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侍女一早就端了羊奶湯、肉食之類的東西來。笛非也只吃了一點點。一到天黑的時候,周圍的炎熱全變爲了冷涼。
依舊待在露臺上,看着黑茫茫的夜景。隱隱約約看見巨大的狼頭人身石像佇立在王宮局部的中央。她實在是想不起來那熟悉的石像到底是誰。
忽然,她自嘲地笑了起來。她在幹什麼?坐以待斃麼?還是在等一個永遠都等不到的人?
毅然決然地轉過身,走出了內殿。守在外殿的侍女們驚慌地攔住她的去向:“小、小姐……您……”
她冷漠地看着她們:“我要去見陛下。”
“小姐……不可以……陛下正在寢宮……”她們故作爲難的表情使她厭惡。
曾經,觸手可及的便是他。
“那麼,就叫他來見我。”笛非露出一個比夜風還涼的笑容。
侍女們爲難地跪倒在地。全是因爲自己的不知好歹與自以爲是。
殊不知,她早已深深中了一種名爲“思念”的穿腸毒藥,已經牽制着她的每一條神經,在她意識變動的每一瞬間都深深印下他的身影,他的臉容,他的一切一切。
慢慢地轉入了深夜。拉美西斯看完了最後一張莎草紙。火光依然生生不息地燃燒着,只是黑暗越來越濃重。牀上的女人睡得很香,手上的金鍊映着清晰的火光。
她是努比亞特意奉送的一個貢品。雖然有一身黝黑的肌膚,卻有着無比妖嬈的身段。她是他今日新封的側妃。他知道,努比亞的人民已經開始蠢蠢欲動。努比亞是一個民族風俗很濃厚的國家。雖然國土小,但是他們的勞動成果不容忽視。從第二王朝的先祖開始,就不肯錯過這個很有利用價值的國家。所以一旦他們結合起來反抗埃及,是絕對有可能引起其它國家的支持,對埃及沒有任何的好處。
悄無聲息地,他跨出了殿門。守在殿外的侍衛緊張地向他鞠躬。他揮揮手,示意他們全都不必跟過來。
他的眼睛很好,即使在漆黑的地方,也能看得到路。就這樣,他不爲人知地在宮廷中散着步,慢慢走回自己的宮殿。
夜風眷戀地圍繞着他的身體。突然間,他敏銳地看去上方的露臺。一個高挑的身影正倚在扶欄上,沐浴在黑暗之中。
拉美西斯陰冷地放下眼簾。他知道,又是那個奇怪的女人。若不是因爲他的王后,他絕不會讓她在這王宮中有任何一處存活的地方。
正要經過的時候,上方響起了沙啞的聲音:“你這樣,我會認爲你是害怕見到我。”
不由自主地,他止住了腳步。渾身不自覺地佈滿煞氣。
可是,一滴冰涼的液體滴落到他的肩膀上。頓時把周身的煞氣席捲而去。
“你是明智的。所以,沒必要對我採用如此顯明的抗拒。”
是嗎?
笛非張着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只能怔怔地流着淚。她用力地甩甩頭,讓自己清醒些:“如果你相信我,我想,我可以是能夠幫助你的人。”
“我知道你與赫梯現在處於極度的矛盾狀態。我也知道你爲何要對希伯來人趕盡殺絕。”
“我還知道你的哪一個兒子將來會做法老。甚至能比你知道更多未來會發生的事情。”
“我會幫你,統治你的帝國。”
拉美西斯從未聽過一個女人如此自信地吐出這幾番話。她的勇氣着實可嘉。不過……只因爲這一點,就改變對她的看法,那也太輕易改變立場,也許就會中了她的圈套。
笛非閉上眼睛,繼續道:“你心裡很清楚。你的王后,與你根本就不屬於同一個世界。我和她都是來自於你不能知曉的地方。我們能夠知道你不知曉的事情。”
“我願意歸順你,陛下。讓我爲你效勞一切的事情吧。”
因爲對你的信念,我跨越三千年的時空回來這裡。如今,我仍願意把這份信念交託給你。
完完全全的信仰着你。
夜風安靜地吹着。
“你想要什麼?”終於,一聲低沉的輕語打破壓抑的沉靜氣氛。
“我想要什麼?”他清楚地聽到上方傳出低低的笑聲,“……我想要的,你給不了。所以我只要在你所在的王宮之中有一個立足的地方。我要好好地活在這裡。你能應允嗎?”
