸口如被人猛擊,痛得直不起腰,含淚道:“天,他看到報紙上的照片,一定會來這裡找你。你竟然……哥,你到底做了什麼?你把鑽戒還給他了,對不對?這枚戒指雖然樣子一模一樣,可是……內圈上沒有那四個字了。”
雲昊冷冷地看着她,忽然微微笑了,慢條斯理地將香菸含在嘴裡,眨眨眼道:“好雲,真是冰雪聰明。我也沒做什麼,只跟他一起細細品閱這幾日的報紙,說雪櫻小姐要訂婚了。也許還說了些別的,不過,我現在都不記得了。”
話音剛落,她的淚水已奪眶而出,猛地站起身來,嘴角微顫,指着他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他淡淡地掃了她一眼,目光中閃過憐憫之色,卻終究緩緩側過臉,長笑一聲道:“雲,等我在二十日的宴會上公開你的身份後,你立刻就是上海灘炙手可熱的齊家三小姐,那時候滬上所有青年才俊,都如花園裡的草木般,翹首等你攀折,何必念念不忘一個陳祖蔭?有哥護着你。定讓你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過去的事情就當作大夢一場,全忘了吧。”她頹然地坐下。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一絲絲地被盤剝乾淨,連舉起小指頭的力氣都沒有。良久低聲道:“哥。你口口聲聲地說都替我打算好了,原來就是這樣安排。你究竟爲什麼要……處心積慮拆開他和我?你怎麼能是這樣地人?”
雲昊眼中似有幽幽暗火閃耀,伸手慢慢地將餐巾揉成一團,忽然揚手摔開:“我是什麼樣的人?我處心積慮?你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枉費我一片苦心。”將桌子狠狠一拍。碗碟刀叉被震得咣噹亂響,他地聲音亦如焦雷洶洶炸裂:“我瞧在你的份上,已經給他足足地留夠了面子。否則……否則,依着他誘你私奔卻又不敢給你名分,任少奶奶欺凌地罪狀,我非將他千刀萬剮,再扔到黃浦江裡餵魚不可。”
她胸中漸漸泛起絕望般的痛楚,淚水綿綿而下:“祖蔭有他的苦衷……再說我也不在乎名分,那些繁文縟節都是做給世人看的。名分終歸是虛的。只有真情最爲可貴。”
雲昊嗤嗤地笑了,仰臉道:“這是他教你地對不對?哼,真情可貴?我從來不相信這世上還有真情。”見她哀傷幾近絕望。心一軟道:“雲,也怨不得你。像他那樣擺出一幅家門不幸、娶妻不賢的模樣。再說幾句甜言蜜語,保證哄得你心生同情。立刻以身相許。這一招哥哥也屢試不爽,都快用膩味了。”
她立刻重重搖頭道:“祖蔭他跟你不一樣。他對我是不是真心實意,我心裡明白。”
雲昊簡直被氣得半死,冷笑一聲道:“他跟我不一樣?我告訴你,世上的男人沒有不薄倖的。”想到昨日他面目平和的神氣,只覺心裡倏倏火星亂迸,橫眉怒道:“雲,我都是爲你好,你不領情也罷,怨恨我也罷,我都不會讓他再見你了。你情願不妻不妾地委身於他,我齊雲昊卻丟不起這個人,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她緩緩站起身來,扶着桌子搖搖欲墜,說話艱難,言辭卻極爲清晰:“我不是雲,我也不做齊家三小姐了。你……你若不讓我見他,我……”她想了半天卻不知道該如何出言威脅,終於默然無語,卻定定地盯着他看,眼神倔強。
雲昊嘴角一揚,漸漸地笑出聲,笑音悲傷,簡直令人脊背生寒:“你接着說啊,你要怎麼樣?你打算不認我這個哥,再跟他私奔一次是不是?”站起身來一腳將餐椅踹倒,朝角落裡侍立的傭人道:“把小姐看起來。若讓她私自跑了,你們全部給我引咎辭職。”轉身便朝外走。
雪櫻見他已快走出餐廳,又急又氣,扶着桌子欲追趕時,雙膝一軟,出溜溜地沿着椅背癱到地上。眼淚立刻如斷線的珠子般,滴滴答答地沿着臉頰淌下,喉嚨像被誰狠狠地扼住,連氣都喘不上,斷斷續續地哭道:“哥,我求你……他現在一定傷心欲絕……哪怕只讓我見他一面,解釋清楚。”
雲昊緩緩地僵住了,轉身見她竟跪倒在地,痛心至極,慢騰騰地踱回她身邊,俯身微笑道:“你若非要去,我也不攔你,讓司機送你去就是了。”冷笑一聲,指着大門的方向厲聲喝道:“只要你出這個宅子一步,我馬上打電話給英使館。前幾日英使館召集宴會,看中了現在棉紗銷路好,想借本地銀行的力量染指紡紗業。但凡我開口說肯貸款,英國大使立刻就會出面強行收購益羣紗廠。你既然心心念念地放不下他,那我倒想瞧瞧,等他知道自己因你而不名一文時,還會不會滿口真情真心?”
