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查無此人的兇嫌
喬安琪施恩亦有回報,榴寶十分積極地配合霍雲帆查案,霍週二人一進門,就見榴寶穿着一件雪青縐紗的衫褲,梳着油松的大辮子,殷勤地給二人端茶倒水,又跑來跑去地拿了筆墨紙硯過來,清查賬冊上的人。
喬安琪在浦江多年,老相識老朋友不少,這賬冊上的人更是三教九流,繁瑣之極,榴寶一面幫着霍雲帆和周曉京篩查,一面把她所瞭解的那些人的情況提供給霍雲帆,以便於查案。
霍雲帆道:“你們想過沒有,如果那個在賬冊上被撕掉的人沒有來參加婚宴的話,還是無法把那個人揪出來!”
榴寶含笑道:“霍先生周小姐,你們不必擔心,當初太太結婚時,我姐姐從頭忙到尾的,她對那些人隨過禮,恐怕還有印象,萬一咱們查不出來,也可以打電報問我姐姐,只不過要麻煩些!先生小姐勿要擔心啦!”
二人聽了這話,倒也略略安心,只盼着被撕掉的那個人恰巧去赴過婚宴,快快被他們找出來。
霍雲帆和周曉京從早晨起連連聽到不利的消息,兩人一邊忙着篩查,心裡卻是一樣的惴惴不安,生怕這次又是竹籃打水。只有榴寶興高采烈,十七八歲的小丫頭,頭一次有機會參與查案,又新奇又興奮,在屋子裡來跳去的忙活。
“霍先生,我毛估估一番,這裡人頭好多啦!”
“周小姐,我以爲查案便當來死,今朝才曉得可不是篤悠悠一樁事體啦!”
周曉京雖然是浦江人,卻是在北京長大的,榴寶濃重的江南軟語,她有一半聽不懂,只模模糊糊地覺得榴寶好像是在誇她跟霍雲帆,只好謙遜地笑着連連點頭。
查到他們頭暈腦漲的時候,還真有一個人進入了他們的視線,榴寶拿出來的那本來賓記錄上明明有一位叫“沈自福”的,但翻遍了喬安琪家那本賬冊,卻完全找不到有這樣一個人。
霍雲帆和周曉京相視而笑,驚喜不已。
霍雲帆在查案方面向來審慎,又來向榴寶確認:“會不會這人是到了婚宴那天才知道人家要辦喜事,現拿着錢去吃酒的?”
霍雲帆以前也有過這種情況,不太相熟的同學舊交,事先因爲某種原因沒有及時得到喜信兒,就會帶着份子錢直接去赴人家的婚宴。
榴寶笑道:“勿會啦!霍先生覷覷這人名底下,當場隨禮的客人都會記下錢數!”
果然如此,婚宴當天隨禮的人,在榴花所記的這份來賓記錄底下都會記上錢數,最後再謄寫在賬冊上。
那麼這位“沈自福”顯然不是這種情況。
周曉京問榴寶道:“你認不認得這位沈自福,或者聽沒聽過這個名字?”
榴寶失望地搖搖頭,喬安琪交友廣泛,她又是纔去伺侯喬安琪的,所知有限也是正常。
霍雲帆卻不以爲意,笑道:“這個沒關係,咱們不是還有好幾路人馬麼?一定能把這位‘沈自福’查出來!”
兩人懷着一半大功告成的心情回到明鏡。
霍雲帆將辦公室的門一關,如釋重負地坐倒在椅子上,對周曉京笑道:“這次你立了一大功,若不是你,差點讓這位‘沈自福’先生給溜掉!”
周曉京笑道:“你要謝就謝程曦辰吧!要不是她招呼我去給她幫忙,我還想不到這一點呢,算起來,也是你好人有好報,幫昊然和曦辰搞定了房子,他們才能提早舉辦婚禮,我也才能提早知道還有‘來賓記錄’這樣一回事!”
霍雲帆半眯着眼,優哉遊哉地說道:“看起來結個婚,這講究還真是不少!怪不得以前的哥們結完婚之後,都大喊累得要死呢!嗯......看起來我現在就得好好學起來,以免到時候迎娶我美麗的新娘時,手忙腳亂!”
周曉京趕緊迴避,說道:“好了,這位‘沈自福’先生我也幫你查出來了,後面可沒我的事了,現在我要下班了!”說着,抓起玉色釘蝴蝶結的網袋就要出門下班。
沒想到霍雲帆忽然跑過來,擋住周曉京的去路,叫道:“怎麼這就要走?還沒到下班時間呢!”
周曉京挑起長長的黛眉,好笑道:“霍神探,您沒搞錯吧?今天下午我本來應該窩在公寓裡睡大頭覺的,現在我是犧牲了休息時間幫您破案,我還沒跟您要加班費呢!”
“給你雙倍的工資,你等到下班再走!”霍雲帆不假思索道。
周曉京挑脣笑道:“不必了,你忘了嗎?我肯來幫忙破案,只是爲了給表姐一個交待,另外告訴某些人,我們周家人可不是膽小鬼,查完喬安琪的案子,我會......”
