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墨隔着桌子探過手來,拍了拍胖子的肩膀說:“幹這一行本來就很缺德了,再幹點逼良爲娼的事兒,斷子絕孫就不遠了。”
胖子一頭的汗,嚎叫了幾聲居然忍住了。
“去醫院,養個把月就沒事了。”程墨收回手,對灰色運動裝的男人說,“送他去醫院。”
“謝程哥。”胖子咬牙忍痛道。
程墨笑了笑,揮手讓他出去。
等到房間裡只剩下我們兩個了,他轉頭看向我說:“心理素質還可以,一般女孩看到這一幕早就叫起了,不錯。”
我沒理他,因爲我經歷過比這些更殘酷的事,看着也只是覺得手腕一疼而已。在這一刻,我忽然意識到自己真的變了,從骨子裡變了。
“他那樣對我,我不在這個時候踩上一腳都是大度的,爲什麼要覺得他很慘。”我忽然忍不住,這樣說了一句。
對於胖了被人掰斷手腕,我一點也同情,這是他應得的。如果那天晚上我沒遇到程墨,後果都不敢想像。
程墨聽了我的話,臉色一下就變了,眼神很深沉的說:“爲什麼?”
“因爲你不知道我這些年經歷過什麼。”我淡定的望着他,“那天晚上,如果不是遇到你,我會是什麼下場?”
他也不說話了,很多事情不能回想,回想一下都覺得自己命大,過往的經歷但凡有個差池,自己早死多少回了。
“程紫,委屈你了。”程墨盯着我認真說。
我笑了笑,沒再說話。每個人的經歷都精彩到可以拍一部電視劇,只不過旁人不知道罷了。
“這個禮貌還滿意嗎?”他問。
“滿意,謝謝,接下來我是不是應該請你吃頓飯。”我問他。
程墨眼睛一亮說:“不錯,難得你還挺上道的,我今天晚上沒約,你準備請我吃什麼?”
話都說到這一步,我也不好說剛纔只是客氣,思索了一下想到一家藏在東二環的阿婆川菜館,心裡馬上有了主意。
對於程墨,我是沒什麼好印象的,縱然他幫了我。
我指路,他開車,半個小時就到了阿婆川菜館,我熟門熟路的進去點餐,坐在最靠角落的位置。
這裡就是帝都最接地氣兒的地方,在小區裡小小的幾間平房,普通的門臉兒,甚至門上面的阿婆川菜幾個字都有點掉色了,燈光舊舊的,每一張桌子都是滿滿的生活氣息,又麻又辣的味道直往鼻子裡鑽。
這是我以前常來的地方,在成爲程紫以後,我基本上沒來過,沒想到這小館子還在。
“這麼辣?”程墨看着一盆上面飄着紅辣椒的水煮魚皺起了眉頭。
“嚐嚐,辣是極辣,但特別好吃。”我說。
他拿着筷子有點猶豫不決,看到我大口大口的吃起來,才試着夾了一塊白嫩的魚肉放到嘴裡,小小的吃了一口。
就這一口,他的眼睛一下就變得水潤了,甚至臉上泛起了紅光,汗也順着鬢角往下流。但是,他卻吃得停不下筷子,一邊吃一邊對我說:“好吃是好吃,只是太辣了,太辣了……”
話雖這樣說着,卻依然手下不停的夾着菜。
這家菜館我吃過很多次,因爲距離方建國父母家很近,每次回來探望他父母,我都會來吃一頓,方建國不喜歡吃辣,就在一旁坐着看我吃。
往事一想就讓人心疼,我不由停了一下筷子。
“怎麼了?辣哭了?”程墨問我,同時一邊往自己嘴裡塞吃的,一邊遞給我紙巾。
我接過那張廉價的紙巾擦了一下眼睛說:“太辣了。”
“今天我才知道,什麼是正宗川菜,辣得太過癮了。”程墨說,“和這裡的菜一比,那些所謂新派川菜館太糊弄人了。”
就在此時,有人輕輕拍了一下我的肩說:“程姑娘。”
我心說好巧,擡頭就看到了方建國的媽媽。她老了不少,氣質沒變,還是那種溫溫和和的樣子。
閒話幾句,她去到一旁桌子上坐下。
程墨看着我和她說話,最後不由輕聲問了一句:“你朋友?你怎麼還會有這麼大歲數的朋友?”
我怕他生疑,笑着掩飾道:“我說是因爲出車禍認識的,你相信麼?”