好大的口氣。他的嘴角微微勾起。沒有再理會她,就直接向前方走去。
剩下她一個人癡癡地在原地守候。
白日。笛非感覺自己的身體好了些許,便走出了殿外。奇怪的,那些侍女們並沒有再阻擋她。她尋思着,一個人無所事事地走在宮中的大道上。
隨處可見的蕨類植物與精心修建的蓮花池。無一不是引人入勝的景象。即便是清晨,陽光依然炎熱。熱滾滾的風吹拂着她輕薄的裙襬。她仍然堅持着不露骨的打扮,不戴任何的飾物,不化任何的妝容。
或許是她一時腦熱的話起了效果吧。如果拉美西斯有一丁點的相信她,那麼她就能夠有發揮自己才能的餘地。
想着想着,不知不覺走到了王宮後方的庭園。她來不及詫異自己爲什麼走進那裡,便看到了一副這樣的景象:幾位濃妝豔抹的妃嬪嬌笑着坐在蓮花池的邊沿,活色生香。而那個全身散發着高貴氣度的王者正襟危坐着,身側坐着嬌俏可人的美麗王后——洛伊。
她忽然有了逃避的想法。剛想轉過身,遠遠地就傳過來了嬌嗔:“笛——非!你在這裡啊。”
勉強地彎起脣角,笛非轉過頭來,“洛伊。”
她站在蓮花池的另一方,他們的對岸。遠遠地就感覺到了一股不尋常的隱晦氣息,使她不由得心生恐懼。可是洛伊已經下了長椅。金色的流蘇在她雙臉側搖曳着,映襯着她雪白的肌膚。
她是王后。卻沒有如法老那般爲了證明對阿蒙神的敬仰,而剔除乾淨了毛髮。或許是因爲她那一頭猶如太陽般燦爛的金髮打破了歷代的規則。她可以保持自己最原始、最自然的美。
金色於埃及而言,是高貴不可侵犯的神聖色彩。這位異族王后擁有一頭美麗的金髮,從而被民間喻爲是太陽神拉的恩賜。她或許會爲埃及帶來朝陽,帶來富強,就猶如她天然的金髮一樣光芒萬丈。
“笛非,過來陪我坐坐啊。我感覺很悶……”洛伊委屈地扁着嘴脣,神情裡的孤寂讓笛非心裡很難受。她卻違心道:“我是一個無名無分的人。你不應該這樣。有失你的身份。”
“笛非。你怎麼這樣?你還當我是朋友嗎?只因爲我是王后嗎?”
“不是……”她頭疼地扶住洛伊的肩膀,“我只是想……讓你在王室中能夠更好地生存着。與我來往太密,始終會招來話柄的。畢竟是王后,不能再像小女孩一樣了。”
她頓了頓,再次開口:“我……也許不能再像以前一樣,保護你。你必須學會獨立,知道嗎。”
洛伊的眼睛泛起了絲絲水光:“……笛非…………你要離開我了嗎?”
“不是。我只是覺得,我已經沒什麼能力能夠護着你了。”
“不是的!”她盈滿淚水地拉住她的手,“你一直都是最保護我的那個人,最貼切我的那個人。如今,連你都要說這麼喪氣的話……不要這樣好不好?拜託你笛非,不要再說些這麼喪氣的話……我……真的會很難過……”
“對不起。”她無聲地吁了一氣。始終,她是她最好的摯友,是她心中無法分割的一部分。笛非伸出手把洛伊輕輕抱進懷裡,盡其所能地傳達着自己的溫暖。
洛伊感傷地吸了吸鼻子:“……嗯。陪我過去坐坐吧。陛下的那些側妃們與我根本相處不來。我也不想與她們爭風吃醋。你明白的。”
她只好伴隨着她走了過去對岸。拉美西斯的存在讓她感到莫名的窒息。不過他並沒有什麼反應,只是撐着腮,一邊喝着飲品,一邊看着手中的莎草紙。在他的王位側緊緊貼着一個同樣高度的小桌,方便他換取桌上的書卷。
那些妃嬪們笑得花枝亂顫,竭盡所能地想引起座上這位男人的注意。雖然時不時地他會淡淡地看向她們,但更多時間他仍是關顧着自己的王后。她們的心裡百般不是滋味。
洛伊命人給笛非搬來了座椅。她卻覺得難以坐下。
那些妃嬪們用探尋的目光注視着自己。她只好別過頭不去看向她們,看着自己亂動的手指。洛伊很想與笛非談話,卻由於她高貴的身份,不得不保持着沉默。
一直坐着。
陽光越來越熱烈。許些人在王后的示意下也給自己遮上了闊葉扇。法老看完了手中的書卷,小幅度地活動了一下筋骨:“各位愛妃們辛苦了。中午可以到王宮的園林裡來共享午餐。”
那些妃嬪們站起身來,媚笑着道:“謝謝陛下。”
“你。過來。”
窒息的感覺越來越濃。她只覺得頭很暈。直到洛伊碰了一下她發涼的手。
“笛非,站起來,陛下在叫你。”
她?
他在叫她?
她站起了身來,緊張地握着拳,並不能肯定他是否真的在叫她。
他只穿了一件短裙,裸露着上身。他的胸間垂掛着金牌與一些珍貴的首飾。藍金條紋的頭帕方正地戴在他的頭上。矯健的身姿與壯實的骨骼對歲月挑釁着強者的風範。
“站過來。”不容忽視的威嚴。
她走了過去。經過洛伊的座位,站在了離他約一英尺的地方。好像從來都沒有離他如此之近過。
怦咚。
怦咚。
洛伊微笑着,輕輕握了一下笛非的手:“不用緊張。你所想的事情我都知道了。陛下答應了我的。”
她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頭。是的,她討厭這種感覺。彷彿自己的存在處處都要依賴別人,沒有別人自己就活不下去那般。那麼,她寧可不存在。
“王室中的政治上的確缺少出類拔萃的人才。”拉美西斯慵懶地撐着腮,微微眯起濃墨妖豔的雙瞳。“說吧。你認爲怎麼樣纔可以證明你有政治上的才能?”
笛非沉默了半晌。灰色的眼眸忽然泛上了一片奇異的色彩。
“把希伯來民族的統治權,交到我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