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意去了容貴太妃的宮裡,容貴太妃見到她,輕輕嘆息一聲,道:“你回來就好了,自你走後,這宮裡亂成一團糟!”溫意還沒說話,她又冷然一笑,“家不成家,這麼多個能耐之人,竟被一個歹毒的女子耍得團團轉,說出去,真是丟人!”
溫意輕聲道:“她造的孽,終有一日要償還的!”
“哀家恨不得她現在就死,宮中有這麼個人在,哀家渾身不自在!”容貴太妃一向毒舌,說話半分情面都不留,她往日就不太喜歡可兒,如今知道她做的這些事情,恨不得親手了結了她。容貴太妃一生其實十分好勝,甚至動過要爲宋雲罡爭取帝位的念頭,她一直都感激溫意在葉兒難產的時候點醒了她,她如今才能安享碗娘,並且含飴弄孫。
如今的她,幸福得很,所以很討厭宮中有可兒這種殘毒的人。
溫意問道:“青兒和柔妃的遺體如今放在哪裡?”不想一直說可兒,說起可兒,她就覺得胃部一陣翻涌,噁心。
容貴太妃面容黯然,道:“如今都停發在飄絮宮,柔妃喜愛飄絮宮,就讓她多呆幾日吧,青兒也陪着她,兩人一同上路,黃泉路上也好有個伴,不至於太孤單了!”
溫意心裡難過,轉過臉,抹去眼中的淚水,道:“我也該去看看她們!”
容貴太妃也抹淚,道:“哀家今日去過一次,昨日發喪的,侯爺夫婦如今也在飄絮宮,哭得是死去活來,哀家瞧見了,心裡也難過啊,爲人父母的,最痛莫過於自己的兒女先於自己離開。之前楊洛衣是這樣,如今柔妃也是這樣。”她擡頭看着溫意,頗有深意地道:“溫意,雖然你不是楊洛衣,但是你好歹住過她的身體,侯爺也是知道的,你應該知道,如今能安慰他們夫婦的,只有你!”
溫意心裡有些惶恐,她其實很心疼侯爺夫婦,一直想跪在他們面前喊一聲爹孃,因爲,她腦子裡有楊洛衣的記憶,也殘留着楊洛衣對侯爺夫婦的親情。但是,她一直不敢接近,她很怕,怕侯爺夫婦遷怒於她,怕他們認爲因爲她的到來,才害死了楊洛衣的,所以儘管一直多麼的想,她都不敢接近他們夫婦。
而如今,她知道自己無法逃避了,無論他們對自己是恨還是愛,她都要去面對,因爲,他們的餘生,便是她的責任了!
容貴太妃彷彿知道她的擔憂,道:“侯爺夫婦其實很關心你,他們都知道你的身份,只是怕你介意,也怕柔妃介意,所以一直不敢接近你。雖然哀家這樣說有些荒唐,但是,不管怎麼說,你們之間,還是有親子情分在的!”
溫意看着容貴太妃,深呼吸一口,道:“太妃請放心,溫意知道怎麼做的。”
容貴太妃滿意地嗯了一聲,又問道:“要不要哀家陪你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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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意擡起頭,毅然道:“不必了,免得您看了心裡難過,我自己過去就可以了!”
溫意來到飄絮宮,她讓碗娘和千山在殿外候着,不必進去了。
進入殿門,她聽到裡面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溫意腳步遲疑了一下,眼淚便急急滑落。她深呼吸一口,抹去臉上的淚水,讓晴兒領着她進去。
柔妃和青兒的屍體就放在正殿上,靈堂也設在這裡。兩人都用黃色錦布矇住身體,連帶臉部都矇住,兩人本來鮮活的身體如今靜靜地躺在那裡,悄無聲息。
侯爺和夫人就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侯爺眼圈微紅,眸光哀傷。夫人則被兩名侍女勸着,哭得幾乎抽搐。
溫意走上去雙腿一軟,直直地就跪在兩人身前,哽咽喊了一句:“爹,娘!”
侯爺微微一震,定睛瞧着她,夫人也停止了嚎啕大哭,卻依舊低聲抽泣着,溫意跪着走到夫人面前,握住她的手,看到夫人面容上的哀傷和絕望,她心痛難當,淚水矇住了雙眼,漸漸地,她什麼都瞧不見,只能感受到夫人握住她的手,越來越緊。
然後,夫人一把抱住她,哭着道:“不管你是真的還是假的,我都當是真的了,我的孩子啊,知道娘這些年想你想得多苦嗎?”
溫意哭着摸索她的手,一路往上,抱住她的後背,抽泣着說着往日年少的舊事,樁樁件件,都記憶清晰。
她只顧說,沒有看到侯爺和夫人臉上駭然而激動的表情。
侯爺一把拉起她,用期待而惶恐的眸光看着他,“你是溫意還是洛衣?”
溫意扯下了生平第一個很大很大的謊話,她聲音帶着莫大的悲痛道:“當日我死後,有一名叫溫意的女子附在我的肉身之上,代替我活着,而我,魂魄去到地府,閻王爺說我命不該絕,便又讓我重生,於是,我魂魄落在我如今的肉身上,而當日的溫意,已經死了,所以我借她的名回來。爹,娘,女兒一直不敢相認,怕被人誤以爲妖孽,苦了您們了!”
侯爺愣愣地拉着她,不敢置信地問道:“你是說你是洛衣?”
溫意心底劃過一絲遲疑,但是看着他們絕望中透出一絲神采的眸光,她重重地點頭,含淚道:“爹,我是洛衣!”
