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打烊之後,霍雲帆在呂記鞋店的閣樓上,放了一碟花生米,一碟茴香豆,一碟子薰牛肉,兩盤麻辣小菜,與同窗宋士傑小酌,他端起一杯竹葉青,一飲而盡,笑道:“那也沒關係,那咱們就繼續把案子查下去就是了,反正我設這個局,最主要的目的還是要保護證人呂老闆,只要我這個‘呂老闆’還在這裡做生意,那麼真正的呂老闆就是安全的——不過麼,依我對那個案件主謀的推測,我想那人不會罷手,他還會想別的辦法,向我這個冒名頂替的呂老闆身上招呼的!”
宋士傑知道霍雲帆一向料事如神,不過這一回卻不敢完全相信,揀了兩顆茴香豆,邊嚼邊笑道:“老兄你這一回可不要太武斷哦!畢竟這個案子過去十年了,許多線索都是模棱兩可的,怎麼對主謀進行心理畫像了?你怎麼就知道他還會鋌而走險呢?”
心理畫像是指通過罪犯實施的一系列犯罪行爲,對犯人的人格特點,性格特徵進行推測,從而判斷罪犯下一步的行動,或者爲圈定犯罪嫌疑人提供有利條件。
霍雲帆笑道:“雖然十年前的案發現場留下的有價值的線索很少,但是卻並不是完全不能有所推斷,首先,你先想一想周長禎的身份,他是赫赫有名的周家三爺,那時全浦江的人都知道,這位三爺就是周老太爺和周老太太的心尖子,只因他家大老爺......”霍雲帆雖然雖然喝得臉兒紅撲撲的,但他酒量甚豪,卻一絲醉意也無,說到這裡,突然擡起頭來笑着看了看周曉京。
周曉京白天打扮成學徒的模樣,晚上換下家常的衣服來,卻不好穿得太過華麗,以防鞋店有顧客突然進來,心生懷疑,因此那些綾羅綢緞她一概未穿,只是一件珠灰色的棉布旗袍,胸前點綴着兩朵小小的絨線花,又套了一件淺櫻色的絨紅衫,前面一排綠珠鈕子,霍雲帆和宋士傑下酒的這幾樣小菜,都是她親手準備的,雖然粗疏,卻別有一番家常風味,這時周曉京正坐在電燈下面做着一點小針線,聽到霍雲帆說起她們家來欲言又止,就擡起頭來,撇撇嘴道:“你只管說就好了,難道我還會吃味麼?我祖父的三個兒子之中,父親誠實厚道,又天生喜歡看書做學問,實在不是做生意的人,二叔麼,那時我那位續絃的二嬸剛剛進門,就不用提了,只有三叔,自幼聰明穎悟,在做生意方面又頗有天賦,是祖父最中意的繼承人,三叔他辦事公允,在家裡十分主持公道,在外面對朋友講義氣,在浦江的實業圈裡頗有人緣。”
霍雲帆道:“還有呢,你們周家,在浦江也算數一數二的人家了,害你三叔的人,憑他是什麼出身,敢去謀害周家的繼承人,你說這人的膽子可算不算大,這個人是不是個亡命之徒?這樣的亡命徒,只是呂記鞋店前面有幾個警員護衛,也是嚇不住他的!”
宋士傑不住點頭,說道:“敢去害周家的繼承人,這膽子也確實夠大!我雖然是警務公所的人,卻還不及你對這案子瞭解的詳細,也着實慚愧!”不過宋士傑在做完了自我批評之後,又笑着補了一句,道,“看起來,愛情的力量確實是偉大的!”
他們幾位都是在英國留過洋的同窗,倒也沒那麼多拘束,周曉京只不過佯瞪了宋士傑一眼,便又低頭做針線了。
宋士傑道:“對這個案子,你還推理出些什麼?古人以兵書下酒,我就以你神探霍朗的精彩推理下酒吧!”
霍雲帆對宋士傑自然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便說道:“周家三爺被害的時候,身邊有一百塊鈔票,這對當時的老百姓來說,是筆不小的錢,但是卻分毫未動,可見害周家三爺的,並不是什麼偶然路過的劫匪,而是針對他這個人而來的!還有,周家三爺的身上的傷口不大,卻一刀致命,可見這兇手不是醫生,便是個會些功夫的,這樣的人只會是受人指使而殺人的,能夠僱得起殺手的人,在浦江並不多!”
宋士傑深表贊同,周曉京坐在那裡看似泰然,心中卻翻江倒海,這次破案,跟以往大不一樣,以往的案子再怎麼鮮血淋漓,總是自己不認識的人,心中還可多幾分理智冷靜,而這次他們是要找出的是殺害她三叔的真兇,當她聽到霍雲帆說起三叔被害時的狀況時,每每心如刀割,好像刺向三叔身上的刀是刺在她心上的一樣。
周曉京人在屋裡,早已經神馳天外,半晌,才聽到霍雲帆一聲聲地喚她:“曉京!曉京!”
