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鑾駕北進的軍報自重關飛傳而出,六月十二日送至離都時,成親王景儀正拈着棋子看着一池蓮花出神。對弈的霍炎落了一子,擡頭道:“王爺。”
“啊,知道了。”成親王道,“你可別介意。”
“怎麼會?”霍炎道,“王爺定是惦念着皇上呢。”
“皇上在北邊櫛風沐雨,我們爲臣的在此弈棋對飲,如何心安?想到這裡,心就亂了。”
霍炎笑道:“有王爺這句話,無論別人說什麼,皇上都會欣慰。”
成親王的笑容藏在濃密的樹陰裡,幽幽地道:“不是每個人都能體會我的苦心吶……”
“京裡誰不知道自皇上親征以後,就是王爺殫精竭慮,皇上凱旋之際,百姓必銘記王爺的功勞。”
成親王微笑。“想必軍報是到了。”他擡眼看着趙師爺匆匆走近,隨手將棋盤拂亂。
趙師爺請了個安,將一摞摺子放在棋案上,笑道:“宮裡傳過來的。”
霍炎仔細盯着成親王翻動的摺子,見其中不倫不類夾雜着一封信件。成親王的手指撫着那信封的一角,最後還是先拿起北伐的軍報。
“皇上已進兵出雲了。”成親王看得極快,合上軍報,對霍炎道,“距大破匈奴又近了一步。皇上凱旋指日可待。”
“可喜可賀。”霍炎向北拱了拱手,“願皇上儘早回京。有皇上在京中一日,纔有我等人臣吉祥快活的一日。”
成親王笑道:“說了半天,還是你自己的吉祥快活。去吧,我看摺子了。”
兩人靜靜看着霍炎走遠,成親王纔將那封信從摺子裡撿出來。
“咚!”
——是蛙兒從蓮葉間躍入寒潭的聲音,成親王的心跟着顫了顫,將素白的信箋拿到樹陰下,眯起眼睛看。
“他們已自寒江上來了,這便要過桐州。”成親王對趙師爺笑道,“該準備了,總不成讓人住在王府裡吧。”
“王爺不必操心,東邊來的人自有地方住。只是於大人呢?”
“安置在驛站裡,他是朝廷命官,不必偷偷摸摸的,稍安靜些的地方就好了。”
“是。”趙師爺晃亮了火摺子,湊到成親王面前。
成親王將那秀媚到骨子裡的字跡又看了一遍,纔在火摺子上點着了書信,投在香爐裡慢慢燒去。
這一夜竟然沒怎麼睡着,渾渾噩噩到了佑國殿,一屋子閣臣作揖拱手,老氣橫秋、慢條斯理的樣子更是讓成親王懨懨欲睡。霍炎打了個冰涼的手巾,遞到成親王面前,笑道:“王爺看摺子真是快。一會兒就是五六件。”
“看的什麼都忘了。”成親王低聲笑道,“我們辦差的,和皇上不同。請安摺子自不必看了,諸事也是撿自己能辦的辦,能批的批。比之皇上日理萬機,不可同日而語。”
他接過手巾擦了臉,覺得精神一振,回頭問跟來的王府小廝道:“晌午飯遞進來了麼?”
“遞進來了。”
“擺在東邊吧。探花也一起來。”
“是。”那太監笑道,“遞來的時候就預備下了探花爺愛吃的釀百花海蔘和烤櫻桃。”
所謂烤櫻桃就是隻取田雞兩隻後腿,上了清湯、糖色,溫火烤制,直至腿肉向上縮成一團,露出一段骨頭,很像帶梗子的櫻桃。
霍炎因而笑道:“上回說了一句,王府裡倒記得了。兩隻櫻桃,一條生靈,罪過。”
那太監道:“就是探花爺說:朝撥碧水蓮蓬綠,夜點絳脣櫻桃紅。奴婢們才記得。”
“那還是我的錯了。”霍炎大笑。
一時將賜給閣臣們的飯也在西暖閣裡擺好了,成親王才攜霍炎用飯。大熱天的,成親王也只用些清淡飲食,最後上來點心,是冰鎮的銀耳羹。那太監將冰盒子捧到成親王面前打開,成親王看清了盒蓋子裡趙師爺寫的一句話,微微蹙眉,將裡面透了明的白瓷碗接了過去。那小廝蘸了冰上的水,將字跡抹去,悄悄擦了手,纔將另一碗奉與霍炎吃。
成親王下午坐臥不寧,敷衍了一會兒,便稱天熱頭暈,交待了霍炎幾件事,匆匆回府去了。趙師爺迎在門前,躬身施禮。
“怎麼回事?”成親王甩去朝服,拿着手巾擦臉,“怎麼到了雙龍口就不走了?”
“這裡是於大人的密信。”趙師爺從懷裡摸出信交給成親王。
成親王展開,按一四七、三六九的順序在各行中取字,最後讀出來的竟是:“去耳目,殺霍炎”六字。
“王爺,”趙師爺湊上前,“於大人怎麼說?”
