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妍轉身,看到奚桓之執着傘站在她身後,白袍迎風,顏如玉,人似雪砌,欣長的身影拖曳在雪地裡,都有靜光雅然的風采。
看她回頭,奚桓之緩緩綻出一個笑,如冬日裡開出的一朵白蓮,“今日要守歲,我那邊很冷清,你這看着也挺冷清的,要不就一起守歲吧,許會熱鬧一點。”
“可你不是出家人嗎?”林青妍歪着頭想了下,她是不清楚佛家禮節,但聽着覺得不大對勁,“出家人也過年嗎?出家人也喜歡熱鬧嗎?”
奚桓之換了一隻手撐傘,邁開了腳步,“理由這種東西,如果你想要,就會有很多。比如入鄉隨俗,人家酒肉穿腸過佛祖也能心中坐,我過個除夕怎麼就妨礙修行了?何況,就算我不過除夕,十三也是要過的,他可不是出家人。”
遠處,羽十三一身灰衣勁裝立在雪地裡,若不仔細看,在夜裡很容易跟白雪混爲一色。林青妍總是很佩服羽十三,每天繃着臉,惜字如金,就這樣跟在奚桓之身邊,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做到。
林青妍隨着他的腳步跟着邁步,她笑了一聲,從前到沒發現奚桓之還有這樣舌燦蓮花的一面,“那真實的理由是什麼呢?”
兩個人撐着一把傘,走在蒼茫茫的雪地裡,在皓白的雪地裡留下兩雙足跡,蜿蜒向微茗湖的畫風亭,畫風亭楚楚立在雪地裡有別樣的風情。倒也沒有刻意,只是隨處走走。
奚桓之回身笑看她,微微擡高了油紙傘,讓林青妍看見他目光清洌,笑容溫暖,“真實理由嘛,因爲我想過除夕了,就是這樣。”
那樣的笑讓林青妍一愣,從前的時候,他經常這樣對她笑。每次他這麼對她笑的時候,她就覺得她可以把全世界捧到他面前,任他揮霍。而即使是現在,他的笑,依舊讓她有想要給他全世界的感覺,無關乎愛情,只是這個人太美好。
林青妍立時默唸了幾遍,色字頭上一把刀,色字頭上兩把刀,色字頭上四把刀,色字頭上八把刀……
她這才轉開了目光,笑道:“那你乾脆還俗好了啊,不但可以過除夕,還可以過元宵,過端午,過清明……”她倏然收住口,訕訕地笑道:“那個,清明還是不要過了。”
奚桓之笑容輕淡,對她後面的話似乎聽都沒聽到,只輕輕唸了兩個字,“還俗?”
“是
啊,按你的說法,修行在心中,以怎樣的一種方式活着,都是無所謂的。即只要有出世的心,是以入世的方式活着,還是以出世的方式活着,都是一樣的,”林青妍順着奚桓之的思維說道,攤攤手,“那你還俗了依舊可以修行,反正對你來說這兩者沒什麼區別。”
兩個人邁步進了畫風亭,奚桓之收了傘,他看了會白茫茫的雪地,眸色認真,似是思考了下,然後認真地道:“我還沒想過,或許也是可行的。”
看他當真了,林青妍緊忙笑了,連連罷手,“那個,我只是隨便說說。”
他笑了下,到沒有說什麼。
從前的時候,林青妍在奚桓之面前總是十分拘謹,害怕給他留下什麼不好的印象,恨不得不吃飯不如廁,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姑娘。那時候,她總是嘰嘰喳喳說很多,她那樣害怕沉默,害怕他會覺得他同她沒有話說。
反倒是現在,她能暢所欲言,即使是沉默她也不再慌張。現在奚桓之給她的感覺,像一個兄長,像一個多年的朋友,瞭解她,總在她需要的時候出現在她面前。
林青妍依着亭柱,思索了會,“很多人說,做過戀人的人分開後,是成不了朋友的。如果還能做朋友,要麼是沒真正相悅過,要麼是還有一方默默地深愛着另一方,那,我們這樣算什麼呢?”
