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na鑑定結果出來的那天,江斯年沒有去醫院。
四天之後,他人才來醫院,醫院的電腦輸入裡面沒有名字,只有編號,爲的是保護隱私。dna鑑定顯示他和童剛並不是父子關係。
這個結果在他決定做dna鑑定的那天就已猜到,不過是想確認、死心。
一股很濃很濃的失落感,讓他頓感頭疼。
關鳳在深圳對他說童剛是他親生父親之後的那段日子,他沒有什麼特殊想法,不會高興,也不沮喪,因爲他對童剛沒有印象,不認識,沒見過。他幻想過無數種親生父親的樣子,但也都是幻想,做不得數,能接受最好的,也能接受最壞的,所以實際中親生父親到底什麼樣子,他無所謂。
真正認識童剛是他進入創州,他發現童剛這人盼子心切,人盡皆知的半生風/流,娶兩任妻,但命運不眷顧,始終不曾得一子楮。
唯一的一個他,還被母親藏着不被童剛知道。
江斯年一度忘記過自己是童剛兒子的這個事實,親眼見了童剛,他對這人失望,打心底不願承認父子關係。
從深圳回到青城,他沒打算父子相認。
江斯年還記得跟童沁結婚以後,那段時間尤其煎熬,反省過,自己骨子裡是不是太像父親童剛?跟童剛一樣不負責任?這是遺傳?
他有一陣子,凡是做過的不好的事,都自然的往童剛身上去想。
他想,自己這麼去做了,錯與對不重要,畢竟是隨心的做法,這一定是跟童剛的遺傳有密切關係。因爲這想法,他也曾去看過心理醫生。反覆想過,這是否是自己爲自己找的藉口?
把所有的錯捆綁在父親遺傳這上,就能去做錯事做的理所當然,似乎就是這樣。
————————
第二天他去找關鳳。
關鳳這幾日在跟青城的幾個朋友聚會,商量年後去哪裡旅行。
關鳳來聽一聽,她們說的地兒如果是她感興趣的,那就一起去,如果不是她感興趣的,就不一起去,回頭再找童沁陪着她一起出去。
關鳳不指望兒子,兒子專門陪着老媽出去旅行的還是極少。即使有那個孝心,男孩子也很少願意跟媽一起出去。
童沁那邊關鳳不擔心,很多事情她都瞞着童沁,關鳳心裡清楚好姐妹當年留下的這個女兒心思單純,長大了人也傻傻的,十分好糊弄,所以關鳳從來不擔心這孩子會鬧。
有一天若童沁知道了鬧起來,大不了一拍兩散,反正不是親生女兒。關鳳自認把她養大,健健康康的讓她,義務算是盡到了。
童沁本是和關鳳住在一處房子裡,現在童沁搬了出去,說媽我要住斯年離婚時給我的那套公寓裡,那關鳳就讓讓童沁去住,特別同意。
這樣一來,兒子可以光明正大回家,不擔心撞上童沁讓童沁逼問怎麼回事。
江斯年到了關鳳聚會這,臉色儘量往好了擺。關鳳沒察覺到兒子的表情異樣,笑着給朋友介紹這是自己的兒子。
關鳳心想自己兒子長得一表人才,也得讓她們羨慕羨慕。當年關鳳離婚,被事業正崛起的童剛狠心拋棄,這朋友裡頭的女人的確有背後嚼舌根笑話她的。關鳳年紀大了,認爲年輕時的事情都過去了,不再計較,計較那些也沒有意義。現在比兒子,沒一個能比得上她這兒子。
江斯年沒心情跟這些不認識的人打招呼,只說:“媽,你下樓我有話說。”
他說完,就轉身離開。
關鳳站在門口一怔,這才察覺兒子的不對勁。
————————
冷風吹的樓下,關鳳穿着一件黑色呢子大衣,手上拎着一個gucci的包包。今年新年周兆婷買來送關鳳的禮物。
江斯年倚着車身,任由風吹,不願上車跟關鳳講這些話。
他抽着煙,低頭說:“我還叫你一聲媽,我跟童剛做過了dna鑑定,證明我們並不是父子關係。”
關鳳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不知是被揭穿謊言還是被天氣凍的。
江斯年又說:“我現在不得不懷疑我跟你的關係,真是母子?”