成親王道:“東邊的人要我拔清皇上的耳目,才肯過京。”
“所謂耳目,指的是霍炎無疑。”趙師爺道,“王爺當如何處置?”
“霍炎殺不得。”成親王道,“所謂欲蓋彌彰,不過如此。”
“那麼弄到京城外面去如何?”
“京城外?”成親王道,“那只有讓他回寒州了。不過皇上正在前方開戰,要他回去省親,必遭人非議,他定不會從命出京。”
一時說得趙師爺也十分爲難,想到霍炎從未領過正經差事,要派他外省辦事,只怕閣臣嫌他年輕不讓去。
兩人一籌莫展,正商量間,王府小廝來問:“王爺,說好了明兒個要去上江,是坐船還是騎馬?”
“騎馬去。”成親王覺得頭痛不已,“事情都趕在一塊兒了。去宮裡,把北邊隨駕太監遞來的摺子拿過來,明日帶給太后看。”他回頭又對趙師爺道,“一個霍炎,什麼了不得的人物。他們盯着這個不放,是存心給我下絆子。你叫步之告訴東邊來使,我這裡正想別的蔽人耳目的法子,務必勸動他們繼續西進。”
“是。”
成親王夜裡不住思量,難以入眠,披上衣服起身,身邊的側妃迷迷糊糊也醒了,問道:“王爺哪裡去?叫人進來麼?”
“不必。你睡你的。”
成親王走到外屋,值夜的小廝已爬起身。
“請趙師爺過來說話。”成親王道,“我在園子裡等他。”
小廝們忙匆匆地去將亭子的碧紗支起來,先薰香趕盡了蚊子,才請成親王入座。
“把新釀得的梅酒用冰鎮一鎮。”成親王賞了座位給趙師爺,吩咐道。
這時候月兒已近圓了,輝光如水,遠遠的能聞蛙鳴陣陣。甜滋滋的冰酒入喉,成親王搖着扇子,愜意地吁了口氣。
“說起來還是霍炎的事。”成親王道,“東邊的人爲什麼盯着他不放,存心給我出難題?”
“以學生所見,”趙師爺微笑,“其意並不在霍炎。”
似乎說到了成親王的心意上,年輕的親王揚起面龐,呵呵地笑了起來,“師爺也覺得?”
“當是爲了試探王爺。”趙師爺道,“此事於兩家都是干係重大,利益無窮。王爺若不由分說將霍炎殺了,便知王爺急不可耐。對他們來說,討價還價的餘地也大了。”
“我急?”成親王冷笑,“急的是杜桓父子吧。”
“正是的。皇上北伐,朝廷空虛,正是他們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這幾個月他們與於大人來往頻頻,已露浮躁之相。王爺穩坐京師,是他們求上門來,王爺何必遷就他們。”
“說得好。”成親王道,“今天要你寫的信可發出去了麼?”
“尚未。學生覺得有待商榷,正要次日再問王爺呢。”
“那就這麼寫,”成親王道,“霍炎我是絕對不會殺的,要拔除皇帝的耳目,固然不錯,但是皇帝的耳目何其之多,除之不盡。倘若東王心有顧忌,不敢西顧,那便請回。我這裡雖京師一隅,卻自有逍遙自在的好處。就算想成大事,也須和有魄力爲之的英雄共襄共舉。請東王來使自己看着辦吧。”
“就是如此。”趙師爺撫掌大笑,“學生這就修書。”
“夜着實深了。”成親王透過紗櫥,望着朦朧的天色,“明天吧。”
因這一晚長談,成親王次日再沒有精神騎馬,命人備下輕車,睡了一路。到了上江行宮,已精神抖擻,跪拜大禮行得瀟灑漂亮。
太后指着他對洪司言笑道:“看看,準是遇上高興事了。”
“雖然不是高興事,但也差不多。”成親王笑道,“皇上大兵北進了。兒臣聽着極是振奮。”
“你自然是振奮了。想想你哥哥又在吃什麼苦。”太后嗔道,“吉祥的摺子帶過來了麼?”
“帶過來了。”成親王自懷中取出黃皮摺子奉給太后。
太后看了一遍,嘆道:“樣樣都好,就是睡得晚。京裡的摺子節略加上軍報,總要批到深夜呢。”
“那是太辛苦了。”洪司言也嘆了口氣,“皇上眼前都是些什麼人哪?怎麼沒有人分憂?”
成親王心中一動,道:“皇上極依賴的不過就是一個辟邪,其他帶過去的人,只得兩個中書舍人。平時京裡辦差就忙不過來了,人手似乎是少了些。”
“那再多加兩個人。”太后把摺子放在茶几上,“有誰是皇上用慣的,就遣過去。雖說是文臣,這個時候卻都要效力,不拘是誰,都可以。”
“是。”成親王笑道,“母后給個懿旨吧。兒子調動人手到軍前,皇帝哥哥會說我擅做主張。”
“說的在理。”太后道,“就說是我的口諭。”
“是。”成親王笑了。
太后看着他心滿意足地離去,扭頭問洪司言道:“怎麼覺着上了他的當似的?”
