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一刻不停地跑回家,滿頭大汗,氣喘吁吁。他將掛在脖子上的鑰匙取下,打開院門上的鐵鎖,推開院門,衝進屋裡。屋子裡沉寂無聲,木板凳靜靜地站立在飯桌旁。他拎起板凳就要往外跑,突然想起媽媽對他說的話,她天黑時才能幹完活回來,要他自己下面條吃。可是這會兒,他哪有心思哪有時間去下面條吃啊。
沈青跑出幾步又停下來,用手摸了摸肚子,心想如果不吃飯的話,晚上一定會捱餓,餓着肚子肯定不好受,那樣做起任何事情來都會無精打采。
於是,他將板凳放下,走到瓷缸旁邊,揭開蓋頂子,想找點兒吃的。瓷缸裡面放着媽媽烙好的地瓜面煎餅,圓圓的煎餅有些乾硬,一折就碎,無法捲起,這可咋辦?
沈青轉頭看見飯桌上的碗裡有涼開水,頓時心裡一喜,有辦法了!
他揭出一張煎餅鋪在飯桌上,用手沾着涼開水,一點點地灑在煎餅的表面上,沒過一會兒乾硬的煎餅變得溼軟了。他剝了一根大蔥,清洗乾淨,放在煎餅上面,挖了一勺媽媽用長黴的煎餅曬制的老醬,把老醬均勻地抹在大蔥上。然後,他將溼軟的煎餅卷好,低頭咬了一大口,咀嚼着噴香的大蔥蘸醬卷煎餅,拎起板凳跑出了家門。
沈青還沒跑到村前的麥場,老遠就聽見村裡的孩子們唧唧喳喳的歡笑打鬧聲。他的心情頓時激昂起來,時間還不算太晚,不知道周子賀給他佔住了位置沒有?
他的腳步更快了,手裡的煎餅也不啃了,將板凳抱在懷裡,飛速地跑進麥場。
“沈青,這邊,你怎麼纔來呀?”一個戴着遮陽帽的男孩看見沈青跑過來,面露喜色,眼睛閃亮,不停招手,圓圓的臉蛋上掛着汗珠。他的個頭略比沈青矮一點,卻比沈青胖了些。
“我下地幹活了。”沈青解釋一句,急切地問,“周子賀,你佔了幾個位置?”
“嘿嘿,我佔了四個,位置足夠了!”周子賀一臉得意。
“四個,太好了!”沈青喜上眉梢。
周子賀指着自己佔好的位置,地上用白粉筆畫了一個長方格子,格子裡面整齊地擺放着三個木板凳。
“你的,我的,還有周子潤和邱國政的。”周子賀指着板凳說。
沈青和周子賀原來是鄰居,周子潤是周子賀的堂弟,周子賀的爸爸和邱國政的爸爸關係鐵要好。所以,他們四個人就成了形影不離的好夥伴,幾乎天天聚在一起玩,感情特別好。
周子潤比沈青大三個月,周子賀剛滿十歲,邱國政十一歲,開學後他們都上四年級。最近半年來,沈青的個頭躥得很快,身體越來越結實,那股子不服輸的勁頭更加強烈了。雖然沈青年齡小,但他思維靈敏,能言善辯,遇事不慌,處事沉穩,幾個小夥伴都聽他的,每每以他爲中心。
邱國政特別有個性,人長得身寬體胖,虎頭虎腦,黑臉龐,濃眉毛,大眼睛,高鼻樑,厚嘴脣,一對招風耳,十分憨厚敦實。他一開始不願去上學,嫌在學校裡太受拘束,學習一直跟不上,連着上了兩個一年級才逐漸適應了小學的生活。
按照村裡人的輩分來說,沈青、周子賀和周子潤應該喊邱國政“小叔”,但他們從來沒有那樣稱呼過,只是喊對方的名字,因爲他們的關係太好了,好的幾乎穿一條褲子。