說着,她回眸定定地看着奚桓之,奚桓之衣袂在風裡漂浮,他背後是翩躚、旋轉、落地的大雪,而那飄揚的大雪前清風流雲般的男子,如無意路過凡塵的謫仙。
“你覺得是我還喜歡着你?”奚桓之淡淡地回問。
“沒!”林青妍立時哂笑着道,快速道:“只是聽人這麼說,我便隨便提一提,自然這世上並不是所有人都一樣的。”
名滿天下的大夏第一公子奚桓之,當年他會喜歡她,都已叫林青妍自己都百思不得其解,若說現在德高望重的寂天大師喜歡她,別說別人會笑掉大牙,就是她自己拿塊豆腐撞死,也定然不敢這麼想上一想。
奚桓之笑容依舊淡然,輕輕負手,眺望着遠處的殿堂樓閣,聽着飛雪盈盈落地聲。
林青妍看着永遠都這樣淡然的男子,感嘆一聲,“佛,是不是能讓人的心得到安寧呢?我瞧着你皈依我佛後,越來越沒什麼心緒了,看得我都想跟你一起出家了。”
“佛,並不能讓你的心靈得到寧靜,”奚桓之握在手裡的持珠,黑玉顆顆瑩潤,映着雪光和月光有別樣的妖冶,他輕描淡寫地道:“佛不度人,人從來都是要自己度自己的。”
“你真的是出家人嗎?你說這話,在佛門不算悖論嗎?”
奚桓之一點都不避諱,語聲清淡如蓮,只輕佻慢捻地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佛魔不過一念之間,我離佛越近,也就離魔越近。”
林青妍愣了下,說着這樣的話的奚桓之,彷彿離她很遙遠,遙遠得如九重天天闕上的雲朵。讓她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就這時,一陣冷風忽然吹來,刺骨冷寒,讓林青妍打了一個哆嗦。
奚桓之看了,道:“我們還是回去吧,這裡太冷了。”
“好!”
兩個人並肩往回走,依舊同撐着一把傘,一前一後。盈盈飛雪纖纖嫋嫋地飛舞着,似和着遠處傳來的鐘磬絲竹聲在起舞,旋轉如美人折下纖腰,飛舞如佳麗水袖拋擲,美得叫人心醉。
走了幾步,林青妍忽然童心大發,開始玩雪,小時候經常跟着林青裴去玩雪,玩冰。進了宮後,倒是鮮少有機會一個人呆着,每每宮娥看到她多走兩步,小美人們都會緊張得心疾發作,看小美人們花容失色,太作孽了,讓她硬是憋着端莊了好幾年。
奚桓之撐着傘靜靜地站在那裡看着她,看着她明明冷得手都在發抖,卻堆雪人堆得不亦樂乎,笑得像個孩子,事實上明明也難過得像個孩子的。他總是一眼就能看穿她內心的悲傷,如此輕而易舉。
當一個人把另一個人放在心尖尖的時候,總是能穿越她的笑容,看見她內心所有的荒涼和悲傷。
林青妍很快就堆了一個胖乎乎的雪人,又摘下珍珠耳環,摳出珍珠給雪人按上當做眼睛了。她擡眸對奚桓之笑了下,兩個人才繼續走着。林青妍對着自己的手一直呵氣,走的時候還回頭看了一眼孤單單蹲在雪地裡的雪人。
奚桓之看了看林青妍的手,撐着傘的手緊了緊,卻終是瞥開了目光。走到微茗湖邊的時候,林青妍忽然頓住了腳步。
“微茗湖都結冰了,”林青妍伸出一隻腳去探,輕輕拍了兩下,冰都沒裂,“還結的挺厚的。”
“別玩了,這冰結的不厚,”奚桓之不放心地道,“小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