“主子這麼說,奴婢看着有些象。”
“搞什麼花樣呢?”太后低頭想了想,“他這是看不慣京裡哪個人,忙不迭地要往北打發?”
“就是內閣裡辦差的中書舍人吧。”洪司言道,“不過,聽說小親王和他們交情都不錯。尤其是前一科的探花霍炎,和皇上、小親王兄弟都走得近,經常出入親王府邸呢。”
“和他倆都走得近,就不對了。”太后搖了搖頭,“景儀對皇帝身邊的人,從來都是挺戒備的。你瞧着吧,這回出去的人,少不了這個霍炎。”
“霍炎是皇帝設在小親王身邊的棋?這時候想把他搬走,難道是小親王想動作了?”
太后的臉色極難看,冷着聲音道:“叫京裡的人盯着景儀。”
“主子是怕小親王惹禍?”
“這有什麼可怕的?一個毛孩子還能翻出天去?”太后冷笑,“我只是擔心,他的黃粱夢還沒醒,就不明不白死在他哥哥手裡了。”
洪司言吃了一驚,道:“奴婢這就交代人暗中守護小親王。”
“也別跟得太緊了。”太后停下羅扇,掩着半張面龐,連雙目也沉浸在幽深的黑暗裡,似乎盡力掩飾着自己的神色,“不給他點教訓,他是不會本分的。”
※※※
六月十六日,內閣傳出太后的懿旨,霍炎與另一中書舍人奉調皇帝親征鑾帳伺候節略筆墨。因旨意上說“即刻啓程,不可遲誤”,所以領旨之後兩人都急着回家收拾行裝,卻在朱雀門外讓成親王攔住。
成親王等了有一會兒了,替他打傘遮陽的小廝象從水裡撈上來似,渾身都汗溼了。成親王也熱得狠了,拿着扇子擋住地上白花花的反光,口中叫道:“燎原!”
“是。”霍炎緊走幾步,在成親王腳下叩頭。
地上炮烙般燙手,霍炎懶洋洋抽回手來,笑道:“王爺有什麼吩咐?”
“這就回去收拾了?”成親王道,“懿旨上雖催得緊,但凡事有我,準你們兩個一天假,後天啓程不遲。”
“王爺!”另一箇中書舍人郭亮抖抖索索搗蒜般叩首,哀求道,“王爺,開恩向太后求個情,可否收回成命?”
成親王怒道:“胡說!你拿太后旨意當玩笑麼?”他瞥了一眼霍炎,見他神色平靜,並無半點慌張惆悵,不由詫異。
“燎原,你不會象他似的,臨陣退縮吧?”
“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我們都有家有室?但比起前方將士,我們不過是伺候筆墨,拋頭顱,灑熱血都輪不上我們,更無退縮之理。”
“好!大丈夫當如是。”成親王讚了一聲,“不攔着你們和家人相聚。等後天,我送你們。”
“是。”霍炎爽快一笑,拽着郭亮躬身退下。
霍炎文采精奇,風骨超然,年紀雖輕,卻已露一代風流人臣之相,成親王素來愛慕。雖然他爲皇帝指使,在自己身邊不住刺探,但一樣有不少篤篤相交的日子。想到幾日後,這樣的俊傑人物就要拋下嬌妻美妾,身處險地,生死難卜,成親王心下反倒生出些愧疚之意。六月十八日一早,起了車,趕到霍炎家裡相送,前面走的伴當奔回來,車前稟道:“王爺,霍府的大門關着,敲了也不開。”
成親王奇道:“說好了今天走的,這時候不見動靜,難道是臨陣脫逃?”他敲了敲車窗,命車伕快行。
“把住街口!”成親王喝道,“你們兩個上去打門,就說是坐纛的親王來了,要霍炎出來叩頭。”
二十幾個伴當怦怦地敲門,不會兒門裡面有人慌慌張張地道:“做什麼?青天白日的打架劫舍,沒了王法了?”
“再胡說撕了你的嘴!”王府伴當又好氣,又好笑,道,“成親王見你們老爺來了,叫你們家主出來磕頭。”
這門纔算開了,出來答話的是老家人霍瑞,本要腆着臉上來賠笑,卻見成親王放下了臉色,頓時嚇得不敢吱聲。
“霍炎呢?”成親王厲色喝問。
霍瑞磕頭回話,“主人奉太后的懿旨,軍前伺候筆墨,已走了一天了。”
“走了?”成親王有點發蒙,“不是說好今天才出發麼?”
