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春城外的秦軍大營。
秦卒正在用車輛運送着這幾天弄出來巨砲配件,他們要將其運送到城牆外兩百多步,進行組裝。
軍營中,還有早已打造好的雲梯和樓車等攻城器械,正在被秦卒往城池方向推去。
距離趙佗率領秦軍抵達壽春已有三日之久,在這三天的時間裡,他並沒有輕率的向壽春城發動攻擊。
壽春作爲楚國都城,經過楚人十餘年的不斷打造加固,城高牆厚,非常難以攻破。
再加上城中的守卒有數萬之多,楚人居民也有好幾萬,在這種面臨亡國之危的關頭必定會拼死奮戰。
趙佗手下只有兩萬多人,倉促間蟻附破城的勝算並不大。
故而他率軍一邊堵住楚王逃跑的要道,一邊讓營中工匠和士卒砍伐樹木,打造雲梯、樓車以及巨砲等攻城器械。
在這段時間裡,趙佗也收到了淮北秦軍傳來的最新消息。
楊端和將軍率領的南路軍已經攻下了胡邑,正在向下蔡方向趕來,最多十天就能從下蔡渡過淮水,抵達壽春城外。
打下淮陽的王翦,也正率領着大軍緩緩南下,要不了多久,楚都之外,便是數十萬秦軍雲集,這般情況下,不怕此城不破。
“城裡的楚人在幹什麼?”
不過趙佗仔細一想,這行爲其實也符合時代背景,別說是在這古老的戰國時代,就算是到了一千年後,這樣的事情同樣不缺。
是啊,咱們可是秦國的大軍,生死自有秦國的神靈管。
君迴翔兮下,逾空桑兮從女。
秦國繼承商、周之神靈祭祀。
在大巫的指引下。
“將軍……你說這楚王該不會真的請來天神,將咱們誅滅了吧。”
令飄風兮先驅,使涷雨兮灑塵。
秦人背靠四位上帝,何懼楚神!
秦軍士卒憂慮大去,許多人嘴裡也念叨着自家秦國神靈的名字,尋求庇護。
大師當場做法,弄出一支“六甲神兵”。
歷代秦王都會祭祀黃、赤、青、白四位上帝。
即《周禮》所云“凡祭祀,共其犧牲”也。
“不穀已經齋戒沐浴三日,可求天神垂憐矣。”
此神兵號稱有神符護體,刀槍不入。
秦國不僅有官方祭祀的上帝和山川自然神,民間亦有陳寶、怒特、虎候等一系列雜祀。
再然後,便是靖康之變,二帝北狩。
“請大司命,收了那秦將趙佗的性命!”
哪怕東皇太一來了。
可以說鬼神之說,早已浸透了這個時代大部分人的內心。
他眉頭一挑,張口呵斥道:“爾等怕個什麼?吾等奉大王旨意,上帝之命征伐荊楚,自有我秦國之神庇護,安能怕他楚地之神!”
楚王負芻在城頭唸唸有詞,向着天神大司命進行祭祀祈禱。
神兵出城,迎戰金軍。
一向膽大無比的黑臀,此刻竟滿臉憂慮的開口。
他已經按照大巫的指示,在宮中齋戒沐浴三日,身上灑滿了香料,全身都散發着一股奇異的味道。
趙佗立在戰車上,看着遠方城頭上那離奇的一幕。
此時城中歌聲正好唱到:“吾與君兮齊速,導帝之兮九坑。靈衣兮被被,玉佩兮陸離。壹陰兮壹陽,衆莫知兮餘所爲。”
諸位秦軍將吏,遙望前方傳來巨大祭祀聲的壽春城,不由面面相覷。
管你楚王召喚什麼大司命,少司命。
蔡武臉露愁容,欲言又止。
所謂犧牲,是指純色且完整的牲畜。
趙佗此時不可能說什麼“鬼神之說不可信”之類的話,因爲那完全不符合時代背景,是完全不起作用的東西。
楚王負芻神色肅穆,邁動腳步,向着城頭走去。
《書》雲:惟皇上帝,降衷於下民,若有恆性。
唯有鍾離眛和蔡武兩人臉色微變。
負芻也是個妙人啊。
這時候,城頭上的祭祀儀式也已經到了最後的關口。
“我用了三天打造巨砲和雲梯等物,就等着今日試攻壽春。”
當那拗口又充滿神秘的祭祀之音到達末尾時。
他的身後,休憩了三日的精銳士卒,個個昂首挺胸,臉上滿是戰意。
故而豐沛歸屬楚國才六十年左右,盧綰既不是老楚人,又是平民家庭出身,自然聽不懂城中那些人在說些什麼。
……
廣開兮天門,紛吾乘兮玄雲。
想要徹底破除士卒對鬼神的恐懼,最好的辦法,便是將其擊碎。
高飛兮安翔,乘清氣兮御陰陽。
陣陣鐘鼓磬聲交響,巫師們口中吟誦着古老且充滿神秘色彩的祭祀歌謠。
紛總總兮九州,何壽夭兮在予。
