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寰宇如同逃出生天一般,不待看清眼前是否就是洞口,就迫不及待的竄了出去。
眼前之境豁然開朗,只見眼前幾縷如輕紗的薄霧飄飄蕩蕩,透過這幾縷薄霧,身前十餘丈一汪水潭映入眼簾,潭水之上煙霧蒸騰,映出一幅水光接天之美景。
楊寰宇不由自主的向前走去,然而他突然停了下來,看着那一泓水天一體的潭水,突然一股窒息之感襲上心頭,使他連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但覺得氣息中一股濃郁的香氣襲入心脾,使他再次窒了一窒。
輕輕喘了幾口氣,他才極目遠眺,但見四周青山翠樹環繞,山坳間幾縷煙雲飄忽。再看那一汪潭水,與那環繞的青山相融,就像翠海中捧出了一片碧藍。
他再次深吸一口氣,只覺香氣濃郁,終於忍不住收斂眺目,凝神近看。
原來,在他周圍的片片高低勻稱的翠樹之下,正盛開着朵朵紅的、紫的、白的還有粉的花兒,仔細一觀賞,發現這各色的花兒中,竟然有山茶花、杜鵑花、玉蘭花、龍膽花和一些妖豔而又叫不出名的千姿百態的花。
這些花兒看一眼就已經是沁人心脾,何須再聞得花香。
楊寰宇正想走近那些花樹,好觀賞嗅聞一番,卻聽腳下傳來一聲嘎吱輕響,低頭一看,原來是自己不小心踩折了一株矮短的花樹。他不覺得心中一痛,連忙收起邁出去的腳,俯下身去扶起那株花樹,俊目中飽含憐惜。
此時,他突然心生一種意念,如此空谷繁花,奼紫嫣紅間透出一股出塵超凡之氣,只宜遠觀而不可褻玩。
擡眼又見那一泓碧水,他再次向潭水走近,這一次他走得極是小心,生怕腳上再次無情地壓折這仙境中的任何生靈。
然而,這身邊的美景實在讓他無法移目,真是一步一色,變幻無窮。
十丈的距離,他足足饒了十數個彎,總算挪到了潭水邊上。只見潭水柔柔靜靜,碧藍澄清,夾邊的翠樹相聚成行,水中倒影紅花、翠樹、白霧、藍天。
春風拂處,潭水微波輕漪,但看得水在樹間流,樹在水中長,花樹開在水中央。山、水、花、樹、雲霧綴成一體,靈動與靜謐結合,多姿又多彩。
楊寰宇感到心中有一股說不出的安詳之感,面對此等佳境,怡然忘卻了一切煩惱,靈魂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純淨,慾念與環境相融合。
可惜他此時身邊沒有帶上竹簫,否則加上一縷絕妙的簫韻,豈不是更讓人迷醉、窒息。
他蹲下身,雙手掬了一捧碧水,突然詩興大發,只見他緩緩立起身來,輕咳一聲,吟道:
羣峰飄渺出,春日氣如薰。
碧潭掩隱間,翠樹漪邊呈。
仙去幾曽聞,洞口猶自封。
來時花滿谷,巢隱護氤氳。
他輕輕吁了一口氣,眉宇間突然微微蹙起,似乎對適才所吟詩句猶感不滿,只見他搖頭苦笑了笑,自嘲道:“此等仙境,豈能用言語表忖,定要勉強形之於文,豈不是大爲附庸,同時也大大褻瀆了這等絕美畫境。”
又觀賞了一會兒,他總算想起了什麼,只見他又是左拐右彎的回到那洞口前。
此時他才發現,原來他剛纔出來的那個洞口其實此時看來根本就不叫洞口,只見青蔥綠草下竟然是一間倒塌了的茅屋,看着地上的枯草和半朽了的木樑,這間茅屋應該已經倒塌了百餘年。