“他們倆呢?”沈青看了一圈,沒有看見周子潤和邱國政。
“回家吃飯去了,他們倆爲了佔住位置,在這兒蹲了大半天呢。”周子賀說。
“哦!那肯定曬出一身油了吧。”沈青呵呵笑着,放下板凳,與其他三個板凳並排放好,算是佔着位置了。
他手裡的煎餅沒吃完,還剩下一小半,張嘴又啃起來,趕緊吃完,好做準備。
“嗚,嗚……”
沈青三下五除二,想要幾口把煎餅消滅掉,不成想最後一口卻被噎住了,難受得說不出話來,趕緊向麥場旁邊的邱大伯家跑去。
“喝點水壓壓就好了。”周子賀喊道,笑着搖搖頭,哪有這樣幹吃煎餅的,不噎着纔怪呢。
沈青看到邱大娘站在大門口旁,院門打開着,他一口氣跑進院子,拿起放在水井臺上的舀子,舀了半舀子井水,大口喝起來。
邱大娘不知道沈青發生了什麼事情,見他急匆匆地衝進院子,連忙跟進來,當看到沈青大口喝井水,一拍大腿,急聲說道:“青青,你怎麼喝井水呀,屋裡有涼白開。”
沈青顧不得回話,“咕咚咕咚”喝了幾大口井水,終於把煎餅吞嚥了下去,這才感覺嗓子眼通透了。
“大娘,我噎着了。”沈青一抹嘴巴,井水涼涼的,帶着一絲微甜,比涼白開有味道,一臉美美的神色,“哇,還是井水喝着舒服呀!”
邱大娘這才明白,笑着說:“你呀,吃那麼急幹什麼,時間還早着吶,放電影的人還沒來呢。”
沈青聽到邱大娘的話,感到有些失望,埋怨道:“人還沒來?這都到什麼時候了,太陽都已經落山了呀!吃早飯的時候,喇叭裡就喊了,一整天過去了,那些人怎麼還不來?太磨嘰了!”
沈青吃早飯的時候,聽見村委院內水泥柱子上的大喇叭裡喊,鎮上的放映隊要到村裡來,今晚將在村前的麥場上放電影。他聽到這個消息,當即放下碗筷,圍着飯桌轉了好幾圈,又蹦又跳,歡欣鼓舞,大聲高喊着“看電影嘍,看電影嘍……”。
晚上到村前的麥場上看露天電影,這就是沈青心裡惦記了一整天的大事兒!
柳河村是一個小山村,西邊有石青山,南面有柳河水,坐落在山水之間,別有一番自然美景,只是距離鎮上有點兒遠,山路有二十多裡呢。
媽媽葉淑英偶爾會帶着沈青去鎮上趕集,逛逛集市,看看新奇,買點生活日用品,也會順便給他買鉛筆和寫字本。沈青每次拿着新買的鉛筆和寫字本,心裡都美滋滋的,學習的勁頭更足了。
雖然鎮上有一個破舊不堪的電影院,可沈青從來沒有進去看過電影,他也從來沒有奢望過。對沈青來說,他心裡最期盼的是能在村前的麥場上看露天電影,每次看完電影都高興的幾乎一晚上睡不着覺。
鎮上的放映隊有放映任務,一年中至少要到每個村放映一次電影,年底縣裡將進行檢查,完不成放映任務的會被通報批評。每次鎮上的放映隊來柳河村放電影,孩子們的那份高興勁就別提了,就像過大年一樣熱鬧。
沈青返回麥場,發現風雲突變,只見幾個男孩子正圍着周子賀,氣勢洶洶地叫嚷着,看那架勢想要欺負人,他自然不會讓人欺負周子賀。
“你們想幹什麼?”沈青疾步衝過來,大喊一聲。
“沈青,這兒沒你的事,到一邊玩去,別妄自伸頭,濺了一身血!”一個腸肥腦滿的男孩瞥了沈青一眼,兇蠻驕橫地說。