“千真萬確。”關鳳看着兒子。
童剛不是他親生父親被揭穿的這件事,關鳳無力反駁,但兒子是她親生兒子,這是事實。
江斯年眼神複雜的望着關鳳許就,輕啓薄脣:“去醫院做dna鑑定,再做一回,否則我不相信你是我媽。”
tang關鳳心裡一沉,倒不是這事上心虛,而是發覺兒子那滿眼的失望和憤怒,在壓抑着,好像在哭着,嘶吼着,但那些藏匿着的狼狽他卻沒有出聲,他全部都隱忍在了心裡和眼底。
關鳳點頭:“媽跟你去,你說去哪家能做dna鑑定的醫院就去哪家醫院,媽都聽你的。”
江斯年心情更苦澀,關鳳不怕去醫院,說明八成是母子關係。他倒寧願童剛和關鳳都跟他沒有半點關係。
————————
陸棉在醫院,第一回接到江斯年的電話。
他說:“陸棉,麻煩你幫我問問你們醫院的醫生,下午他忙不忙,我想跟我媽去再做一次dna鑑定。”
“……”
陸棉想了想,點頭:“好的。”
掛斷電話以後陸棉上樓去找那位醫生,她覺得這事真奇葩,前幾天江斯年跟他假爸做dna鑑定,現在又要跟他媽做dna鑑定,還好沒有兄弟姐妹,不然,要專爲他服務了。
同時陸棉也覺得江斯年很可憐,她以爲他是嫂子的親哥哥,不想卻是被收養的孩子。
醫生跟陸棉說,下午不忙,可以過來。
陸棉再三地說謝謝。
離開樓上,陸棉下樓到沒人的地方打給江斯年:“我給你問了,廖醫生下午不忙。”
“我下午過去。”
“好,你再給廖醫生打個電話吧。”陸棉叮囑他說。
那邊應聲,陸棉才掛斷。
——————————
下午三點多,江斯年和關鳳一起離開醫院。
關鳳對這次dna鑑定不反對,反而很是積極,生怕兒子不認她這個媽。
江斯年也明白,這是他親媽,鑑定結果出不出來這都是他親媽。
“我給你攔一輛出租車。”江斯年面無表情的說。
關鳳很瞭解兒子的脾氣,17歲開始他就在深圳,在她身邊,關鳳擔心兒子因此動真格的生氣,即使是親媽也不再當成親媽來看待。
關鳳急着解釋:“兒子,媽這樣做都是爲了你好。媽離婚早,是媽沒用,留不住男人!但是媽放棄找對媽體貼的好男人,選擇出國,奔着嫁個有錢的男人去的,想着再回來接你一起去過好日子,誰成想最後願望成空。斯年,你千萬別怪媽,媽回國後只能這麼計劃着讓你得到今天的一切。到了今天,你確實做到了這一切,你的成功沒有讓媽失望,你說,媽今時今日得到了什麼?還不都是爲了你這個兒子?”
“我不需要你爲了我計劃什麼。”江斯年仍舊伸手攔着車,他看着關鳳,皺眉說:“你只看到我得到了什麼,你卻看不到我失去了什麼!”
出租車此時停下,江斯年要去打開車門。
關鳳制止住,按住兒子的一隻手,眼睛紅着說:“斯年,媽體會不到你在想什麼,你想要什麼!當媽的一心只想把一切好的都給兒子!媽這樣做錯了嗎?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你這個態度,媽怎麼接受?大半輩子媽都在爲了你計算,你現在這是該有的樣子?”