“說實話!”王府的伴當上前助威,大聲呵斥。
霍瑞哪裡見過這種場面,加之年老體弱,素有昏厥之症,頓時白眼一翻,昏倒在地。霍府的家人大亂,有人向後報信,直喚道:“瑞爺爺死了,瑞爺爺死了!”
成親王看着手下人手忙腳亂地解救霍瑞,也是啼笑皆非。內里門一響,婆婆娑娑的是女子的腳步聲,兩個丫環陪着紫眸慌忙出來察看。霍府的家人都口稱姨奶奶,躲在她身後。
就算是不拘小節,成親王卻還沒有準備紆尊降貴到和歌女打交道的地步,因而從前看見紫眸,不過遠遠的,只是知道她的歌喉名冠京師,面目卻不怎麼記得;現在走近了細看,才知所謂“紫眸”二字,當真名副其實:奇異的紫焰,燃燒在瞳孔的深處,嵌在楚楚可憐的蒼白麪龐上,令人更覺動人心絃的不安分。
果然是見過世面的女子,她盈盈地拜下去,口齒落落大方,“王爺萬福。”
“起來吧。”成親王微微俯下身,可以看到她水紅衣領中的雪白後頸,“你家老爺呢?”
“昨日便啓程北去了。”
“我和燎原說好,給他一天假,與家人多多惜別,今日我會親自來送。怎麼昨日就走了?是不是京外還有什麼事要辦?”
紫眸道:“家裡人也是如此相勸,望他多留一日。我家老爺卻道,這是從軍侍駕,刻不容緩。昨天一早便帶着霍祥,會同郭家老爺,一同出京。小女子也送至攘狄門長亭,決計不會有錯。”
“什麼叫決計不會有錯?”成親王聽出點不是味的東西,笑道。
“這個……”紫眸眼波流轉在成親王的臉上,“自然是說我家老爺真真地去了涼州。王爺覺得小女子話裡有什麼錯,便包涵吧。誰讓王爺一早氣勢洶洶的來了,只道是興師問罪,嚇壞了人。”
這句話說得又低又柔,帶着異乎尋常的輕浮之意,讓成親王怔了怔。
“怎麼就嚇壞了你?”成親王有些茫然地低聲道。
紫眸笑得很慢,很輕,將晚霞般的目光挪向一邊,回頭道:“看看瑞爺爺怎麼樣了。”
才靜了一會兒的小院子頓時又鬧哄哄的,成親王在喧囂中透了口氣——霍炎竟不肯多等一天,拋下美妾不顧,急急出京,看來對自己的戒心着實不小。他望着衆人忙碌,不住沉吟,卻見紫眸扭過頭來,緩緩地瞟了自己一眼。成親王不禁微笑。
“醒了醒了。”王府的伴當歡呼。
紫眸道:“瑞爺爺,可別嚇唬人了。您老要是有個好歹,讓王爺對咱們老爺怎麼說得過去。”
“好了,知道你家老爺出京我也沒什麼了。”成親王撣了撣衣襟,“走罷。”
“王爺回府了。”伴當們吆喝,忙着趕車掉頭。
霍家人在內施禮相送。
“瑞爺爺,您老身子還好?今兒個下午我可要去末明寺給老爺祈福,您身子骨不行,可要交待給別人。”
成親王邁步向外走的時候,聽到紫眸大聲道。他回頭,那飄飛的紫雲仍流連不已。
“末明寺?”成親王在車上撩起車簾,“在哪兒?”
“回王爺,離這兒不遠,靠近玉堂大道西城牆。”
“知道了。”成親王道,“打起簾子來,裡面熱。”
次日傍午,成親王自宮內回府,趙師爺笑嘻嘻相候,道:“接到於大人消息,昨日出了雙龍口,明日就到京了。”
成親王點頭,“步之還說什麼。”
“於大人轉述了王爺信中的話,果然杜閔使者爲難,猶豫了一陣,氣焰消退了好些。知道王爺到底還是將霍炎遣出京去,纔給了他們一個臺階下,巴巴地就來了。”
成親王笑了笑,“今天讓人跟着霍炎的小妾,怎麼樣?”
“沒什麼異常。”趙師爺皺着眉道,“不過禮佛進香,倒是徘徊了好一陣,一個多時辰纔回。”
成親王搖了搖頭。
“王爺什麼意思?”