周曉京驀然回過神來,霍雲帆臉色誠懇,說道:“你放心,我一定會找到真兇!”
原來周曉京雖然努力作出鎮定的模樣,霍雲帆卻早已知道她心中所想,所以纔出言安慰她!
周曉京心下感動,卻沒說話,宋士傑也安慰周曉京道:“你放心,有咱們霍神探的全力以赴,害你三叔的罪人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逃不掉!”
周曉京微笑着點點頭,霍雲帆放下酒盅,嘆道:“只是有一件事,我始終想不透!”
周曉京和宋士傑同時問道:“什麼事?”
霍雲帆道:“周家三叔的口袋裡放着一朵包裝精緻的玫瑰花,按理說,這是跟戀人約會時纔會拿的東西,難道三爺從浦江大飯店出來之後,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彎到了浦江西郊的芳源街,就是爲了跟戀人約會的?”
宋士傑忽然轉臉問周曉京道:“曉京,那個時候你三叔有沒有訂親的對像,或是交往的女朋友之類的?”
周曉京緩緩地搖了搖頭,說道:“我那時還小,家裡也不會跟我說這些事,但是我想,至少訂親對像是沒有的,記得三叔去世前,祖母還問過她是趙家的姑娘好,還是謝家的姑娘好呢?那時候大概還在挑選之中吧!”
周曉京這樣說着,心裡卻充滿了疑惑,那天她回周家老宅時,看到三叔屋裡的那張便箋紙上,抄寫的《詩經》裡的兩句詩: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那到底是三叔隨意抄寫,還是心有所屬之後,作爲一種情感寄託的。
霍雲帆當然不知道周曉京的心思轉了這些彎,又說道:“如果是周家三叔去約會女朋友被人跟蹤而又遭害,倒也罷了,我只擔心兇嫌是不是利用跟你三叔有交往的女子,把他引到那樣僻靜的地方去,以便行使殺人的詭計的!”
“不會的!”周曉京不知自己爲什麼會這樣衝動,但是不知爲什麼,這句話就脫口而出了,她的潛意識中有一點信念,三叔這樣聰明通達的人,絕不會因爲沉迷女色而招來殺身之禍,或者是識人不明,自己看中的女子竟然是個蛇蠍心腸的禍水!
宋士傑是個穩重人,看到周曉京變了臉色,即刻停止了這個話題,霍雲帆更是知道周曉京隱藏的心事,當下也不說了,心裡卻想,如果周長禎被殺一案再扯上桃色事件,此案可就更加盤根錯節了!
三人又聊了許多,宋士傑這才起身告辭,兩人將他送出門去,周曉京也要回濱海路的住所去了,霍雲帆卻要住在鞋店裡,繼續當他的“呂老闆”,白天才出了人命,周曉京百般地不放心,霍雲帆卻渾若無事在對她笑道:“別擔心,我現在就怕他們萬一不來了,就抓不到他們的把柄了!”
周曉京伸出纖長的手指,點點他的眉心,勉強笑了笑,又拿出剛纔做的針線來,原來是個小荷包,荷包上繡着幾支蘭草,並兩隻玉色蝴蝶,顏色清新,做工典雅,霍雲帆笑道:“很好看,沒想到你還這樣手巧!以前都沒見你做過刺繡!我這就把皮夾子裡的錢都裝進荷包裡!”
這時的潮流,裝錢都時興用皮夾子了,又輕便又好用,與此相比,荷包不免顯得老氣,不過只要是周曉京做的,哪怕是出土的文物呢,他也照樣會用!
周曉京嘆了口冷氣,道:“不是給你裝錢的,是裝護身符用的,我今天看到那個假記者要用見血封喉害你,下午去了趟慈恩寺求來的!”
霍雲帆向荷包裡摸時,果然摸出一片護身符,赤金打造,比銅錢略大些,雕鏤得十分精緻,周曉京道:“是開過光的,都說慈恩寺的護身符靈驗,你可要好生戴好了!”
霍雲帆鄭重答應,又笑道:“奇怪,我記得你是從來不信這些東西的,怎麼今兒竟然......”
“還不是擔心你嘛!你在明處,兇徒在暗處,這樣的日子過一天,我就一天不安生!”周曉京蹙眉道。
霍雲帆心頭一熱,摟住周曉京,在她的眉心上一吻,笑道:“不要緊,我吉人自有天相,神明會保佑我的!”
周曉京這才悵悵地回了自己的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