江斯年眼圈也紅着,寒冷的天氣,慘白的臉,他這幾天心情一直都在大起大落,有些厭惡周圍的聲音,厭惡周圍的人,厭惡這個或是喧囂或是寂靜的世界,厭惡自己,像是厭惡別人一樣程度的厭惡自己。
出租車司機看着這兩個人,想問到底上不上車,醫院門口還有其他人叫車。
江斯年轉身離開,留下挺直的一個背影給他媽。
——————————
這次的結果江斯年過了一個星期纔去看,關鳳是他親生母親。
陸棉不在醫院,這一新的星期變成了夜班。
晚上,張躍找到江斯年。
兩人去喝酒,唱歌,像是從前一樣,喝死了也沒什麼大不了。
張躍唱完一首,拿着麥克回頭:“起來唱一首,吼一吼,發泄發泄你心裡的不快。”
江斯年擺了擺手,喝得已是半醉,酒會傷身,他只覺得一開口說話,整個胸腔裡都疼痛了起來。
張躍唱歌不太好聽,只能保證不走音,但他唱歌帶不動
別人的情緒。
江斯年叫服務生,又要了兩瓶酒,很烈的酒。
張躍只好跟他一起喝,心裡不痛快,除了借酒澆愁似乎沒別的法子。
“服務員!”張躍拿起麥克,朝門口喊了一聲。
男服務生進來包廂,說話小心翼翼:“兩位先生,請問有什麼需要?”
“會唱歌?”
“不會。”
“去找個會唱歌的來。”
男服務生見張躍拍在桌上幾張一百塊的,忙點頭,出去叫人。一會兒工夫,一個長相漂亮化着淡妝的女人跟服務生後面走進來,穿着性/感,露着白腿和胸,看上去二十來歲的樣子。
“我會唱歌。”那女人說。
張躍讓人坐下,把錢擱在那女的手裡,指着:“往他身邊坐。”
那女人瞧了一眼江斯年,對於這樣長的帥的客人她不反感,願意往跟前湊,何況還是有錢賺的情況下。女人拿着錢,坐到了江斯年身邊,拿起麥克,就聽張躍說:“找你擅長的情歌唱,最好能把人唱哭的,哭完他心裡才痛快。”
情歌她難保證把人唱哭,靠聽歌怎麼能讓人哭,還得這人心裡裝着能哭的事。
唱了兩首,江斯年喝着酒倒沒說什麼。
第三首,女人又唱。
江斯年的腦海裡想着許多事,想起曾經跟江曼的每一個擁抱,初春,夏天,深秋,寒冬,他記得江曼對他綻放的每一個溫柔笑容。也恍然明白,那溫柔笑容基本都是年紀小時,兩人還沒到二十歲,二十歲以後江曼的笑容是什麼樣子的,記不清了。
到了二十歲以後,他的心思便很少擱在她的身上。把她當成已被他定好的人,不用呵護,不用去愛,不用去關心,反正她不會變心,反正她會一直站在原地等他,反正她會理解他、包容他。
那女人唱道:“愛很遠了,很久沒再見了,就這樣竟然也能活着。”
江斯年心裡鈍痛,酒似乎也傷了胃部。
張躍在聽,喝着酒,那女人唱歌挺悲傷的。
滿包廂的酒氣,歌聲,空氣也潮溼,那女人過了會又唱道:“我會是誰的,誰是我的,你聽寂寞在唱歌,溫柔的,瘋狂的,”
江斯年一把搶下麥克,摔在地上:“別唱了!”
唱歌的那女人嚇了一跳,看向張躍,張躍一想,八成是唱到他心裡去了。
“喝杯酒壓壓驚。”張躍示意那女的。
那女人本就是這裡陪酒的,拿過酒杯,倒了杯酒。
這女人酒量不低,喝完抹抹嘴,微微一笑,沒事。
張躍扶着江斯年離開,送上了自己的車。
那女人說:“他自己住?”
張躍嘴上叼着煙,前臺買單,明白這小姐的意思,但沒挑明,問了一句:“什麼意思。”
“醉成那個樣子,不需要人照顧?”