“沒有什麼。”成親王回過神來,哧的一笑。
趙師爺又道:“上江驛站的人也來報,霍炎確實已過上江,算起來明日就進樂州了。”
“嗯。”成親王躺在涼榻上,“去吧,我歇一會兒。”
貼身服侍的小廝連忙低聲吩咐人:“打扇子、打扇子。”
成親王合上眼,聽着小廝輕悄退到門外,懸在房樑上的大扇葉在人牽動下吱呀吱呀地響,拂在身體上的風粘糊糊的,也不是很涼。成親王細細將這兩天的事想了一遍,更覺疲憊,一時迷糊,便睡過去。
夢裡若隱若現的都是映着紫藤的明泉,花間的人面目不清,只是從那紛飛落英中伸出雪白的手來,不斷拉扯自己的衣裳。
“王爺。”
——伴着呢喃,紫色的目光從水紅的衣袖後透出,讓成親王微微一個寒顫。
“王爺。”那聲音卻拔高了些。
成親王頓時驚醒,眼前的人風流清秀,正欣喜不已地微笑。
“怎麼早到了一天?”成親王伸手撫摸他的面頰。
於步之垂下眼瞼,用手巾擦去成親王額上的微汗,慢慢道:“臣歸心似箭。”
成親王奪過手巾扔在一邊,拽住他的衣襟。於步之順從地俯在他的胸膛上,任他打開自己的髮髻,用髮梢撫弄自己的嘴脣。
天氣似乎也不怎麼熱了,打扇子的小廝已躲得遠遠的。
“但願有朝一日,不用再遠離京城。”
成親王盯着屋頂微笑,“快了。”
※※※
六月二十日晨,成親王仍是照往常一般起轎往宮中理事。王府西北的角門不一會兒也開了,於步之帶着個小廝,搖着扇子翩然而出,上秉環路,往慕冬橋下的碼頭去。大熱天的,清早的行人反而多,主僕二人片刻功夫便匯入人流中。離着他們不遠,一個年輕的漢子抖擻了精神,壓低草帽,慢慢跟了上前。待於步之到了碼頭,那漢子只做往江心裡看船般,悠閒揹着手,在岸上來回踱步,見於步之從一隻快船中迎出三個人來,才駐足,默默看着他們相互拱手致意。
於步之和那三人寒暄幾句,便分道揚鑣。那漢子微一猶豫,尾隨了自快船上岸的三人,穿過小巷,往天刑大道方向行去。這裡的小巷行人稀少,那漢子不敢跟緊,再轉了幾個彎,前面的人卻已不見。那漢子疾步又走了兩條街,仍是尋不到那三人的蹤跡,不由頓足嘆了一聲。
“哼。”高處有人輕笑。
那漢子擡起草帽仰頭,只見一條消瘦人影手持利刃一躍而下,不由大驚失色,扭頭咬牙便跑,不過幾步,便絆到了前面的袍角,一跤跌倒在地。
“啊!”他道性命必然不保,奮而翻過身準備拼命,卻只見空蕩蕩的街頭,剛纔的刺客連人帶劍消失無蹤。
他驚異之下,怔了一會兒,在幾個街口亂奔亂看,忽聽有人嘆息了一聲。
“探花郎這是何苦呢?”街角拐出的人腰肥體寬,用涼帽遮去半張臉,踱過來站在牆下的蔭地裡,“若非我出手,探花已然送命。此時還不知逃出京城要緊,一定要送了性命才肯罷休?”
“多謝英雄救命之恩。”那漢子摘去草帽,正是霍炎,“我身負皇命,不敢不捨命報效。”
那人大笑,“探花的職責是在朝內,是在王府。這拿刀動槍,飛檐走壁的買賣,還是交給我們粗人的好。”
霍炎笑道:“且不知剛纔那人是誰,又怎麼發現我跟了他們過來。”
那人搖頭,“東王座下高手如雲,上京辦事,耳目不離左右。探花衣着光鮮,頂的草帽卻是破破爛爛,一看就知有詐。更不用說他們做賊心虛,小心謹慎,怎麼會猜不出探花的雅意?”
霍炎低頭思量道:“果然是東王的人上京。我更不可離開京城。”
“唉!京城到處都是皇帝撒的網,少了你這根魚線,一樣跑不了大魚!”那人狠狠嘆氣,“你留在此處,若被人識破,便是一個違抗懿旨的罪名,真真是活不得了。你放心去北邊,這裡有我,何必你一個書生勞神?”
霍炎笑道:“吳大老闆也爲朝廷做事?”
那人乾咳了一聲,道:“看在銀子面上罷了。”
霍炎道:“既然吳大老闆已有成算,我就不在離都礙事了。別人的話或可不聽,只有吳大老闆與我有兩次救命之恩,好言相勸,自當從命。”
“盼着探花郎凱旋歸來。”吳十六鬆了口氣,拱手道,“後會有期。”
霍炎走了幾步,回頭道:“吳大老闆,那船中可還有人吶。”
“我曉得。”吳十六笑道,“行船十幾年,船該吃水多深,還是知道的。”
霍炎這才放下了心,乘快馬日夜兼程,一路上不敢投官驛,用了五天才在樂州城趕上郭亮一行。再往前去便入涼州境內,霍炎終於得空喘息,躺在驛站牀上,精疲力竭之際仍在不住思索那船中的身影又是何人。
※※※
此時那隻快船早已自過龍門西進,六月二十日深夜停泊上江鎮碼頭。岸上一乘遮得嚴嚴實實的小轎,等候多時。領頭的漢子見那船上熄了燈火,方纔靠近。
“爺。”他躬身施禮。
船艙中走出來的東王世子擺了擺手,“不是多禮的時候。”
“是。”
雷奇峰在船頭懶洋洋鬆動筋骨,一邊向兩岸環顧,隨即向杜閔點了點頭。
“走罷。”杜閔讓貼身服侍來的小廝打起轎簾,低頭坐了進去。
雷奇峰跟着慢慢走上岸,頃刻消失在岸邊垂柳深處。
東王早在多年前便在上江鎮外購置一處廟產,東王在此耳目衆多,卻從來不擅自與廟中人來往,只有杜閔到了上江,纔在此居住。廟中主持一新和尚開了後面的角門,將杜閔的小轎迎入,伏地叩頭。
“大師請起。”杜閔親自上前摻了一把,“最近香火可旺盛?”
