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袖捂着頭,從車裡滾到地上。
山間的林地裡有着厚厚的落葉和松針,她並沒有跌傷。
剛一摔到地上,她劇烈的頭疼就消失了。
剛纔疼得她滿頭大汗,現在一停下來,她的腦子裡立刻覺得空蕩蕩的,好些被人把腦仁兒都挖出來了。
她低着頭撐在地上輕輕喘息。
一雙白皙玲瓏的天足立在她面前,腳踝上還戴着腳鈴。
跟她在夢中見到的那個女子真的是一模一樣的腳。
盈袖這下子反而平靜下來。
她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擡頭看了那女子一樣。
還是看不清她的樣貌,因爲那素銀百花頭冠實在太大了,將那女子的臉嚴嚴實實遮了起來。
“呵呵,敗軍之將,何以言勇?你以爲你裝神弄鬼地,我就怕了你了?”盈袖抓住身後的車輪,慢慢站了起來。
那女子的腳一動,腳上的鈴鐺又響了起來。
叮鈴,叮鈴,空靈得讓人雜念頓消。
盈袖靠着大車站定,那女子伸手往她身上一指,盈袖陡然發現自己動不了!
她心裡大急,生怕這女子會過來作祟。
可是那女子並沒有繼續靠近她,而是轉身就走。
她剛走到這塊空地的中央,四周突然亮起了大紅燈籠,一個個在半空中飄浮。
盈袖眼睜睜地看着面前亮起來的地方,地上多了一個小條桌,桌上放着一張琴,一個香爐,還有一杯清茶。
謝東籬突然從黑暗處走了過來,披散着長髮,面容清俊雋永,額間懸着一個月輪吊墜,身上穿着一件她從來沒有見過的衣衫,寬袍大袖。玄色爲底,背後有一個六芒星圖。
他緩緩走來,穿雲破霧,腳下盡是浮屠淨土。
八方世界。四方菩提,上窮碧落下黃泉,也只有他一人遺世獨立。
那女子迎了上去,聲音裡充滿了欣喜,躬身下拜:“師父。您回來了!”
謝東籬點了點頭,從她身旁繞過,盤膝坐在那小條桌前面,對那女子道:“來,我教你彈琴。”
那女子忙跪爬過去,坐到了師父懷裡。
謝東籬雙臂伸出,將那女子攬在自己懷裡,然後一手一邊,捉住她的手指,開始教她彈琴。
那女子一邊彈琴。一邊得意地看着盈袖這邊笑。
好吧,其實盈袖看不見她的面容,當然也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她就是認爲對方在示威!在對她笑!
盈袖簡直肺都要氣炸了。
在妻子面前勾引人家的夫君,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急怒之下,發現自己居然能動了,右手立刻探向自己的左手腕的銀色光劍。
唰!
銀色光劍出鞘,盈袖不管不顧,一劍朝那女子頭上斬了下去!
一道銀色劍芒閃過,半空中漂浮的所有紅色燈籠全都消失了。空地上的小條桌,古琴,香爐和清茶都消失了,包括謝東籬和那個女子!
……
同一時刻。南鄭國大巫棲息的白塔最高層的一間小屋子裡,一個圓臉的嬌俏女子突然驚喜地撲到供桌上,看着那突然轉動起來的幾片龜甲急聲道:“是蠱王嗎?是蠱王回來了嗎?”
那幾片龜甲急速轉了一會兒,突然一道銀色光芒從外面射進來,將那龜甲擊得四分五裂!
那女子眼底的光芒又黯淡下來,“原來不是蠱王。又空歡喜一場……”
她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已經快要遮不住了……
怎麼辦?
她肅了臉,看了看從東元國傳來的信函,寒聲道:“來人!傳令下去,滿京城搜捕東元國來人!寧肯錯殺,不可放過!”
……
這是怎麼回事?
盈袖愕然轉身,警惕地看着四周。
啪!啪!啪!
從樹林裡傳來三下掌聲。
盈袖用銀色光劍護着自己,看向那聲音的方向。
這一次是師父走了出來,依然是那身玄色長袍,底下穿着水靠,手上戴着特製的手套。
“很不錯嘛。剛纔那個幻境一點都沒有能迷惑你。”師父笑吟吟地說道,手裡拎着羊皮水袋走了過來。
盈袖忙收回銀色光劍戴到腕間,笑道:“能得師父一讚,真是難得。”說着,她爬上了大車。
說實話,天黑了在這個地方卻是有些滲人,她不敢一個人待在外面。
師父也上了車,將那羊皮水袋放到地板上,道:“今天例外一下,趕夜路吧,早一點過這個山崗纔好。”
盈袖看了看車外,問道:“師父,您怎麼知道剛纔的景象是幻象?”
“她不敢碰你,就知道只是幻象。”師父揚了揚眉,“不過,這麼遠了,她還能造出幻象,這個人,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盈袖心裡有些不舒服,別開頭,手裡摳着車板壁上的一個小窟窿,悶悶地道:“能造幻象很厲害嗎?”
