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中已然有好事者爲此開出賠率,以一搏七,押韓石勝此局,而若是押孫鑠勝者,則是押十賠一,趙楚峰,就是這個好事者。
趙楚峰的修爲只是尋常,但在玄陽門內,倒是略有名氣,此人一年之中,倒是有八九個月,都在那交易之地出沒,爲的,便是賺取靈石。
此人修道的天資,遠遠比不上他對生意的嗅覺,這數年來,此人倒是在那交易之地中,賺取了不少的財富,這一次的大比,卻被此人嗅到了大賺一筆的機會。
在韓石對陣孫鑠之前,此人就已經開出過幾次賭局,憑藉着獨到的嗅覺,在有贏有輸中,輸小贏大,最終漸漸積累了數百下品靈石,這個數目對趙楚峰來說,已是一筆讓他心跳不已的鉅款。
直到今天,韓石的出場,讓趙楚峰按捺不住,再次開出賭局。
這賠率一經開出,頓時吸引不少弟子前來下注,當然絕大多數,都是押孫鑠勝,只有三四弟子,小押韓石,這幾人,都是抱着僥倖之心,萬一有了意外,他們當能以小搏大。
看着押孫鑠勝出的賭注愈發多起來,趙楚峰的面色漸漸難看起來,他想不到,押韓石勝的賭注,只有不到三十下品靈石,而這些,卻遠遠不足以讓他還清押孫鑠勝的賠付。
趙楚峰的手中,已然有近三萬下品靈石,都是押的孫鑠獲勝,一旦韓石落敗,他將要爲此賠付下品靈石近三千之數。
趙楚峰的面色,漸漸蒼白起來,這個數目,即便他賠上身家,也承擔不起,他心中已然後悔至極,不該貪此便宜。
這其中,屬於飛天峰的李氏兄弟的,便有一萬兩千,李氏兄弟的兇名早已在玄陽門弟子中傳開,不賠靈石,他趙楚峰恐怕就要賠上性命。
現在的他,即便是撕破臉皮,也是無法可想,他的修爲只有凝元三重,今年纔剛剛擺脫了雜役弟子的身份,想不到竟會因爲一時貪念,落得如此騎虎難下的境地。
就在趙楚峰低着頭,心喪若死之時,他只感到一陣刺骨的冰寒迎面而來,神色不由得一怔,擡頭看去,來者,竟是齊雲峰的大師兄,韓羽,趙楚峰的臉上,頓時浮現一縷笑容,他自然很清楚韓羽與韓石的來歷。
衆人的看好,並不能帶給孫鑠絲毫的信心,自從韓石出現在他面前,他的手心竟有了絲絲汗跡,他能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如巨浪侵襲而來,旁人無法看出他心神所感到壓迫。
韓石只是靜立不動,便如淵渟嶽峙。
孫鑠深深地看了韓石一眼,此人給他一種無法看透的感覺,唯一能夠肯定的是,此人的真實實力,絕不是表面的凝元七重,若是輕視,必招慘敗。
元氣鼓盪,孫鑠一拍儲物袋,他手中,頓時出現一柄三尺多長的大劍。
孫鑠持劍朝天,突然劍身之上有銀絲閃現,狂舞之下,帶着一絲絲低沉的雷鳴聲,一抹淡淡的銀色猶如在劍身上流淌,彷彿能吞噬心神,讓人見之便不想將目光移開。
“此劍名爲雷劍,可以吸附雷電之力,威力巨大,你且小心了。”孫鑠臉色一正,朝着韓石說道。
韓石聞言,面露古怪之色,也將右手半舉起來,銀光乍現,在韓石手中出現,約莫四尺長短,寬度恰好夠韓石一握,尖端的鋒銳之處,令其正前方的虛空發出噼啪之聲。
這是一支槍,表面的銀色更爲純粹,“此乃雷槍,我本不想將它暴露出來,但既然孫兄也修煉雷之功法,今日一戰,我自當奉陪到底。”
孫鑠微微一怔,這雷電神通,威力甚大,極難掌控,即便是在藏經樓中,也很少有關於雷電的功法,他本以爲,在這一輩的弟子中,不會再有第二人能夠掌控雷電。
五年前,孫鑠,是玄陽門唯一一個雷靈根。
周逸卻是瞳孔微微收縮,臉上掠過一抹古怪的笑容,旁人定然以爲韓石能有今日的實力,必然與他有關,只有他自己最清楚,直到今天,他也是第一次看到,韓石竟然可以施展雷電之力。
他這個寶貝弟子,究竟隱藏了多少秘密?