“託爺的福,好得很。”一新笑道,“爺遠來辛苦了。小的們都想念得緊。離都有人連夜趕來,似有急報。”
“那就叫到這裡來。”杜閔道,“我換了衣裳就見他。”
寺中早已備下沐浴的香湯,杜閔洗去幾日風塵燥熱,纔有胃口吃些清淡食物。用飯時一新來稟,離都的探子已到了。
“放下簾子來。”杜閔道,“你在外面問他,我聽着。”
不刻進來一個精幹漢子,對一新道:“急報。”
“講。”
那探子瞥了一眼垂簾,提高了些聲音,道:“看護長史大人的好手中,有一人去向不明,翻遍了整個離都活沒見人,死未見屍。”
“最後瞧見他是什麼時候?”
“就是長史大人上岸時。他應是暗中護着長史大人,直到長史大人下榻爲止。”
“長史大人有沒有說法。”
“沒有。”
“知道了。”一新道,“下去歇一歇。”
他見那探子走了,轉身掀開簾子,垂手立在杜閔身邊道:“看來有人已盯上了馬長史。”
“嗯。”杜閔一笑,“這些人的功夫也恁的不濟,怎麼讓人輕易除掉,連個聲息也沒有?”
“爺看如何處置?”
“依計不變。”杜閔道,“離都仍只是我們的幌子,真正交手的地方,是在上江。”
“是。”一新不禁微笑。
杜閔在廟中深居簡出,至二十一日傍午,有上江行宮的小廝前來,向一新說明了進宮的路線。那小廝是一新的老相識,照舊拿了千兩的銀票,興高采烈地回宮。
杜閔這才帶着小廝便裝出門。穿過上江鎮,眼前一縱青嶺,杜閔對此處的路徑已是極熟,蜿蜒攀山向行宮而去。一路用去兩個時辰,那小廝在杜閔身後已吁吁直喘。
“這裡稍歇。”杜閔道,“等亥初侍衛換班時再進去。”
望野別墅的燈火透過林子照在杜閔的臉上,他仰頭看了看天色,知道時間尚早,轉身向西,取了池塘中的水,仔細擦去身上的汗漬,淨了臉,才從小廝手裡接過乾淨衣裳換好。一時收拾得英俊利落,向小廝笑道:“你就等在此處。”
“祝爺一帆風順,快去快回。”
杜閔笑道:“快去快回倒也未必。”
林子底下傳來侍衛們換班時的低語,正是亥初。杜閔繞在望野別墅的西北角,從侍衛換班時扯開的空檔裡穿過。再向前去,守值的都是司禮監提督太監手下的人,其中太后親信不少,讓杜閔自西門而入望野別墅。
院子裡洪司言悠然乘着涼,向他笑笑,也不說話。
“姑姑辛苦了。”杜閔從懷中摸出一隻小小的錦匣,打開給洪司言看時,原來是兩隻剔透的搶珠翡翠簪。
“破費了。”洪司言順手放在身邊的凳上,笑道,“叫我姑姑,那麼管裡面一位叫什麼?”
杜閔怔了怔,笑道:“這個……”
太后的輕笑聲從屋內傳來,洪司言道:“去吧,別到時候她怪我多嘴。”
“是。”杜閔故作恭敬,洪司言卻挪開目光不理睬。
杜閔推門進屋,太后側身坐在正殿座位上,一邊輕輕撲着扇子,一邊撥弄着玉盤中的鮮蓮子。
“太后萬福金安。”
杜閔跪得很近,太后伸手就可以撫摸到他的面龐。
“曬成這樣。”她用扇子托起杜閔的臉,仔細打量,“最近又去了海上?”
杜閔微笑道:“沒有。”
“那麼是在操演兵馬?”太后收回扇子,又看着指尖碧綠的蓮子。
杜閔抱住太后的雙膝,“現在說這些做什麼?”
“這倒也是。”太后終於笑了,四十五歲的美人,笑起來仍清新猶如晨曦。
杜閔不知爲什麼,微微嘆了口氣。太后“啪”地將扇子扔在椅子上,“尚有一夜逍遙,又何必嘆息?”
