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南面色蒼白，身子搖晃中連退數步，隨即，他仰天大笑，他終於徹底明悟，爲何他比不上韓石。
只因，他還不夠勇敢，他還不敢邁出走向死亡的那一步，沒有這樣的決心，哪裡有與天斗的資格？
“向死而行，才能在那生死之間，得悟真道，老師，你的十二字真言，只有直面生死，纔有勘破的可能吧。”
陳南閉上雙眼，感受着從身前傳來的陣陣心悸之意，許久，他的頭髮無風自動，腳下一步邁出，走進了那血海籠罩的範圍，他要助韓石一臂之力，同時，更是對自己的考驗。
就在陳南跨進血海範圍的剎那，在血海的另一方，一隻百餘丈的巨大青色牛獸，徑直衝入，這牛獸面色猙獰，它身體的外圍，更有一層千丈方圓的濃郁妖氣，化作千丈妖影，仰天咆哮。
那牛獸的頭顱之上，落着一隻蝴蝶，遠遠看去，幾乎看不到蝴蝶的模樣，但對於血海之外的衆多修士來說，許多人，對這蝴蝶極爲熟稔。
只見那蝴蝶的翅膀一扇之下，頓時陣陣波紋散出，將那血海的威壓之力擊碎，一牛一蝶以一種無法阻擋的姿態，踏入血海的範圍之中。
“韓石。”它們一眼就看到了血海中心處的韓石。
與此同時，陳南也看到了這一牛一蝶。
最近數年，他對這一對組合在天地盟各大小門派收租子一事，已有耳聞，也曾派出數位靈動修士調查此事，但最終的結果，卻無一不是鎩羽而歸。
這也引發了他的好奇，要不是他身爲天地盟之皇，分身乏術，他早就想去會一會這一牛一蝶。
只是，他想不到，它們竟與韓石相識，而且看其神態，似乎關係不淺。
驀然，血海中射出兩道紅芒，貫徹天地，直奔韓石而來，那是天道的目光，那其中，蘊含着天道輪迴的浩渺，蘊含着看透萬象的平靜，蘊含着洞悉人心的滄桑。
那其中所蘊含的力量，便是道的力量，無論是誰，都要在這目光下低頭。
這不是願不願，想不想，敢不敢便能反抗的，而是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本能，如呼吸一般地自然。
沒有人會忘記呼吸！
在這血海外圍的許許多多的修士，無論是誰，在看到那紅芒的瞬間，皆是腦海中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心中惶惶，不敢再去直視。
就連那自詡不凡的陳南，也在這一刻，微微低頭，但隨即，他雙目瞬間變得血紅，脖子上青筋暴突，強忍着來自靈魂深處的戰慄，一點一滴將那低下的頭顱，再一次擡了起來。
道周與青牛的前行之勢，也在那紅芒出現的剎那，有了減緩的跡象，瞬間的失神，令道周的身子晃了晃，隨即站穩，但很快便反應過來，小臉上頓時陰沉下來，翅膀指着那片血海開始罵起來。
“在道爺面前，你也算什麼天道，我呸，就是個沒腦子沒心沒肺的東西，沾了點規則的邊，擺什麼架子，總有一天，道爺把你的開襠褲一把拽下來，看你還有臉沒有。”道周大口喘氣，一番痛罵也讓它發泄了不少怨氣。
“衝，衝，衝，青牛，給老大掙臉的時候到了，讓韓石看看，我們到底行不行。”青牛低吼中，再度直奔那紅芒而去。
“完了，完了，這一回要被韓石鄙視了，說什麼，小爺也要把這面子爭回來。”對於剛纔失神的表現，道周極爲不滿，這種程度的天道法則，要是它本體在此，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最關鍵的是，它看得到，被那兩道紅芒注視着的韓石，一身傲骨當天而立，竟是連眼都沒有眨一下，反而是神色平靜地與那天道紅芒對視。
巨大的反差，頓時令道周惱羞成怒，幻族的高貴，絲毫不遜色於石族的孤傲，而它又是幻族中最高貴的幻蝶一族，更是高貴至極。
比不過韓石，它認了，誰讓韓石是它命中的剋星。
真正讓它憤怒的，是剛纔那一瞬，它的心裡，竟也有了對那天道低頭之念。
這是它寧死也不能接受的，若它有了低頭之念，便意味着，它根本沒有資格，與韓石結下幻心之約。
終有一日，它與韓石，將會回到幻族與石族，它不想，在走過的路上，留下這樣的污點。