周逸暗中打算,待到大比之後,必然要與韓石推心置腹一番,他倒不是有了惱怒之意,而只是想多多瞭解韓石,擔心韓石在修道上走上彎路。
他如今,對韓石在修道上的天資,已然沒有了任何疑慮之處。
正真的天資,絕不是隻看靈根而已。
看着韓羽轉身而去的背影,趙楚峰長吸了一口氣,臉上有了苦笑,心中卻是無比的豔羨,這韓羽生的一副好命,身爲玄陽子的親傳弟子,修煉所用的已是中品靈石。
而他此前,每個月,都只能從宗門領取三枚下品靈石,這個數目,在他上個月踏入三重後,提高到了五枚,若是按照這樣的數目,一年下來,便是六十枚,十年,便是六百枚。
六百枚下品靈石,只相當於六枚中品靈石。
而這韓羽,一出手,便是四百枚中品靈石,這個數目,讓趙楚峰的目光,在其上足足停留了十息,才艱難地離開。
趙楚峰當然很清楚,此局若是韓石勝出,他要賠出的,將是兩千八百枚中品靈石,這個數目,足以把他打入黃泉,永不翻身。
只是,他怎麼會輸,他現在的心情,只有難以言喻的興奮,在他的眼中,那遠去的韓羽,猶如萬家生佛一般,是上天派下來保佑於他的。
這些中品靈石,出去賠付的三千下品靈石後,所剩的,足以讓他躋身更高一層的弟子之中,從此,他的地位,也將隨着這些中品靈石扶搖而上。
趙楚峰的臉上,露出了一抹自他出生以來,最燦爛的笑容。
一道電芒在半空中劃過,在還未擊中青影之前,突然猛地爆開,化作數十道更爲細密的電芒,呈現開合之傘的形狀,籠罩而去,而那道青影,卻是不避不躲,手中銀色槍影槍頭一點之下,同樣散出許多電芒,反過來將那襲來的傘狀電芒,籠罩在內。
而下一刻,兩道身影交錯之下,頓時有電網閃爍,虛空之中生出陣陣雷吼,震懾全場。
劍與槍所觸的位置,便是那雷電之網瀰漫的源頭,兩人互不相讓之下,兵刃竟然在這雷電的吸附之力下,無法分開。
突然間,這比鬥變成了兩人修爲厚度的比拼。
雷電的操控,需要耗費大量元氣,兩人誰先元力不繼,便會立刻落敗。
孫鑠眼中閃過淡淡的興奮,韓石能夠勝過秦林,自然有其過人之處,但如果不比神通,只比元力,他自信絕不會輸給韓石。
韓石的目中卻盡是平靜之意,他若全力施展,絕非眼下這般,而此舉正合他意,不必爲了取勝而重創孫鑠,他能看出,這孫鑠,修爲上佳,心性更是堅毅,將來必是玄陽門之棟樑。
驀然間,一直盯着場中的周逸,眉頭微微皺起,他的皺眉,與那比鬥無關,韓石若勝,他自然欣喜,韓石若敗,他也並不在意,無論勝敗,韓石都是他周逸唯一的弟子。
周逸能感到,羅雲峰的護山大陣,竟然有了一絲波動。
周逸將此事傳音給玄陽子後,悄悄後退了幾步,在原地,瞬間消失,衆人皆被韓石與孫鑠吸引,極少有人注意到此事。
唯有韓石心中一動,餘光掃過,恰好看到周逸瞬移消失的一幕。
周逸如幽靈一般,無聲無息地出現在羅雲峰上,靈識掃過,羅雲峰上上下下皆如明鏡一般,除了少數幾個幽閉之處,皆無遺漏。
周逸目光中慎重之色更濃,將剩餘的幾處也查了一遍,並未有任何異常之處,周逸稍稍安心,面容漸有沉穩之色,幾番掃視後,微微點頭,轉身大袖一揮,身影波動漸漸淡去,消失不見。
隨着周逸的離去,羅雲峰上,再度寂靜如初,只有山風呼嘯而過時,才顯得有些生氣。
時間漸漸過去,百息,一百二十息,一百六十息,一百九十息,在第二百息到來的瞬間,一道身影如幽靈般出現在羅雲峰頂。
令人想不到的是,這身影,不是別人,竟然還是周逸。
常有云,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周逸這隻黃雀,卻是殺了一個回馬槍,兩百息的時間,足以讓很多人失去警惕與耐心,從而露出行藏,爲他所察,周逸心機之深,可見一斑。
只是這份心機,在過去的幾百年中,不是沒有,只是他甚少去用,心如死灰之人,哪裡還有動用心機之念。
而這一切,在韓石到來之後,有了一絲轉變,周逸枯萎已久的內心,似乎也隨着韓石的成長,有了一絲活過來的跡象。