程墨點了點頭說:“相信。”
“那就是這樣的。”我沒細說。
吃過辣得通身汗的水煮魚和變態辣涼粉以後,時間到了十點半,我向程墨揮手作別,他本準備放我自己走,車子都開出去了,糾結的又倒了回來說:“不行,送你回去吧。”
我知道他是不放心,也沒推辭,直接就上了車。
“等一下我還要去帝豪盯場子,你要是感興趣可以去湊個熱鬧,要是不感興趣就回去睡覺。”程墨說。
“不感興趣。”我簡單拒絕。
他哦了一聲,送我回家。
等到與程墨分開以後,我細想今天發生的事,心裡纔有了後怕。程墨辦事的狠辣是超過我認識的所有人的。他談笑風生間,就把一切辦好了。好像這種事特別普通,一點也不值得糾纏,看到了憑條件反射一樣的,就這樣辦了。
最可怕的不是一個人思來想去精心策劃一件事,而是隨隨便便就能把一件棘手的事處理妥當。程墨就是這種人,做到這一步,需要自小的訓練,他一定很小就開始接觸這個行業,否則做不到這樣風輕雲淡。
又過了三天,那個叫餘悠然的再次登門,很鄭重的和我說程紫的父母已經到帝都了,向我發出見面的邀請。
到了這一步,一味的躲下去也不正常,沈末不等我答應,直接說:“好的,我們準時過去。”
白悠然明顯的鬆了一口,點了點頭禮貌告辭。
我真心有點着急,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頭皮上了。這幾天,不知道是因爲程墨收拾了胖子的原因,還是想折騰我的各方勢力都累了,竟然消停下來。我每天除了上班,吃飯,回家,沒有任何異常。
把相認的地方放在夜總會的,這是頭一家。
我看着面前這個裝潢是埃及金字塔風格的夜總會,嘴角不由抽了抽,這一家子走的是什麼奇葩路線。
深吸一口氣,我擡腿往臺階上走,走在面前帶路的是餘悠然。
沈末握了一下我的手說:“放心有我呢,別怕。”
“我不怕,我覺得現在怕的應該是程家的人,萬一我就死咬一個字不認呢。”我低聲說。
其實這話我有意略略擡高聲音,想讓餘悠然聽到。果然,我說完以後,他看似面無表情,實際嘴角動了動。
“沒用,骨肉至親,如果真的有血緣關係,你會情不自禁的,而且就算是你不願意認,程家也會用錢砸到你認爲止。”沈末說。
他與我的默契不是一天兩天,自然知道我說這些的目的,也把聲音擡高了一些。
說完這兩句,已經到了電梯間,三人都安靜下來。
電梯停在最上面一層,也就是金子塔的尖兒上,我一出電梯又看到了熟悉的金箔裝飾風格,滿眼的金黃,閃得人有點審美疲勞了。
這一層的走廊都是尖頂的,牆壁是金色的,牆圍用的是閃閃發光的金色裝飾板,走在走廊裡感覺自己掉進了寶庫,有一種四處都是黃金的錯覺。
餘悠然推開一間房門,把我和沈末讓進去。
就在門開的第一瞬間,我看到了一對中年夫婦,看到我站在門口,其中那個穿着淺粉然晚宴長裙的女人激動的看向我,甚至向前走了幾步。當她帶着濃烈感情的目光在我身上掃了一遍以後,眼淚刷一下就流了出來,忽然快步走到我面前,一把摟住我,用力的抱着,嘴裡帶着哽咽的聲音說:“阿紫,媽媽終於找到你了。”
在她打量我的時候,我也在打量她。
真的沒法否認這是程紫的媽媽,因爲二人太相似,而且這個女人保養得非常年輕,和程紫站在一起就像是姐妹一樣。
那個男人倒是沒這麼激動,只是用手按了按眼角,對那個女人道:“雲珠,你別這麼激動,把孩子嚇着了。”
我認真看着他,如果沒認錯,這應該就是程紫的爸爸,他也非常年輕,四十多歲的樣子,程墨與他極爲相似。
“程紫,坐吧。”程紫的老爸對我溫和道,同時看了看沈末說,“這位是沈先生吧,請坐。”
我下意識的緊跟在沈末身邊,並且在他左手側坐了下來。
莫名的,只要在沈末身邊,我就覺得踏實了不少。
“悠然和程墨都和我說過了,這十幾年以來都是沈先生照顧程紫,我在這裡真的十分感謝。”程紫的老爸對沈末說。
沈末一笑:“我照顧她,是因爲我把她當作妹妹,而且我們是相依爲命長大的。”
“這些我都知道了,如今我們也找到了,真不知道怎麼感謝你。”程紫的老爸又說。
而那個叫雲珠的卻坐在我身邊,甚至不顧程紫老爸的眼色,使勁兒的握着我的手。
說實話,我真的很侷促,很想甩開,但莫名的覺得甩開很心虛。我又不是正牌程紫,有什麼資格對她的父母使臉色甩脾氣。
程墨倒是四平八穩的坐在程紫老爸身邊,臉上還是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說:“老爸,老媽,你們這是找到親生女兒就忘記兒子的節奏啊,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也不怕我吃醋。”
程紫老爸橫了他一眼,怒道:“當初如果不是因爲你,你妹妹能走失麼?也不知道自己檢討一下,還來爭什麼寵,多大的人了。”說完看着沈末道,“不好意思,讓沈先生見笑了。”
程墨一直看着我,話卻是衝沈末說的:“老爸,我在帝都這幾個月,大概瞭解了沈先生的情況,現在他缺錢,缺投資,甚至因爲程紫的原因,差一點散盡家財,你要是真想補償,就把這一部分的損失給人家補起來。”
我什麼都沒說,一直豎着耳朵聽。
沈末聞言,馬上說:“從表面看,程紫確實有點像你們家的人,但是現在丟失的細節什麼都沒覈對,我也不能確認你們就是程紫的父母。另外,對於我的事,請你們不用插手,我自己會解決。何況,幫她我也根本沒想過回報的事,如果像程墨先生這樣講,就沒意思了。”
沈末一直是個硬氣的,從不肯欠別人半分人情,程墨的話在我聽來都有點侮辱他的意思,何況是他本人。
程紫的老爸再看了程墨一眼說:“你閉嘴吧。”
程墨有點不樂意,但還是乖乖的不再開口了。
“沈先生,不好意思,程墨辦事很魯莽的,讓你見笑了。”他繼續笑道。
我真的很難把這一家人和黑|道上的人聯繫起來,他們談吐溫文爾雅,一點也不像做夜總會這個行業上的。程墨身上多少還有點匪氣,但程氏夫婦身上沒有。
“那我大致說一下。”程紫的老爸緩聲道,“程紫走失的時候是七歲零六個月,那天穿着一件白色的小圓領襯衫,一條紫羅蘭色的小短紗裙,灰色的純棉連褲襪,還有一雙ferragamo的黑皮小皮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