沈青走向前一步,挺起胸脯,直視對方,不怒而威,冷冷地說:“哼,誰說不管我的事。”
說話驕橫的男孩叫宋遠洋,人長得別具一格,大腦袋大耳朵,小鼻子小眼睛,兩顆大門牙向外突出,額頭天庭上有一顆明顯的黑痣。他自己號稱是二郎神,長着三隻眼,其實他跟二郎神有天壤之別。
宋遠洋今年十一歲,開學上五年級,是那幾個男孩的領頭,身後的小跟班有張學友、宋遠軍、宋遠海、張學會和邱雲光。
宋遠洋有驕橫的資本,因爲他爹是村主任宋家金,宋家金在柳河村說一不二,村裡人都非常敬畏他們家。宋遠洋家裡有全村唯一的一臺小霸王學習機,不過很少用來學習,主要是用來打遊戲,吸引了很多村裡的小孩子找宋遠洋玩。於是,宋遠洋自稱是柳河村的小霸王,身後總是緊跟着幾個小跟班,根本不把村裡的其他孩子放在眼裡,整天在村裡耀武揚威,時不時仗勢欺人。
沈青從記事起就跟宋遠洋不對付,打心底裡不喜歡宋遠洋那種人。沈青家在柳河村是獨門獨戶,家裡只有他和媽媽,他爸爸很少回家。特別是最近幾年,他爸爸一直沒有回來,村裡便有了風言風語,造謠說他爸爸出事了。宋遠洋因此更加得寸進尺,時不時就找他的麻煩,嘲笑他,戲弄他,欺負他。
沈青以前個頭不太高,力氣不太大,身體也不夠強壯,每次與宋遠洋發生矛盾摩擦,總是受到他們一夥人的欺負。雖然沈青有周子賀、周子潤和邱國政陪伴,他沒有受太大的委屈,可他心裡一直憋着氣,因爲他聽不得任何人說他爸爸的壞話。
沈青看不慣宋遠洋的德性,不學無術,無知狂妄;也看不起宋遠洋的幾個小跟班,狐假虎威,虛張聲勢。所以,沈青從不單獨跟宋遠洋一夥人玩,除非是村裡的小孩子們聚在一起玩遊戲時纔會參與其中。
最近半年多來,沈青的個頭猛長起來,身體也更加壯實了。他本來就有一股不服輸的勁頭,現在面對宋遠洋,自信更強了,底氣更足了,說話更硬了。他從來不去招惹是非,但也絕不會任由別人欺負。
“他們想霸佔我們的位置,這地方是我們先佔的。”周子賀氣呼呼地說,恨恨地瞪着宋遠洋。
周子賀雖然理直氣壯,卻無法承受宋遠洋一夥人的威壓,他一個人的實力太弱了。
“誰先佔的,就是誰的,我的位置就在這兒,閒雜人等離得遠點,不要耽誤我們看電影。”沈青理直氣壯,言辭凌厲。
沈青冷冷地瞪視着宋遠洋,他爹當村主任怎麼了,想隨意欺壓老百姓呀,老百姓是那麼好欺負的嗎?還真當自己是村霸王了啊!受欺負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咱行得正站得直,誰欺負咱都不行,誰敢來鬧,就打回去!
沈青虎氣騰騰威風凜凜地站在那兒,面色冷峻地看着對面的幾個男孩,無所畏懼,橫眉冷對。
“誰看見是你先佔的了,這兒是我先佔的,我早上就已經佔好了。”宋遠洋開始胡攪蠻纏,在柳河村他說的話就是理,他說先佔就是先佔。
沈青轉身走進粉筆畫的長方格子裡,拿起自己的板凳,猛地往地上一砸,“啪”的一聲巨響,地面上砸出一道深痕。他站直了身體,冷聲說:“這兒,是我們先佔的位置,誰敢踏入線內,我就砸他的腳!”