霍雲帆的臉色黑下來,周曉京咬住嘴脣,倏然心痛如絞,低下頭去,不去看他傷心的臉,她輕聲道:“當初都是說好的,你也不必這樣......”
霍雲帆眉心擰成一個結,聲音卻飄得如同囈語,“如果我現在放手不查了,讓這案子永遠破不了,你肯留下來麼?”
周曉京艱難地看着他:“你怎麼這樣孩子氣!”
“那就告訴我,我該怎麼做才能把你留下來!”霍雲帆怒吼起來,“你告訴我該怎麼做?”
周曉京着急道:“你小點聲!你想讓人都聽見嗎?”
霍雲帆想,如果驚動了別的職員,只怕她當場就會辭職,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霍雲帆努力拿出一個偵探所有的冷靜與耐性,點頭道:“好吧,是我衝動了,你說過的,查出真兇之前會呆在明鏡工作!你要說到做到!”
周曉京點點頭,霍雲帆閃身,周曉京開門走了。
暫時先如此吧,能夠跟她多相處一刻,也是上天的恩賜!
周曉京默默地放下珠簾,擡頭望着深藍的天空中,皎月初斜,月色如洗,似流泉瀉玉,滋潤了樓臺下的花樹,喬安琪的案子已經找到了重要線索,堅持不懈地查下去,大約也就這幾天,就可以找到真兇了,周曉京在略略踏實的同時,心底卻隱隱地動盪起來,破了案子,她就可以離開明鏡,這是當初她對自己許下的承諾,不,與其說是對她自己,不如說是對三叔,那個俊朗瀟灑,疼她如親生女兒的三叔......
周曉京不會忘記,那些充滿歡聲笑語的寒冬暑夏,三叔把她扛在肩頭,在北京的庭院中度過的一個個美好的日子,桃花開處,千瓣萬瓣,重重疊疊,似胭脂,如斷霞,三叔是那樣樂觀開朗的年輕人,他聰明有智計,最得祖父寵愛,祖父曾經說過,周家若要興盛,更上一層樓,非三叔不可,周曉京的父親人品憨厚,卻失之老實,二叔又浮淺荒嬉。
可是三叔就那樣沒有了,不留一點聲息,周曉京時常會想,如三叔那般生前慧黠聰穎的人,是絕不肯甘心含冤而逝的,總要留下些訊息給後人,不管過多少年,也要查出害他的真兇,可是那麼多年過去了,連風過林梢的痕跡都沒有,除了在周曉京的心中揪起一陣陣的沉痛和遺憾。
月色透過綃窗,如流霜,似飛霰,飄飄灑灑,落進周曉京的一雙明眸,三叔,如果你在天有靈,爲何不能保佑我查到害您的人,爲您申冤呢!
您從小最疼愛的是我,如果害您的人真是霍錦程——他的二伯,爲什麼您眼睜睜地看着我與他相遇,相識,相戀,卻無動於衷,直到那段感情已經深入骨髓,才讓我得知實情。如果害你的人始終逍遙法外,是不是侄女此生都要活在這種撕裂般的痛楚之中?
人已寐,夜初寂,周曉京輕移蓮步,走至窗前,望着藏青的天空純淨無塵,似一泓澹澹生煙的靜水,藍幽幽地綻着寒冷的光澤,卻在波底最深處引動交纏錯雜的浮光流影。
生活永遠是一條摸不着去向的河流,周曉京原以爲“沈自福”的身份很快就可以真相大白,沒有想第二天到最明鏡才知道,霍雲帆調動了原先的四路人馬去查“沈自福”,衆人加班加點幹了一夜,最後的結果竟然是:查無此人!
這就奇怪了!
難道榴花的來賓記錄有誤嗎?不對,據榴寶說起她姐姐這幾年伺候喬安琪的情形,榴花應當是個極其精細的姑娘,喬安琪這樣的紅歌女,交際廣闊,不亞於浦江的上流名媛,如果貼身的心腹不經心,很容易捅出大婁子來,那麼榴花也早就被喬安琪辭退了。
難道是有人因爲某種原因,故意編造一個假名字來隨禮赴宴?想想也不合乎常理。喬安琪這樣的女人,一定會有些前緣舊愛是不假,可一般這樣的舊愛,是絕不會出現在喬安琪的婚宴上的,如果能光明正大的來赴婚宴的人,也不會介意給主人家提供自己的真名實姓。
周曉京怎麼想也想不通,不只周曉京想不通,所有參與喬安琪一案偵察工作的人都想不通,喬安琪的案子只是拖了三天,時間上不能算是很長,可是因爲她特殊的身份,浦江市的八卦花邊小報抓着這件事死死不放,一連幾天,佔據了所有報紙的頭版頭條,雖然警務公所和明鏡事務所的職員對案情進展守口如瓶,但八卦小報爲了博人眼球,短短几天已經憑藉着衆記者豐富的想象力,編造出了幾十種版本,完全可以湊出幾十本虐心結局的言情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