張躍打量這小姐,長得不差,唱的好聽,說話更是溫溫軟軟。再一想包廂裡,醉了的江斯年對這女人挺喜歡的,後期讓人唱了好幾首歌。
“乾淨麼?”張躍諷刺地問了一句。
女人穿上外套,眼睛一挑,“我可不是出來賣的,你哥們帥,我喜歡,但別把我說成什麼德行的男人都能碰。”
如果不是一個爲情所傷的男人,她還不稀罕,還怕去了有危險呢。
張躍笑笑,他也醉的不輕,叫人跟着一起走。
女人拿了包,一隻白手緊了緊外套就跟着上車,點了根菸。
————————
代駕把車開走。
車上那小姐讓江斯年躺在她腿上,腿上枕着的人已經醉的不省人事,似乎頭疼。
小姐伸手給他按着太陽穴,讓他舒服。
張躍抽着煙指着後面說:“你最好乾乾淨淨,不然我饒不了你。”
“嘁,我還怕你哥們不乾淨呢。”那小姐瞪了眼張躍。
——————
江斯年睜開眼睛,瞧了眼張躍和那小姐,說話有點不清不楚,但意思是要去找江曼。
張躍罵道:“你他媽瘋了吧?忘不了?她都別人老婆了!要麼一塊死了下輩子重投胎?”
小姐一聽,笑了,還真是個癡情種。
江斯年這會就是折騰,掏出手機打給江曼,但江曼那邊不知怎麼打不通。
江斯年瞅着那小姐,已不認得是誰,意識混亂:“手機給我。”
小姐拿出手機直接給他,見他撥了一個號碼,打了過去。
——————
半夜手機震動,江曼很快聽見就驚醒了。
陸存遇也醒了,起身,到遠處桌上拿過手機接聽。
江曼醒了,但是沒有動,看到陸存遇幫她接了,不知道那邊說了什麼,陸存遇直接掛斷,並關機。
“誰打來的?”江曼問他。
陸存遇從後摟着她腰,聲音上倒聽不出喜怒:“晚上睡覺怎麼不關機?”
江曼:“我忘了。”
兩人接着睡去。
陸存遇十分頭疼,爲這個大舅子。
——————
醫院裡陸棉正在值班,卻有人找。
陸棉套上了羽絨服下樓,走到醫院外面瞧見了醉酒的江斯年,問他:“你怎麼了?”
“帶我去你哥家。”江斯年一把扯過陸棉,有點粗/暴,逼視着陸棉:“你知道怎麼進你哥家小區?你有鑰匙?”
陸棉嚇了一跳,這人滿身酒氣的拎着她護士服領子。
她用手掰他的手:“你放開我,江斯年,你大半夜去我哥家幹什麼?我沒有鑰匙,我怎麼帶你進我哥家小區?”
陸棉一推,差點把江斯年推倒。
張躍看向陸棉:“他有話要跟你哥說,挺急。”
江斯年指着陸棉,壓低聲音醉醺醺的:“帶我去找你哥跟你嫂子,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
他想不出另一個能讓他進去的人,陸存遇在乎這個妹妹,不會看着妹妹在醫院被人騒擾。
陸棉不知道江斯年跟她哥什麼仇,前些天醫院裡江斯年指着她哥說的那些話陸棉還全都記得。
外面無人,江斯年把陸棉摟進懷裡強行掏她手機。
“你幹什麼啊!我要報警了!”陸棉真的被嚇到了,踢他打他,受不了。
江斯年拿到陸棉的手機,挺普通的,輕易找到陸存遇的號碼,他撥了過去。
“你給我!”陸棉去搶,但被他手一揮,直接跌到在地上。
張躍醉了,一樣沒有理智,那代駕和小姐在車裡坐着根本什麼也不管。
————
陸存遇剛睡着一會兒,手機又響。
這回響的是他手機,吵醒江曼,他說:“我去接一下。”
江曼點頭,心裡忽然發沉,不知道今晚怎麼回事。
陸存遇的手機時間太晚一般不會有人打過來說事,即使是說要緊的事,也要等他早上睡醒了再說。這回手機半夜響,他也好奇什麼事,到了客廳去接電話,關上臥室的房門。
陸存遇看到陸棉的號碼,皺眉的同時立刻接了,這孩子這個時間打電話能是什麼事?
電話那端,陸棉小刺蝟一樣在喊:“你神經病嗎,大半夜騒擾我哥。”
陸存遇聽着,走到書房,一隻手拿過煙盒打火機,點了根菸,抽着的同時回頭看了眼書房門口。
江斯年說:“很得意嗎?“
“說說看,我得意什麼?”陸存遇吐出一口煙霧,平靜地問。他走到書桌旁,拉開抽屜,拿出另一部手機打字發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