沈青的話音未落,張學會嚇得趕緊後撤了一步,他的腳正好踩在線上。張學會可不想招惹沈青,沈青說砸就真敢砸,他是深有體會的,真鬧起來吃虧的肯定是自己。以前,他們依仗着宋遠洋的威勢,人多勢衆佔有絕對優勢,沈青不能把他怎麼樣。可是現在,沈青成長的速度實在太快,實力的增長實在太大,本來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每次發生爭吵都是下狠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這誰承受得了呀。
張學會清晰地記得,前一陣子他們在河邊洗澡,跟沈青幾個人發生了爭執,沈青和宋遠洋扭打在泥窩裡,即使張學友、宋遠軍幾個人不停地朝沈青的身上踢打,沈青就是死死地掰住宋遠洋的小手指頭不鬆手,直到宋遠洋疼得受不了含淚退敗讓步才作罷。
正所謂,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現在,小霸王宋遠洋從心裡對沈青有所忌憚,更何況是膽小怯懦的張學會。實力強弱的天平正在慢慢發生傾斜,誰也無法預料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子。無論是誰,要想在柳河村立住腳,就要不斷強大自己,實力決定一切。
“沈青,你要講理。”宋遠洋冷硬地說。
他們來晚了,一看沒了好位置,本想威嚇周子賀,把位置搶過來,卻橫衝站出來了個沈青,讓他的計劃受阻。
周子賀佔的位置,確實是最好的位置,正對着銀幕,中間靠前一點,視覺是最好的,還不會遮擋視線。
“跟你,沒理可講。”沈青撇撇嘴,睥睨一切。
“你想打架啊。”宋遠洋厲聲威脅。
“誰怕誰呀!”沈青冷冷一笑。
周子賀怒視着宋遠洋和幾個小跟班,朝沈青靠近了一點,真幹仗,一起上。一時之間,沈青和周子賀兩個人,與宋遠洋、張學友六個人形成激烈對峙,互不相讓,針尖對麥芒,大戰一觸即發。
“誰敢搶我的位置!”這時傳來一聲大喝,聲似雷鳴震天響。
沈青轉頭一看,只見邱國政和周子潤飛快地跑過來,這倆傢伙已經吃飽喝足,就等着看電影了。而且,邱國政的手裡還拿着一把鐵鏟子,上下揮舞着,這可是幹仗的極佳武器。
沈青心裡想笑,難道邱國政能掐會算嗎?知道要跟人幹仗,把鐵鏟子都帶來了。
宋遠洋一看對方來了兩名援兵,這下雙方的力量對比差距縮小了。一個沈青,愛打死架,下手太狠,十分難纏。這又來了一個邱國政,狂暴無比,根本不論胡,拿鐵鏟子嚇唬人,如果鐵鏟子真砸在頭上,那可會讓人頭破血流啊。
“這是我佔的位置。”宋遠洋再次強詞奪理。
“屁,這兒是我第一個佔的。”邱國政指着長方格子,怒氣滿腔。他長得特別敦實,勁兒非常大,渾身散發着一股虎氣,在村裡的孩子中,打起架來沒有幾個對手。
“邱國政,你嘚瑟什麼,有本事的,咱倆單挑。”張學友站在宋遠洋身後,早已安耐不住,指着邱國政的鼻子怒喝。
張學友也是十一歲,開學上五年級,是宋遠洋的跟屁蟲。他獐頭鼠目,尖嘴猴腮,身體靈活,鬼點子多,個頭比邱國政高一點,卻比邱國政瘦多了。他爹張連喜是柳河村的民兵連長,是一個喜歡舞槍弄棒的人,更是村主任宋家金的死黨。平時,張學友看他爹張連喜練拳,也跟着學了點皮毛,練習過扎馬步,打起架來算是跟邱國政不相上下棋逢對手。
而站在宋遠洋身後的宋遠軍、宋遠海、張學會和邱會光開學都上四年級,都跟沈青一個班,可謂是“低頭不見擡頭見,看到對方兩生厭”。
此刻,他們面對“位置由誰佔”這個事情,誰都不會主動相讓,必須要有一個明確的結果。到底怎麼解決這個事情,是用武力,還是用智慧,或者是用其他方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