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長會正式開始之前，程樂樂先找到劉巖私下通氣，按照曹校長的規定，每個班級第一名的家長要做典型發言，交流教育經驗，當然了，這個環節是爲了討好肖家特別設置的，曹校長雖然沒指望肖子峰能親自參加，但至少楊曉靜會來，只要讓這尊大神滿意，隨便投資一點，就能蓋一座實驗樓了。肖子峰夫婦都沒有來，而是打發一個樣子普通的年輕人過來，讓精心謀劃多時的曹校長很失望，悻悻離開了教室，也忘記告訴程樂樂取消這個環節了。程樂樂的心裡可沒有這麼多彎彎繞，她覺得一個孩子的學校教育和家庭教育應該並重，請肖冬雨的家長介紹經驗，是一個很不錯的方法，所以很認真地讓劉巖做準備，談談每天放學以後肖冬雨都做些什麼。
老生常談的宣讀成績單之後，程樂樂興致勃勃地邀請肖冬雨的家長髮言，劉巖微笑着走上講臺，清了清嗓子，說道：“冬雨每天晚上回家以後的活動很多，比如打遊戲機、鬥地主……”
一句話沒說完，家長們就像炸了鍋，相互捉對竊竊私語，顯然是對劉巖的話很不滿，認爲他一定是有什麼絕招，秘而不宣。
程樂樂很惱火，憤怒地瞪了劉巖一眼，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道：“冬雨的家長一定是在開玩笑對吧，冬雨的成績這學期突飛猛進，在班級裡遙遙領先，據我觀察，她在學校裡與其他同學並沒有什麼區別，一定是回家以後有什麼特殊的學習方法，冬雨的家長請您不要藏私了吧，我們要面臨的是高考，同學之間並沒有衝突的，有好的經驗拿出來分享，共同進步纔對嘛。”
劉巖撓了撓腦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她偶爾會問我一些問題，多數時間都會纏着我玩撲克牌，真的沒什麼特殊輔導啊，我覺得現在的孩子壓力太大，從小學開始就要參加各種輔導班，學鋼琴、學英語、學奧數，沒完沒了，把孩子活潑的天性都磨沒了，更關鍵的是讓孩子喪失了想象力，失去了快樂的童年。冬雨過去也是這個樣子的，每天從學校帶回來很多習題，我大體上看了看，很多都是重複的，就扔掉了大部分，只選出很少幾道題讓她看，其餘的時間都是在玩。”
“什麼！你把那些習題給扔掉了！”程樂樂氣得險些跳起來，指着劉巖的鼻子大吼：“你知道不知道，那些習題都是學校從北京一些重點高中裡高價買來的，都是很重要的資料！你竟然給扔了！”
劉巖也覺得自己的話傷害了程老師的感情，有些歉意地說道：“也不是扔了，只是沒有讓冬雨看而已，題型都是重複的，解題思路也很單一，疲勞戰術的意義不大，只能培養出近視眼……”
程樂樂認定劉巖是有意跟自己過不去，大步走下講臺：“你算是什麼家長！你怎麼能這樣呢！冬雨是好苗子，如果被你給耽誤了可怎麼辦？你這是犯罪！你知道嗎！我一定要把這件事告訴冬雨的媽媽，我和楊女士是認識的……對了，你是肖冬雨的什麼人？”
“我？”劉巖一愣，很老實地答道：“我是肖冬雨聘請的保姆。”
如果現在程樂樂的手裡握着一把菜刀，一定毫不猶豫地向劉巖砍過去，太氣人了，簡直欺人太甚，程樂樂氣得嘴角直哆嗦：“你……你一個保姆，介紹什麼經驗！你懂個……那個……什麼啊！”
如果不是突然意識到此刻是家長座談會的現場，需要保持爲人師表的光輝形象，程樂樂險些把那個“屁”字罵出來，由於急剎車的關係，程樂樂咬到了舌頭，疼痛得差點跳起來，憋紅了臉擠出一句：“誰讓你胡說八道的！”
劉巖很無辜地看着義憤填膺的程老師，無奈地說道：“我本來也沒想介紹經驗啊，是你非得讓我說的，我只好實話實說了，冬雨平時在家裡就是這個樣子的，我總不能瞎編，說她每天晚上頭懸樑、錐刺股，鑿壁偷光、聞雞起舞吧……”
程樂樂努力壓抑住熊熊怒火，低聲喝道：“你給我坐下，回頭再找你算賬，一個破保姆而已，囂張什麼！”
劉巖有些不高興地回敬了一句：“偉人教導過我們，革命只有分工不同，沒有高低貴賤之分，當老師和當保姆都是爲人民服務，你讓我發言我就發言，你讓我坐下我就坐下，我怎麼囂張了？你嫌我是破保姆，我還嫌你是破老師呢，每天佈置那麼多的卷子，就會搞題海戰術，要因材施教你懂不懂？”
程樂樂緊咬着嘴脣，扭身走回講臺，不停地告訴自己，不能生氣，不能生氣，一定不能跟一個破保姆一般見識，他沒有文化，不是一個斯文人，不能跟他吵架，跟他吵架就是自降身份，人被狗咬了一口，不能張嘴去咬狗，那樣會咬一嘴毛……
程樂樂終於再次擠出了一臉風刀雪劍般的笑容，勉強讓聲音柔和一些，說道：“今天全班第一名肖冬雨同學的家長因爲有事沒有來參加家長會，讓我們歡迎第二名李星琪同學的家長髮言。”
一陣稀稀落落的掌聲之後，劉巖又站了起來。
程樂樂大怒：“你又想幹什麼！想故意搗亂嗎！你給我坐下！不然就給我出去！”
劉巖這次很給面子，沒有辯解，老老實實地坐了下來。
程樂樂本以爲又要費一番脣舌，見破保姆這次很聽話，略微有些詫異，怔了一下才收拾好心情，繼續說道：“李星琪同學的家長坐到哪裡了？請站起來發言，介紹一下李星琪同學在家裡的情況。”
程樂樂說完環顧一週，發現劉巖又像電線杆一樣杵在那裡。