“一夜逍遙——說得好!”杜閔大笑起來,將她橫抱在臂彎裡,摔開珠簾走入內殿,放在牀上。
太后等不得他解開衣釦,勾住他的脖子,親吻他的雙脣。杜閔撫摸着她裙下光潔的皮膚,笑道:“這輩子見過的女子中,沒有一個能及上太后半分的。”
太后因動情而雙頰飛紅,迷濛着眼睛,道:“何以有此一比。”
“比不得。”杜閔讓她有暇透出一聲悠長的呻吟,吻着她的肩頭,低聲道,“無論哪裡,都比不得。”
“這時候還多嘴。”太后笑嗔。
杜閔想好的話被她硬是擋了回去,情慾薰紅了眼睛,已顧不得別的,匆匆甩去衣服倒在她身上。
院子裡的洪司言掩着嘴,在屋內傳來的呢喃聲中悄悄打了哈欠。月上中天的時候,院子裡已有些涼了,洪司言起身想回房添件衣裳,卻聽太后在內道:“水。”
“是。”洪司言將乘着玫瑰露的茶盞放在帳外的小几上。
杜閔帳中伸出手來,取了一盞喂於太后吃。
“世子要走了。去看看人。”太后道。
“別,”杜閔忙道,“我還有話說呢。”
洪司言靜靜地等着,半晌才聽太后道:“你先去吧。”
杜閔待洪司言掩上門,俯身看着太后道:“皇上最近可好?”
太后不耐煩地翻了個身,“好得很。”
“聽說大軍北進至出雲了?”
太后笑道:“這是朝廷的事,不如直接問內閣。”
“我只想知道太后的意思。”
“我有什麼意思?”太后轉身瞥着他。
杜閔輕柔地撫摸着她的手臂,“太后覺得皇上什麼時候會回朝呢?”
“不過兩三月吧。”太后道,“等皇上新鮮勁過了,無論勝負,都會回來的。”
“就是問勝負。”杜閔道,“匈奴控弦之士三十萬,堪堪只有努西阿河擋着。一旦過河南下,皇帝的大軍扛得住麼?”
“扛不住也好,扛得住也好,你們父子都不會有一兵一卒相助,現在又何必多問。”
“誰說我們杜家不會相助?”杜閔道,“只要太后一句話,我們父子立即起兵護駕,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太后一笑,“一句話就讓你們父子赴湯蹈火?看來是句極要緊的話,你倒是教教我該怎麼說。”
她的目光就在這瞬間亮得駭人,杜閔渾身一凜,頓時打起十二萬分的小心,慢慢道:“這場大戰中原並無勝算,皇上置天下不顧,貿然親征,一旦大敗,禍及中原全局。如此莽撞行事的君主,太后怎能將江山悉數託付於他。”
“將社稷交給他的,不是我,是先帝。你要是想理論這個,不如找先帝理論去吧。”太后摩娑他的胸膛,在他心臟的位置用指甲不住相刺,見他皮膚上不刻都是血紅的指甲印兒,忍不住快意地冷笑,“在這裡別吞吞吐吐的,有話只管說。”
杜閔捉住她的手腕,柔聲道:“努西阿以南的屏障,就是離水,我父子願爲太后據守江陰,如何?”
“北方勝負未分,現在說這個是不是太早了?”
“北方大軍內勾心鬥角,人心渙散,在我看來已經敗了。”杜閔的嘴角漸漸浮上獰笑,“皇上和洪定國亂軍中難免一死,後面的仗,難道讓景儀打麼?”
“皇帝不會敗,更不會死。”太后彷彿重複第一千遍似的,將這句話說得索然無味。
“太后……”杜閔搖頭,“就算匈奴人不想要皇上的命,也保不定軍中萬衆一心啊。”
“嗯。”太后出人意料地平靜,只是問,“你已安排好了?”
杜閔不禁向後仰了仰身,避開太后無形的鋒芒,“這我可不敢妄談。”
“你已妄談良久,這時候充什麼忠臣?”太后披了衣裳,起身坐在牀沿上,認真喝起水來。
杜閔纏在她身上,笑道:“我看匈奴人十有八九會打進來,到時候太后就景儀一個兒子了,怎麼捨得再讓他獨撐殘局?我和太后多少年的情分了,只要太后不加阻攔,我們杜家再次進京勤王,還不是份內的事。”
太后漫聲道:“我替你說穿了吧。你們父子想趁國難當頭的時候提兵北上,若我手頭的兵馬阻攔,你便有膽量,有計謀,有把握讓震北軍大敗,屆時匈奴南下,景儀無暇東顧時,你便借離水與匈奴分庭抗禮,那時靖仁景儀都已戰死,中原朝廷灰飛煙滅,你卻稱心如意地佔着一半江山;若我愛惜景儀的性命,準你兵馬出寒江,你便可允我駐守離都,保住中原朝廷,就算景儀在位,這天下也算落入你父子手中了,對不對?”