韓石神色平靜，那紅芒中所蘊含的一切意念，他感受的程度，要比他人強烈千百倍，在那俯瞰塵世，猶如看透一切的目光下，他，似乎如一個嬰兒一般，他的堅持，他的信念，他的一生的追求，都變得可笑起來。
一種強烈無比的渺小之意，在悄無聲息地動搖着他的心。
倘若這一切，在韓石遇到許山之前，或許真的可以令他對這天道規則產生屈服之意，畢竟，人力有時而窮，如何與這無邊無際的上天一爭長短。
但許山那直指世界本源的思想，卻令韓石從根本上，再度蛻變。
他雖擡頭，但卻不再是仰視，反而有了一種審視的意味，在他的眼中，天亦有命。
“你以爲你看透了一切，但你看不透你的命，你無法擺脫，你自己，也要屈服在這命運之下，既然如此，你憑什麼爲天，你有什麼資格，來決定我們的命運。”
“你以爲你代表了整個世界，但同樣的，你眼中看到的世界，並非真實的世界，你連自己都看不清楚。”
“這天道規則，便是你的命，更是你屈服於命的證明，你以爲你是天，其實，你，只是一個笑話。”
韓石長髮無風自動，那平靜的面容，使得他整個人，如一塊砸不碎，磨不爛的頑石，矗立世間，靜觀歲月如水，在它的身邊流過，但卻始終不能改變它的容顏。
更改不了它的心！
韓石的話落下，瞬間使得那血海中的紅芒，冰寒更甚，無數道雷電，帶着猶如天怒的轟鳴，從血海中衝出，在虛空中穿梭。
這一瞬間，整個天空上的血海似乎消失不見，只剩下漫天的雷芒，交織成一張銀色的大網。
網下的韓石，就是那即將落入網中的魚！
就在此刻，一聲沉悶的轟鳴聲，從地底傳出，此聲初時極細，但很快，便化作驚天之聲。
大地劇烈地震動，一些不太高的山丘，竟在這種震動中，漸漸被抖散消失，只有那些高大的山峰，才倖免下來，但也不可避免地高度陷落不少，似乎，這大地深處，有一尊妖魔，正欲衝出。
在距離韓石千里之外，那堅固的地面上，驀然間泥土向下掉落，出現一個巨大的天坑深淵，一道灰色的身影，從天坑中走出。
那灰色身影一出現，便有一股睥睨天下之勢四散開來，此人的目光落在韓石身上，就連那天道紅芒，都沒有令此人移開視線，似乎在此人的眼中，除了韓石，就連那天道輪迴的規則，也引不起他半分興趣。
那灰色身影來到韓石身前，兩人四目相對，沉默少許後，灰色身影一步邁出，竟與韓石的身影有了重疊，瞬間，兩人完全融合成爲一體。
韓石的眉心處，兩道金色的印記光華大盛，旋即，那第三道金色的印記，也隨之點亮，看其程度，已然無限接近圓滿，人族修士感悟意境，而石修真身走的卻是那煉體之路，如今合而爲一，這是纔是最巔峰的韓石。
此刻的韓石，站在堅石修的巔峰，他的肉身，足以用銅皮鐵骨來形容。
這一刻，他是第一個擁有石族強悍肉身的人族修士，也是第一個擁有意境的石族之修，這一刻，他的實力，足以碾壓任何嬰變修士，既便是在不動用禁術的情況下，也可與小乘修士一戰而不敗。
韓石一點眉心，頓時一道青色流光飛出，在青眉頭頂不斷旋轉，正是本命石琴，有此物鎮壓，那吸走青眉魂魄的無形之力，便無法將觸角伸進，而他，也將可以放心一戰。
韓石不是沒有考慮過將青眉收入灰石中，只是，這輪迴天道已然降臨，他若收入灰石，便只能留下青眉的肉身，但魂魄卻是依然會煙消雲散。
他需要的，是一個可以使得肉身不腐，魂魄不散的地方。
“今日，你我一戰，且看誰勝誰敗。”韓石的瞳孔中，有兩顆樹的影子浮現，此乃枯榮意境運轉達到極限之意。
左眼爲枯，右眼爲榮！
而每一次的眨眼，都會令枯榮雙樹，瞬間從枯到榮，從榮化枯，如此，便是枯榮輪迴意境。
“我若敗，情願與青眉同死，只是，你若敗，從此就不要再出現我眼前，給我......滾！”
韓石的聲音，震天動地，引得狂風大作，吹得血海一陣翻騰，遠遠看去，似乎這蘊含着天道的血海，也在韓石面前，有了畏懼之意。
一人之力，喝退三千里血海！
這一幕，落在站在遠方觀戰的一個個修士眼中，頓時使得他們低昂的心緒猛然熱血上涌，紛紛看着那站在血海下方的韓石，眼中露出無比的熱烈。
此人，乃是真正的豪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