友軍正在趕來,糧食正在運輸,真可謂無後顧之憂矣。
他將要穿着專門的祭祀禮服,走到城牆上,在那裡向偉大的天神獻上祭品,進行虔誠的祈禱,祈求神靈能夠降下神威,將城外的秦軍一舉消滅。
……
眼見軍心重新振奮,趙佗不再遲疑。
楚王負芻神色激動,眺望上天,對着那雲彩之中,似乎真的降臨的天神大聲祈禱。
這時代,不僅是楚地奉祀鬼神之風甚濃,就連西方的秦國也是從上到下都信鬼神之說。
敵國大軍兵臨城下,不嚴守城池認真準備城防,反而祈求天神發威,誅滅敵軍,這種操作可真是讓人驚訝。
“咱們這位楚王……還真是與衆不同啊。”
……
《詩》又云:皇矣上帝,臨下有赫,監觀四方,求民之莫。
這些神靈的侍者,手中還擡着準備獻祭給天神的犧牲。
豐沛原是宋地,之後齊國滅宋,歸了齊國。到五國伐齊時,楚國打着援助齊國的旗號,佔領了豐沛之地。
面對亡國之危,兩位宋帝請出“道法大師”郭京。
所謂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趙佗笑着搖了搖頭,轉頭時卻發現周圍幾個老實的將吏,以及後方的秦軍中有不少人臉露擔憂之色。
以趙佗之見,這城中的楚王負芻作爲,和後世的兩個宋帝,還真有異曲同工之妙。
也得先吃我一砲再說!
“巨砲調試,準備發射!”
同時,秦軍囤聚在鴻溝的船隊,也開始沿河南下,在水運通暢下,最多數日時間就能到達下蔡附近,爲趙佗的秦軍提供糧秣補給。
趙佗恍然。
他如果沒記錯,就在後世的靖康之年,金軍兵臨汴梁城下。
趙佗眨了眨眼,等到反應過來後,哈哈笑起來。
他的身後跟着一羣身披羽毛,口中唸唸有詞的巫師。
鍾離眛亦是眉頭緊皺,略微猶豫後,還是開口道:“此乃祭祀大司命之詞。楚人多祀鬼神,以巫師溝通神靈,進行祈禱。大司命是楚地掌管生死之神,依末將來看,這負芻恐怕是在請求天神大司命降臨,降下神威,誅滅我軍。”
楚王負芻神采奕奕,臉上滿是欣喜和期待。
“若能如此,那我秦國祭祀的諸位上帝,豈能與之干休!”
“請求大司命降下神威,誅滅城外秦軍,以及所有背叛楚國的逆賊!”
趙佗一聲吼,將衆人驚醒。
聽到這話,趙佗亦皺起了眉毛,轉頭看向侍候在身側的幾個楚人。
黑臀更是滿頭霧水,摳着屁股叫道:“乃公也會一些楚人的話,但怎麼聽不懂這些楚人在說些什麼?嘰裡咕嚕,聲音還這麼大,該不會是在詛咒吾等吧?
離壽春城四百步,已經列好作戰軍陣的秦軍。
不僅是黑臀,除了涉間依舊面無表情外,西乞孤、張賀、白榮,以及盧綰、鍾離眛、蔡武等楚人也都一臉憂色。
你楚國有神,我秦國就無神不成?
“負芻,你這三日又在做什麼呢?”
“莫非他楚國的神,還能誅我秦國的人不成?”
盧綰尷尬一笑。
“乘龍兮轔轔,高馳兮沖天。結桂枝兮延佇,羌愈思兮愁人。愁人兮奈何,願若今兮無虧。固人命兮有當,孰離合兮可爲?”
“不穀敬奉天神大司命,今我楚國,面臨傾覆之危……”
但趙佗手下的軍將士卒可都是本土人士,從小生活在滿是迷信的社會中,哪能輕易摒棄神鬼之說的影響。
壽春城中,早就收到大王詔令的滿城楚人,一個個走出屋門,跪倒在地上,一起向着城頭祭祀的方向,口中念着這兩天大巫派人教導的祭祀之語。
……
就在楚王負芻聲音高昂,滿眼希冀神靈出手的時候。
城頭上,一羣身穿祭衣,臉上畫滿了詭異色彩的巫師正在飄然起舞。
他來自後世,自然不怕負芻搞出來的這種裝神弄鬼的操作。
壽春城外,秦軍的巨砲也已經對向了城頭,調整好了角度。
趙佗踏上戰車,遠望楚都壽春。
他拔劍而指,大喝道:“開砲!”
本章神靈資料參考《秦祭祀研究》。
關於“上帝”,是自商周以來最古老的神名,從周到清數千年,都被歷朝帝王祭祀。帝都的天壇就是明清君主祭祀上帝的所在,供奉着昊天上帝的神位。
就這樣一個最古老的本土神,如今卻被冠在外來神的頭上,還是蠻讓人嘆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