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師…”
餘抒輕輕扯了下程傾的衣服, 目光中隱約是擔心——怕她鬧得太僵,以後被這些小人算計。
程傾朝她點了下頭,淺茶色眼眸寧靜深邃, 無聲告訴她, 不用擔心。
餘抒愣了幾秒, 鬆開手。
也是…以她的實力和名聲, 一般沒有人敢找她的麻煩, 只要不是原則性問題,永大必然站在她這邊。再退一步說,近年來不乏千萬重金挖她跳槽的高校, 只要她想,都可以來去自由。
一片靜寂的沉默中, 終於是這中年微胖老師先敗下陣來:“行吧…這次看在程老師的面子上, 我下午就改新聞稿。那個什麼…對不起了。”
程傾:“你就是這麼道歉的?”
“你…”董老師頓了頓, 看向餘抒,近乎咬牙切齒地說, “餘同學,對不起!”
五大三粗的男人全身緊繃,像是被人硬生生把頭按了下去,神色也難看極了。
程傾挑了下眉,轉過身, 右手在餘抒肩膀上輕輕帶了下:“走吧。”
就這麼把勉強低下頭道歉的中年老師晾在原地, 態度冷靜到倨傲。
——你必須道歉, 但我不必接受你的道歉。
董老師臉色氣得都要發綠了, 但還是緊咬牙關, 一言不發。
就是再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跟程傾硬碰硬, 他不過是個普普通通行政人員,跟程傾對上,最終倒黴的只會是他。
童嘉等人站在原地也傻了,過了幾秒反應過來,才朝董老師燦爛一笑:“那就辛苦老師今晚加班改稿嘍。”
走了幾步,童嘉又回頭,不解氣地說:“週一早上看人被打臉,真是神清氣爽啊。”
頂着董老師敢怒不敢言的目光,她心情愉悅地追了上去:“等等我,等等我。”
從學院樓出來,餘抒往後退了一步,稍微拉開跟程傾的距離。
童嘉站定了,喘着氣:“程老師,太感謝您了!”
這場鬧劇解決得這麼快,是她趁亂給程傾發的消息,沒想到程傾到得這麼及時。
程傾搖了下頭:“我是指導老師,應該的。”
校報的兩個學生站在一旁,大着膽子問:“程老師,請問您今天有空接受校報的採訪嗎?”
程傾從不接受任何採訪,就連年前她設計的永州體育中心建成獲獎,她也沒公開說過一句話。
今天她卻像有點興趣:“聊什麼?”
“那…聊聊今天的事情?”提議的男生頭腦很靈活,立刻說,“我們也關注到,高校裡很多老師對學生智力產出和勞動成果的侵佔和壓榨,但一直沒想到選什麼角度切入。”
“可以,”程傾頓了下,“就我一個人?”
校報記者反應很快,立刻問餘抒:“這位同學,你們也一起吧。”
“我?”
“好啊!”
還沒等餘抒迴應,童嘉一把拉住她,義憤填膺地說:“太好了,這種行爲就是要譴責,也不知道有多少學生深受其害。”
“太好了!我們去學校外面那家江浙菜餐廳?那裡有包廂,環境很好。”
“可以。”
程傾依舊是那種不太在意的語氣,似乎片刻前冷靜強勢的人並不是她。
餘抒沒話說,只能跟着去餐廳吃飯。
包廂內是八人小圓桌,永大校報學生坐在一邊,把餘抒安排在了程傾旁邊的座位。
餘抒低着頭,也不說話,就低着頭看自己的手指。
有服務員過來問要不要點酒,程傾一口拒絕:“不喝酒。”
童嘉舉手示意:“點可樂可以嗎?”
程傾點了下頭,側過頭對服務員說:“要一杯酸奶。”
儘管程傾還是不太愛說話的冷淡模樣,但校報的學生記者很快就發現這位著名的脾氣不太好教授看起來不好相處,但說話很平和,幾乎有問必答。
她思維敏捷,語言也不堆砌,更是一點也不端着架子。學生記者從今天的事往外延伸,問到她求學、工作的經歷,程傾一一說了,與其說是採訪,更像是經驗分享。
餘抒沒說話,下意識豎起耳朵聽,一邊聽,一邊在心裡默默記着。
直到桌上有杯酸奶推了過來,程傾稍微停頓一下,偏過頭對餘抒說:“別喝碳酸飲料。”
說完她又轉過去,繼續接受採訪。
餘抒怔了下。
旁邊的童嘉也不解,這…程老師未免對餘抒也太偏心了吧。她們什麼時候這麼熟了啊?
這頓飯吃了一個多小時,程傾根本沒動幾次筷。
談話中途,她說了聲‘抱歉’後迅速轉身,低低地咳嗽了兩下。
餘抒擡起頭看她,嘴脣動了動,想說什麼又忍住了。
採訪結束,校報記者端起杯子:“謝謝程老師!”