周逸的身影在羅雲峰各處閃現,留下殘影,而靈識也隨之鋪開,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躲不開周逸的探察。
半響後,周逸深吸了一口氣,眼中疑慮之色終於褪去,他眉頭再度一皺,掐訣之下,護山大陣散出的威壓立刻再強一倍有餘,這種程度的威能,足以讓元丹修士,有來無回。
如此,除了幾人之外,這護山大陣將會將羅雲峰完全護衛起來,做完這一切,周逸終於放下心來,不再回頭,朝着凡塵谷的方向飛去。
十息後,一陣清風吹過,捲起一葉枯黃,飄飄蕩蕩間劃過一道奇詭的軌跡,不偏不倚地從韓石房間的門下縫隙中穿入,停在房中。
此葉外表枯黃,即便是靈識細細查探,也看不出任何異常之處,故而在周逸兩次探查中,都沒有任何的發現。
此葉的內在,卻是別有洞天。
古語有言,一葉障目,此言一直流傳至今,寓意所指的,是隻需一葉,便可以將眼目遮攔,不見日月陰陽。
後來,漸漸演變爲,被眼前的利益或假象矇蔽了心神,不辨是非真假。
此法街知巷聞,即便是三尺童子,也能朗朗入口。
只有極少之人,才知道,此語初次現世之時,卻並非此意。
傳說上古之時,曾有無邊之葉,遮天蔽日,其上,有山海塵原蔓延而生,更有無數生靈在其上誕生,此葉之大,許多人終其一生,也走不到盡頭。
此葉若動,則風捲星辰。
此葉若靜,則穩如泰山。
此葉若黃,則四季皆秋。
此葉若卷,則天崩地裂。
此葉若展,則一葉障目。
目所及者,不過天地爾,若這一葉,取天代地,即便目擊萬里,卻身在葉中而不自知,是爲障目。
此乃一葉障目的真正出處,也是遺失在時間裡的真意,卻不知還有誰能夠明白,什麼纔是真正的一葉障目。
枯黃之葉,其名,竟也爲一葉障目,此葉自然無法媲美那真正的無邊之葉,但其內卻有一處空間,此處極爲隱秘,甚至可以瞞過嬰變修士的探察。
在此葉中那隱秘的空間裡,有兩個模糊的身影坐在其中,一黑一白。
黑影沉默半晌,沉聲道:“剛纔若不是被我攔下,你貿然出去,必然暴露行藏,此地不是自家之地,萬事謹慎一些總是沒錯。”
“想不到此人詭詐如此,險些將你我騙過,此地甚爲荒僻,卻不知爲何主上要你我來此?”白影清咳一聲道。
“主上此前曾有交代,此事你只可動手,不可過問。”黑影目光中有淡淡的寒意。
“看來主上還是更加器重於你,這麼多年了,我能做的,依然只是陪襯。”白影冷冷地說道。
黑影臉色略緩,“要不是主上賜下一葉障目這樣的奇寶,你我根本不可能避過此陣,你且在此,待我出去一探。”
黑影掐訣唸咒,人影漸漸淡化,就在此人即將顯身之時,周逸的身影,第三次出現在羅雲峰上。
周逸的眼神犀利如鷹,靈識灑出,這一次,他只是站在原地不動,身形中卻有一股空靈之意飄然而生,這是一股屬於風的意境。
周逸所感悟的意境,是風,自由的風。
他用了這數百年的不自由,換來的,是對自由的領悟。
風所過之處,便如他周逸所致,這羅雲峰上下,在這一瞬間,完完整整地浮現在周逸的心中,無一遺漏,許久,他輕輕搖了搖頭,這一次,他依然沒有看出絲毫異常。
莫非是錯覺?還是野獸誤闖?周逸微微苦笑,看來,真的是他多心了。
若是野獸誤闖,此刻必然受到大陣反噬之力,不是立刻死去,便是受到驚嚇,遠遠逃走了,宗門大比那頭,他離開的時間不短,再不出現,怕是會引發非議。
周逸目光再度掃視一圈後,大袖一揮,消失不見。
黑影眼中閃過濃重的忌憚之色,擦了擦額頭的冷汗,這周逸當真是老狐狸,他能躲過此劫,完全是因爲運氣。
先不論修爲的強弱,單憑這種對人心弱點的把握,便讓他爲之心驚。
周逸在那回馬槍後,表現出的疑慮盡去,無論是誰,都會有一種鬆了一口氣的意識,即便是心中仍有謹慎之意,也會不知不覺中放鬆開來,尤其是在數百息都沒有動靜後,很容易便會以爲,危機已然過去,從而徹底放鬆下來。