侯爺一把抱住她,喉頭髮出壓抑而低沉的哭聲,有滾燙的淚水落在她的後脖子上,溫意的淚水也禁不住,哭得力竭聲嘶。
爲柔妃,爲洛衣,爲侯爺夫婦,也爲自己,更爲自己的父母,她的心傷痛得彷彿被蟲子蠶食過一般,千瘡百孔,卻要努力地扛着。
柔妃最後被追封爲皇貴妃,而青兒則被封爲鎮國公主,入玉牒,是名正言順的皇家公主。
在喪禮之後,靖國候收溫意爲義女,也沒有改名,依舊叫溫意。
可兒彷彿知道一般,在所有事情都塵埃落定之後,她醒來了。
她醒來之後,便有人去稟報宋雲謙。
彼時,剛好下入冬之後的第一場雪。
宋雲謙傷愈之後,溫意對他的態度一直很疏淡,而剛好當時又是多事之秋,旱災導致多處出現饑荒,宋雲謙連日與大臣商討賑災事宜。
而回稟之人就是在宋雲謙與大臣商議完國事之後來到御書房的。
宋雲謙頭也不擡,淡淡地道:“把她擡到靈堂去!”
柔妃和青兒雖然已經下葬,但是,靈堂卻一直沒有撤走。這在皇宮來說是不吉利的,也會讓死者不安,但是宋雲謙堅持如此,他道:“真兇未曾伏法,真相沒有查明,她們一樣魂魄不寧。”
其實,他已經篤定是可兒了,可他需要一個答案,雖然覺得自己很白癡,但是,他很想知道爲什麼,爲什麼她可以下這樣的狠手。
他命人去采薇宮請溫意,溫意聽到可兒醒來了,她輕輕地說了一句,“她終於願意醒過來了!”
她在飄絮宮殿前看到宋雲謙,她已經好多日沒有見過他了,他每天晚上都會去找她,她都拒絕不見。
宋雲謙脫下披風,披在她身上,繫好帶子,握住她的雙手輕聲道:“冷嗎?”
溫意搖搖頭,“進去吧!”說罷,她旋身進去了。
宋雲謙跟在她身後,靈堂上擺放着祭品,應溫意的要求,分明讓畫師畫青兒與柔妃生前的容貌,掛在靈堂之上。
看到柔妃的笑顏如花,看到青兒的驚世容貌,畫師畫工出類拔萃,畫上的兩人,似乎有生命一般,鮮活而明媚。溫意心中一陣悲痛,如花的年歲,竟這樣叫香消玉殞了,怎不見人嘆息?
淚水又染了眼眶,宋雲謙也默默地站在她身邊,神情哀傷而憤怒。
過了一會,宮人擡着可兒進來。
她臉上有驚慌而莫名的神色,一見到宋雲謙,她便急忙喊了一聲:“師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宋雲謙回頭,眸光裡射出恨意,他什麼話都沒說,只這樣盯着可兒。
可兒神情略微怔愣,茫然地問道:“師兄,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她眸光看向靈堂上,似乎整個人嚇了一跳,“柔妃怎麼了?怎麼回事?”
溫意冷笑一聲,“可兒,你的戲越發高明瞭!”
可兒愣愣地看着溫意,疑惑地問道:“姐姐,你說什麼?”
姐姐,又來了,這一聲含着蜜糖的稱呼,讓她幾度失去防備心。溫意冷冷地道:“不必裝了,可兒,做了就不妨認了吧,柔妃雖然死了,但是魂魄還在呢,你能聽到她的哭泣嗎?聽到她訴說自己的悲慼嗎?”
溫意這話,不帶一點溫度,彷彿就從地獄傳過來一般,可兒整個地打了一個激靈,但是,她隨即搖搖頭,茫然地問溫意,“姐姐,柔妃是怎麼死的?我又是怎麼昏迷的?出什麼事了?”
宋雲謙看着她,問道:“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可兒擡頭看着宋雲謙,神情迷茫,“師兄,我記得什麼?這到底出了什麼事?還有,那上面的是師姐嗎?師姐不是跟阿牛哥私奔了嗎?她死了?怎麼回事啊?師兄,你倒是給我說清楚啊!”她躺在擔架上,臉色放蒼白,但是精神還算不錯,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定定地看着宋雲謙,並無半點內疚心虛。
宋雲謙從懷裡抖出一封信,遞給她,神情淡漠地道:“你看看,是不是師父的筆跡?”
可兒疑惑地取過信,張開一看,宋雲謙看着她的面容從開始的迷茫轉爲駭然,臉色也從蒼白轉爲煞白,她的嘴脣微微顫抖,身子也開始顫抖起來,雙眼突出,死死地盯着信上的字。
宋雲謙低下頭,口氣冷冽地再問道:“是不是師父的字跡?”
可兒忽地露出一個絕美的笑容,彷彿一朵開放得正豔的罌粟,她把心放在胸口,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眼神幽遠,道:“爹是知道的,爹是知道的!”
宋雲謙聽到這句話,整個人都瘋了,伸手一記耳光打在可兒的臉上,再揪住她的衣領,怒問道:“爲什麼?他是你爹,你爲什麼要對他下毒?你是不是瘋了你?”
可兒嘴角溢出一絲鮮血,彷彿一朵開在雪白牆上的殷紅花朵,她就這樣定定地瞧着宋雲謙,然後,伸出雙手抱住宋雲謙,喃喃地道:“師兄,害死我爹的,不是我,而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