大家都端起了杯子,餘抒也端了起來,目光低垂着。
程傾跟所有人依次碰了一下,只有餘抒手回撤得太快,她沒碰到。
等其他人落座,程傾偏過頭:“餘抒,沒碰到杯。再碰一下。”
別人的目光都投了過來,餘抒臉頰開始發熱。
這麼多人,她幹嘛啊?
餘抒不想動,但被別人看着,也不可能真的不理她,只能舉起杯子,跟程傾單獨碰了一下杯,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她心裡也驚了一下,擡起頭撞進那人眼底的瀲灩笑意,似融融春光般的和煦。
餘抒眉心一跳,不太自在地低頭放下杯子。
幸好程傾又回答了校報記者兩個問題,沒再單獨跟她說話。
但餘抒注意到程傾臉頰依舊泛着不太正常的紅,在這張素淨冷淡的臉上格外醒目。
童嘉也注意到了:“程老師,您是不是發燒了?”
程傾搖頭:“沒事。”
餘抒長舒一口氣,把不該問的話嚥了下去。
吃完飯,出來的時候在下雨。
餘抒撐着傘站在路邊,準備回學校。
程傾忽然說:“餘抒,我有點頭暈,你開我的車送我。”
童嘉伸手幫餘抒拿包:“去吧,你的書包我送到你宿舍。”
之前吃飯也是餘抒送程老師的,更別說程老師今天看起來像是生病了,這樣的要求實在很正常。
餘抒:“這個…”
其他人好像都默認了她送程傾,三三兩兩的計劃着要怎麼回學校,很快安排好回程的拼車,直接把餘抒丟下了。
餘抒:“?”
程傾朝她伸開手,鑰匙臥在潔白掌心,說:“走吧。”
餘抒深吸一口氣:“走吧。”
車開得慢而穩。
程傾不跟她說話,但餘抒能感覺到她在看着自己。她假裝不知道,但時間久了忍不住回看過去,程傾也不閃躲,反而問她:“怎麼了?”
餘抒:“…看我做什麼?”
程傾:“瘦了四斤?”
餘抒:“……很精準。”
不愧是能目測估算建築面積的程大教授,還開展了目測體重的業務。
程傾偏着頭,依舊沒收回目光。 щщщ◆t t k a n◆¢O
餘抒:“怎麼了?”
程傾:“不怎麼。”
餘抒:“……”
‘你爲什麼要看着我’這種話當然不可能一說再說,餘抒乾脆不理她,全當察覺不到。
一路無話。
直到車停下,程傾先下車,打開後備箱:“幫我搬個箱子。”
餘抒:“…?”
後備箱裡放了兩個箱子,程傾很快搬起一個箱子,轉過身交給她——餘抒幾乎是下意識接了過來。
程傾搬起第二個箱子,開口解釋了一句:“兩個,我搬不動。”
餘抒抿了下脣。
考慮到她好像在生病,也沒說什麼,跟着她上樓。
出了電梯,程傾左手托住箱子,右手輸入指紋,開了門。
動作還算輕鬆,大概她的箱子不太重。
餘抒雙手抱着箱子,已經出了汗,深呼了一口氣,站在門口沒進去。
那天走之前,她就沒打算再跟程傾見面了。
但永州太小,這纔多久,就總能遇到她。
餘抒剛彎腰放下箱子,白色小貓撲了過來。
阿白在她褲腳上用力蹭了蹭,像是在怪她爲什麼這麼久不回來。
餘抒卻忍住了沒去抱它,只蹲下來摸了摸它:“好了乖,過去玩吧。”
程傾說了聲稍等,箱子就扔在玄關處,就直接進了書房。
餘抒站在客廳,也沒事做,想着乾脆幫忙把箱子搬進去。
她隨手把帆布包和雨傘放在椅子上,彎下腰,用力抱起,抱……抱不動。
怎麼會這麼重!
這是比她的箱子重很多吧?
還沒來得及比較兩個箱子的重量,餘抒聽見書房裡傳來腳步聲,她趕緊站起來,把手別到身後:“我先走了。”
程傾遞了兩本書給她:“之前你問我的書。”
餘抒:“…不用了不用了。”
這是快一個月前的事情了,有兩本想看的書絕版,當時她問過程傾,程傾說想辦法找下。
只是這麼久了,餘抒自己都要忘了。
程傾看着她,在半空中的手遲遲沒有收回,清淡目光牢牢鎖在她身上:“不敢過來?我會吃了你嗎。”
這麼平平淡淡的語氣,後半句卻明顯有歧義。
餘抒低下頭:“我先回去了。”
她很快轉身,根本就不給程傾再說一句話的機會。
“餘抒,”程傾目光落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眉心跳動一下,只說,“路上小心。”
餘抒很禮貌地道了聲謝,腳步卻半分也沒停下,匆匆離去。
聽着門關上的聲音,程傾拍了拍阿白的腦袋,像是在責怪小貓沒出息留不住人,目光卻落在座椅上的那把傘,脣角輕輕牽起。
她還會再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