◆ тт kán◆ ¢O “要看造什麼樣的幻象,還有,隔着多遠能操縱幻象。”師父若有所思地道,回頭看了一眼遠處的白塔,恍然道:“哦,我倒是忘了。這裡離南鄭國大巫的白塔很近了。有白塔做輔,剛纔的幻象根本就是小意思。沒什麼了不起的。”一邊說,一邊笑着看了盈袖一眼。
盈袖心裡的鬱悶奇蹟般被驅散了,她笑容滿面地道:“那師父您快趕車吧!快點到南鄭國京城就好了!”
師父點點頭,“你歇會兒,我去趕車。”
大車隆隆地上路了,盈袖反而睡不着了。
她在車榻上翻滾了一會兒,最後裹着大氅出來了,坐在師父身邊,斜睨他一眼,吞吞吐吐地問道:“師父,您會彈琴嗎?”
師父直視着前方,淡淡點頭,“嗯,會,怎麼了?”
“啊?真的會啊?我以爲您只會吹笛子……”盈袖撇了撇嘴。“您從來沒有給我彈過琴,也沒有教我彈過琴。”
“你想學?”師父偏了頭,從眼角縫裡看她,簡直要把她看扁一樣:“……像你在幻境裡看見的那樣學?”
盈袖大爲驚訝。“剛纔的幻境難道是真的?您當年真的那樣教過那個女子彈琴?!”
不會吧!
說好的只有她一個徒弟呢?!
師父好笑地搖搖頭,“當然不是真的。我怎麼會這樣教人彈琴?——袖袖,我教你個乖。如果有男人要這樣教你彈琴,你就拿你的銀色光劍刺他個透明窟窿!因爲這樣根本不是教琴,而是在故意勾引你。”
盈袖:“……”
馬車在林間小道上疾行。山林的寂靜被馬蹄聲踏碎,不時驚起一一片飛鳥,呼啦啦從他們頭頂飛過。
過了一會兒,盈袖不肯放過師父,又問道:“師父,那您在我之前,有收過別的女弟子嗎?”
師父想了一會兒,搖頭道:“……應該沒有。”
哈?什麼叫應該沒有!
盈袖白了師父一眼,攏着大氅回車裡待着去了。
他們一路無話,連夜疾走。終於在天微亮的時候,來到了南鄭國京城的北城門前候着。
等着進城的人很多,有挑着擔子進城賣菜的鄉民,也有穿着嶄新的衣衫進城走親戚的大叔大嬸。
還有幾個跟他們這樣差不多從別的國家來的人,都在城門口前候着,等候開城門的時候。
他們一直等到太陽升起來的時候,那北城門才吱吱呀呀開啓。
大家連忙排好了隊,等着要進城。
“大家聽好了!——從東元國來的人,排這邊!不是東元國來的,排那邊!”北城門的守門軍士大聲宣佈。將門口的人分作了兩隊。
從東元國來的人當然比從別處來的人要少,天色又早,他們只有十來個人等在那裡,另外那邊卻是長長的隊伍。
東元國來的那幾個人很是高興地往城門口的守門官走過去。
“你是誰?東元國哪裡的?”
“小人雷五。是從東元國雷州來的。”那守門官拿着一張畫像對着那人看了看,揮揮手,“走吧。”
第二個卻是一個女子,頭上還戴着幕離,跟着家人來南鄭國遊玩。
“你,掀開幕離給我們看看!”那守門官朝那姑娘指了指。
那姑娘一家人不敢惹事。忙掀開了幕離給那守門官看了看。
“咦?好像跟這畫像有些像……”那守門官對了又對,最後道:“先帶走!等巫家人看過之後再放!”說着,幾個背後寫着“巫”字的兵勇衝了過來,將那戴着幕離的女子拉走了。
“爹!娘!你們救救我啊!”那女子驚慌失措,馬上哭了起來。
師父一看不對勁,馬上從袖袋裡拿出一張薄如蟬翼的東西,對盈袖道:“過來,我給你戴上。”
盈袖也知道這裡的情形有問題,忙將臉伸過來。
師父將那薄如蟬翼的東西貼在她臉上。
那是一張假面,嫩如絲滑,摸起來絲毫沒有假的感覺。
盈袖知道師父是在給她改頭換面呢,乖乖地一動不動,還在想師父是不是給她找了一張不知怎樣美貌的假面……
兩人收拾好了,才趕着車來到東元國那邊的隊伍裡。
“你們倆叫什麼名字?從哪裡來的?”那守門官看了看這兩人,穿得土裡土氣,男的其貌不揚,女的一張大餅臉,眼睛小如豆,看上去天造地設的一對夫妻。
師父做出老實巴交的樣子,拱手道:“這位官爺,我們是從東元國的郴州來的,她是我渾家,我帶她來走親戚。您高擡貴手,放我們進去吧。”
那守門官怎麼看,也看不出來這個大餅臉的女子,跟那畫像上的女子相似,正要放行,突然走過來一個巫家人,對着盈袖轉來轉去地看,道:“這個人有些意思,我的蠱居然怕她!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這種人。——給我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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