“你！你給我出去！”程樂樂氣得雙腳離地，在講臺上跳了起來，只聽得一聲脆響，纖細的鞋跟斷了，她也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我走我走……您別生氣。”劉巖見程老師氣成這副樣子，生怕她突發心臟病之類的，一旦發作，自己是有責任的，於是誠惶誠恐地逃離了教室。
見討厭的破保姆走了，程樂樂的情緒才平緩了一些，問道：“李星琪的家長來了沒有？”
一連問了三遍，李星琪才站在門口怯生生地說道：“劉巖大哥就是來給我開家長會的，被你給轟出去了。”
程樂樂向門口看過去，只見肖冬雨和李星琪一人拉着破保姆的一隻手，不准他離開。
程樂樂感到自己的思維有些短路，疑惑地看着兩個得意弟子，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李星琪比肖冬雨活潑，遇事總是衝在前面，用力把劉巖推進教室，大聲對程樂樂說道：“程老師，我這學期住在肖冬雨家裡，每天都是劉巖大哥輔導我們功課，他每天只讓我和肖冬雨各做五道題，然後他會講一些不同的解法，我要做的題和肖冬雨要做的題是不同的，都是劉巖大哥在那些卷子裡選出來的。”
李星琪的話激起了程樂樂的好奇心，忍不住問道：“你們每天都交作業啊，可沒有任何一科老師來告你們的狀。”
李星琪偷偷看了肖冬雨一眼，兩個女孩相對吐了吐舌頭，李星琪纔不好意思地說道：“那些卷子都是劉巖大哥答的，他說我們兩個每人每天只消化五道題就可以了，沒必要做那麼多……”
程樂樂不太相信李星琪的話，轉頭去看自己的得意門生肖冬雨。肖冬雨很害羞地點了點頭，默認了李星琪的話。
程樂樂氣得滿臉鐵青：“好啊！好啊！你們可真行！想不到你們也能幹出找人代寫作業這種事情！你們太讓我失望了！”
肖冬雨和李星琪畢竟還是個學生，見程老師生氣了，嚇得縮在劉巖的身後。劉巖護住兩個孩子，怒道：“嚇唬孩子幹什麼！孩子有什麼錯！”
程樂樂惡狠狠地瞪着劉巖：“看來你不僅是破保姆，還是家教了，你有什麼資格不讓我的學生寫作業！”
“因爲你的方法不正確，每個學生的思維方式和接受能力是不同的，而你卻用同樣的方法去教，佈置同樣的作業，浪費學生的時間，事倍功半，孔子在幾千年前就提出因材施教，你卻搞題海戰術，即便是應試教育，我們也應該根據孩子的特點去指導，現在我不過是替你做了你應該做的事情而已。”
“你……”程樂樂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眼淚就在眼眶裡打轉，強忍住纔不至於當場哭個唏哩嘩啦。
劉巖也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重了，於是讓語氣平緩下來：“當然了，這是整個教育體制的問題，你也無法改變大的環境，一個班級四十多個學生，要想出四十多種教學套路確實強人所難，你也不要太自責，以後多往這方面思考一下就行了，作爲學生家長都會理解你的……”
“理解個屁！”一貫是淑女形象的程樂樂終於罵出了粗話，眼淚也不受控制地狂噴了出來，她毫無形象地抹了一把淚水，用力吸了一下鼻子，無限委屈地大喝道：“我怎麼就不思考了！你怎麼就知道我沒思考呢！到濱南一中這半年，我哪天不是起早貪黑備課！爲了把課講好，爲了保持住重點班的成績，我哪天睡過踏實覺！我哪天吃過安生飯！我的電話二十四小時都開着，學生有事我隨叫隨到，就說肖冬雨吧，她哪次暈倒的時候不是我陪着去醫院……我容易嗎？你說我容易嗎！嗚嗚嗚嗚……”
程樂樂自從被高局長髮配到濱南一中當普通教師，滿肚子委屈從未發泄過，這次算是找到了出口，滔滔不絕地發着牢騷，一發不可收拾，讓滿屋家長瞠目結舌。說到動情的地方，肖冬雨和李星琪也跟着哭，師生三人抱頭痛哭，全然不顧教室裡還有四十多個家長。
這樣哭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劉巖附耳囑咐了李星琪幾句，李星琪也意識到現在的場合，連忙和肖冬雨一起拉着程樂樂去洗臉。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劉巖堂而皇之地走上了講臺，略帶歉意地說道：“這個這個……各位家長，實在抱歉，我也不知道程老師這麼愛哭，早知道會這樣，我就什麼也不說了……要不咱們先自由談論一會兒，等程老師洗臉回來接着開會？”
家長們從小聲議論轉爲大聲談論，內容無非是程老師太年輕了，太沉不住氣了，把孩子交給這樣的老師可不行，怎麼能放心呢？然後有人提出讓劉巖講講給孩子選題的事情，畢竟看着浩如煙海的習題，家長們也心疼孩子，現在劉巖培養出肖冬雨和李星琪，一個第一名，一個第二名，活生生的例子擺在那裡，由不得人不相信，如果真有什麼好的經驗，不妨借鑑一下。
直到程樂樂帶着曹校長來到班級門口的時候，劉巖還在口若懸河地講着自己如何與高中生溝通的經驗，臺下四十多個家長聽得聚精會神，不時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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