如此,恰會落入周逸所設下的局中。
從一而始,一而有再,但極少有人會注意到,再而有三。
剛纔周逸若是再晚一息至此,待黑影顯露身形,必然不至無功而返。
黑影很清楚,他們兩人雖修爲不弱,不懼周逸,但此地乃是玄陽門,玄陽子功力深不可測,更有數位元嬰期長老,一旦死戰,兩人很可能埋骨於此,想到此處,不禁一陣後怕,對周逸也生出了更深的忌憚之心。
孫鑠眼中寒芒一閃,大喝一聲,韓石面色微變,一股大力順着雷劍而來,竟然將那黏在一處的槍劍震開。
孫鑠借勢連退數丈,微微彎腰,大口喘氣間,神色有了疲憊,雷劍之威弱了不少,那表面的銀色也隨之黯淡下來。
韓石微微一笑,並未乘孫鑠的頹勢而進,反而退後一步,靜立當場,等待着孫鑠的恢復。
韓石之意,孫鑠自然明瞭,許久,他臉上有了莊重之色,無論今日他與韓石誰勝誰敗,這韓石都無愧於誠於武道。
這番交手,讓孫鑠徹底感受到秦林適才的感覺,他自以爲必然佔到上風的元力比拼,事實卻是他漸漸落入了下風,要不是他奮力將兵刃震開,此刻他已然敗在韓石之手。
爲何韓石的凝元七重,會有如此雄渾的元力,竟會連他這個九重之境也有無法抵擋之感。
這讓孫鑠心中,有了疑惑,只是,眼下的他,沒有時間去想。
既然韓石讓他調息恢復,他也不必推辭,只是他心中已然有了決定。
許久,孫鑠雙眼猛地睜開,一股極度的危險憑空而生。
單手執劍,對天而立,怒吼中,孫鑠手中的雷劍也漸漸變大,三尺,五尺,八尺,一直長到一丈,此刻的劍身,被銀色的雷電覆蓋,表面電光閃爍不定,即便是站在遠處,都有一種極爲可怖的感覺。
在雷刃出現的瞬間,韓石心中頓時出現一股難以言表的警覺。
這種感覺,他在小時候曾經經歷過一回,那是在一次摔倒後,正欲爬起來時,卻看到,不過在兩尺之外,竟有一條毒蛇脖項拱起,陰冷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蛇身卻是微微晃動,隨時張口撲面而噬。
韓石很清楚,此刻已被這雷刃鎖定,避無可避,若是心中有了慌張,這雷刃必然化作雷霆一擊,他必敗無疑。
“此術名雷刃,只此一招,你若能接下,我雖敗無憾。”孫鑠臉色凝重,緩緩地推出丈許長的雷劍,速度雖慢。
“這是切磋,但我卻不會留手,你若不能接下,必死無疑。”孫鑠口氣平淡中,卻有豪邁之氣憑空而生,讓人聞之,肅然起敬。
“此術之後,無論結果如何,皆是在下敗了。”
“即便是你死了,此戰,也是我孫鑠敗了。”
孫鑠之言,讓正玄峰的弟子皆爲之默然,而在默然之後,再擡起頭的時候,許多人的眼中,都多了一種叫做堅定的意志。
而更多的弟子,卻是對這孫鑠,起了敬佩之心。
未戰先言敗,當是懦夫所爲,但在孫鑠身上,卻看不到半分懦弱之處,任誰都明白,此人之所以選擇認輸,便是爲了報答韓石在其勢弱時,選擇了停手。
這份報答,不僅是甘願認輸,更是爲韓石準備了他的最強一擊,若是韓石不敵,便將韓石殺死。
這便是孫鑠最大的報答!
這看似恩將仇報的報答,卻是他求道之心的寫照,無視任何人可能會有的誤解,心唯堅爾。
唯有這樣的人,纔會明白,戰死與戰敗的不同。
“既然孫兄有如此美意,我自當奉陪到底,此戰若不能讓你敗得口服心服,我韓石又豈敢當這勝者之名。”
韓石一揮之下,手中之槍劃過一道長虹,直直刺入石壁之中,嗡嗡顫抖之聲在這衆人皆默然的凡塵谷內,顯得尤其明顯。
負手而立,長髮隨風而起,這一幕,倒是與當年的軒轅文有些相似。
都是那麼地灑脫。
孫鑠微微一怔,頓時明白過來,若那最強一擊是他的報答,那韓石的回答已然很是明顯。
韓石要展示給孫鑠看,即便舍卻了兵刃,也一樣可以讓其敗退,而且,敗得心服口服。
他所要之勝,皆爲自行所取,卻拒絕對手之贈。
這就是韓石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