“太后說得太難聽了。”杜閔道,“哪怕我有些私心,卻還是爲了太后着想。”
“爲我着想?”
“正是。”杜閔銜着太后的耳垂,輕聲道,“難道太后不想我在京城,與我朝朝暮暮相對?難道太后不想一如既往母儀天下?難道太后不怕城破國亡,落入匈奴魔掌中?無論如何,我總算也爲太后保全了一個兒子啊。更何況太后從來都不喜歡皇帝的……”
太后“噗哧”笑出聲。
“太后笑什麼?”
太后伸手撫摸杜閔的臉,“我笑你們父子一點人情世故不懂,眼中沒有半星的倫理綱常,難怪膽大妄爲,猶如瘋狗咬人。”
杜閔的笑容僵在臉上,掰開太后的手,冷聲道:“什麼瘋狗!”
“哼。”太后冷笑,“也只有你們父子纔會妄想我將自己的大兒子出賣,將小兒子拱手交給你們充作傀儡,喪心病狂到這種地步,還能稱得上是人麼?”
杜閔忍住怒氣,道:“你先別急着罵我,你且想一想,就算你用盡手中的兵馬,能攔得住我杜家的精兵麼?”
“你也想一想,憑你們父子真能在千里之外弒君麼?”太后道,“憑你們父子真有能耐和匈奴隔江而治麼?”
杜閔仰面大笑一聲:“我就是有這個能耐!”
“你啊……”太后搖頭嘆息,“明白告訴你,皇帝此戰是不會敗的,你的兵馬也不可能渡過寒江。”
杜閔道:“你怎麼這般執迷不悟,我要靖仁今日死,也不過一句話。”
太后擡起眼睛,“你不妨試試。”
杜閔緩和了口氣,“如果我確保靖仁的性命,你肯不肯放我出寒江呢?”
太后扭頭,在他耳邊柔聲笑道:“你先確保了自己的性命再說吧。”
杜閔仍是努力,“只要你不攔着我,我不但不傷了靖仁景儀的性命,待我登基大寶,何嘗又不能立你爲後?”
“哈哈哈……”杜閔第一次看見太后大笑,那笑容居然是說不出的天真暢快,就象滿室繁花頃刻綻放,令人眩目欲醉,杜閔抽了口氣,一時說不出話來。
“哎。”太后最後壓抑住笑聲,微微喘息,掐着杜閔的面頰,道,“你立我爲後?你是什麼身份,能立我爲後?”
“我……”
太后伸出手指,按在杜閔欲言又止的嘴脣上,“說遠的,你不過是我姐姐所嫁藩王的庶子,你我沒有半點親情牽掛,轉臉即成陌路人,你爲什麼要立我爲後?”
杜閔臉色本已很難看,聽她這麼說,反倒緩和了神情,笑問:“那麼說近的呢?”
“說近的,”太后微笑,“你只是我裙下承歡的男寵罷了。要說你這一行,我還見過更好的,排排號,你都未必在三甲之內呢。一個小小的弄臣,說什麼立我爲後,不可笑麼?”
杜閔勃然大怒,騰地跳起來,抓住太后的衣襟,捏住了拳頭舉在空中。
“怎麼?要動粗?”太后故作訝然,看着他的青筋賁露,失笑道,“這一拳下來,你要辦的事就全無轉機了,想想吧,今後還有要用得上我的地方麼?”
杜閔煞青着臉,慢慢抽回了手。太后悠然撫平胸前的衣服,道:“我和你打個賭,就算我不動用踞、寒、巢三州的屯兵,你亦出不了寒江一步。”
杜閔跳下牀,穿上衣服道:“臣是什麼身份,自有人和臣沆瀣一氣,不勞太后費心。太后還是替皇上祈福吧。”
“好啊,我看着。”太后拍了拍掌,“送世子走。”
洪司言立即推門進來,一臉逐客的冷淡神色,杜閔將衣裳披在身上,忿忿拂袖而去。他怒氣勃發,這一路走得甚快,天不亮已回到落腳的廟中。
一新尚不知緣故,笑臉相迎,“如何?世子爺可說動了太后?”
“哼哼!”杜閔冷笑,“這個妖婦是絕不會罷休了,現在只能指望離都,她不放我出寒江,卻有人心甘情願地讓我大軍西進。叫雷奇峰來。”
一新急急開門衝外招手,雷奇峰飄然入內。
“世子什麼吩咐?”
杜閔微微猶豫,才道:“替我殺了太后,要乾淨。”
“這個……”雷奇峰笑了起來,“從前和世子說好了的,只有皇室的人,我是不殺的……”
杜閔逼近過來,“就算你開個天價,也沒什麼要緊,不要和我推託。”
“那等等吧。”雷奇峰慢慢道,“我會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