陸豫岷眼見得他動了真火,忙過來推搡着他往外走。又向女傭使個眼色,將雪櫻強行從地上拉起。見她擡臉哀哀地看過來,滿臉淚水縱橫,只教人憐意頓生,心裡登時痛楚難當,低聲勸道:“少爺,不然送小姐去看看吧,想必也礙不了什麼事。”雲昊恍如未聞,緊緊地抿着嘴,一言不發。他在心裡嘆了口氣,忍不住再回頭相看,卻見她臉色慘白,雙目緊閉,斜斜伏在女傭臂上,身體正緩緩朝地上滑倒,驚得頓時停下腳步,失聲道:“不好了,小姐要暈過去了。”疾步朝餐廳奔回。
雲昊卻比他動作更快,幾步便搶過來將她打橫抱起,厲聲道:“快去請醫生。”瞧着她雖然緊緊閉着眼,眼角卻仍然汩汩滲出淚珠,只覺心如刀絞,潸然淚下,哽咽道:“雲,哥都是爲你好,你怎麼就聽不進去呢?”
她彷彿做了個很久很久地夢,夢裡獨自一人走過漆黑的長廊,長廊盡頭有微弱的光芒,如無數螢火蟲流流歷歷地閃動。她只恍恍惚惚地盼望着什麼,不停地往前走,只聽絲絨長裙嗤嗤地拖過光潔的地面,卻永遠也走不到頭……心裡一着急,竟然醒過來了。牀頭只開了一盞小小地燈,燈光贏弱,如夜空裡地星光,低低地懸在眼前。女傭正拿着絲帕替她拭淚,見她突然睜開雙眼,又驚又喜,忙起身朝外喊道:“快去告訴少爺,小姐醒了。”端過一杯水笑道:“小姐,請喝杯檸檬茶。”
她胸中本來煩悶欲吐,聞到檸檬酸甜的味道,只覺得十分適意,接過來一飲而盡,放下玻璃杯道:“我怎麼在這裡?剛纔不是還在餐廳吃飯嗎?”
女傭笑嘻嘻地道:“小姐,你都不記得了嗎?剛剛你在餐廳暈倒了。少爺抱着你上來時,急得聲音都啞了,若不是醫生上來,他現在還不肯撒手呢。”
她淡淡地哦了一聲,垂下眼睛默默回想,心裡卻只是一片徹骨冰冷。女傭卻在牀側笑個不停,她莫名其妙地擡起頭來,蹙眉問道:“什麼事這麼高興?”
女傭看着她笑容滿面地道:“小姐,要跟你道喜了。”
她開始只是不明白,忽然一種狂喜從心底漫漫地生出來,驚訝地擡頭看時,女傭含笑點點頭,喜氣盈盈地道:“小姐,你有了身子,都一個多月了,怎麼自己一點都不知道?”
她像是癡了般,慢慢伸手覆着嘴,臉上明明在笑,卻又忍不住熱淚滾滾交流。半晌如夢初醒,忙忙下地穿鞋,起身便往外走。女傭卻一個箭步擋在她前面道:“小姐要去哪裡?少爺吩咐過了,不能出門……”見她刷地沉下臉,忙補充道:“還可以在庭院裡走一走。”
她緩緩地轉過身,冷冷地問道:“我若一定要出門呢?”
女傭面色爲難,低頭道:“小姐方纔在餐廳裡都聽見了……少爺地脾氣,你不是不知道,就不要爲難我們了罷……”
月色清朗,透過淡紫色織花窗簾照進來,簾上花蕊的光影慵懶鋪了滿地,像一張朦朧的絲,密密地罩在人心上。她靜靜地立了半晌,默然嘆口氣道:“好吧,我就去花園裡走走。”米有留言……收藏減少,咳,大家不喜歡看虐的部分嗎?
可是昊少……多麼地有理啊!連偶都不知道怎麼圓回來了……
難道不值得鼓勵嗎?
呵呵,歡迎大家多多留言。只要劇情討論帖,我都會加精:)
下次更新11月8日凌晨某點……這一週讓偶歇歇吧,兩天一更,好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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