楊寰宇再次打量眼前的山壁,發現這茅屋似乎倚着山壁而建,他回想着剛纔在石洞出來前的情景,這纔敢斷定,其實這茅屋之下確實是那洞口的所在,而這倒塌的茅屋恰恰將那石洞的洞口堵住。
想通了這一點,他很快又想到,聽叔叔楊延廣說,百餘年來,雖然時不時有不少江湖中人來這裡搜尋無名洞府的所在,但是均無果而終。而今看來,原來這洞口不僅隱藏在一處極爲隱蔽的山壁間,而且因爲這間倒塌的茅屋的關係,使得前來搜尋之人就算來到了此間,也絕對不會想到原來無名洞府的入口就在這破爛茅屋之下。
看着這顯得瘡痍的洞口,楊寰宇終於忍不住動起手來,將那洞口清理乾淨,只因在這繁花似錦、翠樹如染之間,這一堆腐朽的草木實在顯得有些煞風景。
整整花了一個時辰,楊寰宇纔將那洞口清理出來,只見這洞口約有五尺來寬,高僅一人多高,而洞口上方一塊長石上,赫然有四個模糊字跡“無名洞府”。
至此,楊寰宇可就完完全全證實了,這石洞便是他叔叔楊延廣臨終前所說的無名洞府了。
回到陰風谷,楊寰宇第一件事便是跑到叔叔的墓前,將自己發現無名洞府之事對着楊延廣的新墳道出,言語間充滿無奈與傷感。
良久,他才突然想起還有一事未了,那就是自己進入無名洞府時,那個另闢蹊徑所開的入口。
此時既然已經找到了真正的洞口,同時也是爲了那無名老前輩的遺體免受侵擾,他便搬來了一塊大石,穩穩固固、緊緊密密的將入口封住。
至此以後,楊寰宇便常常往來於無名洞府、那片茶樹林和陰風谷之間。
而在那無名洞府前練功自然是再好不過了,特別是對於此時的楊寰宇來說,他此時最需要的卻是一種充滿祥和正氣的環境,以此來使他的心境得到提升。
還有一點好處,當他練功累了,便跑進石洞的藏書室,博覽各門各派的武學和一些天下罕見或者失傳了的一些典籍史冊。對於各門各派的絕學,雖然他不會私自修煉,但是隻要他拿起閱讀,不自覺間就領悟了其中的奧妙,這樣一來不僅使他在武學修爲上更加博學,而且對於武學境界的修養也得到了極大的提升,這確實是千古難逢的奇遇。
毫無疑問,石洞藏書室中所收集的各派的武學秘籍大都是一些當年各門各派的至高武學,因此,楊寰宇這樣博採衆長,在毫無低級觀念的羈絆下,不知不覺間所形成的武學見地和境界,確實是堪稱古今之第一人。
山谷中,一年四季青山綠樹不改,根本無法分辨春夏秋冬,唯一可以辨識四季的是,花開遍滿山谷時就是又一年的春季。
此時,楊寰宇比之前更多了一份成熟,這當然與他的遭遇密切相關。
算算時日,他在這普洱山中竟然住了將近五年,而今的他已不再是當年只有十三四歲的柔弱少年,而是一位丰神俊逸的翩翩佳公子。
這一天,他又來到了叔叔楊延廣的墳前,只見那一年多以前還是光禿禿的新墳此刻已經長滿了整齊的綠草。
楊寰宇對着土墳跪拜一禮,然後似在自言自語,又似在對着土墳說道:“叔叔,侄兒這一年多以來時刻未忘記勤奮用功,只是無論侄兒如何努力,始終都無法達到叔叔所說的祥和的境界。不過,侄兒已經將‘祥和八音’前七篇練得收發自如了。而且,侄兒還從無名洞府所收藏的武學秘籍中得到了許多領悟,叔叔臨終前囑咐侄兒不要輕易泄露身世,‘祥雲八音’也儘量少用,如今侄兒看了藏書室的秘籍,加上對癲僧師伯所授的心法、劍法和身法的修煉,大概可以不施展祥雲八音也可以自保了。”
“侄兒想清楚了,雖然此時的武功還沒有達到叔叔所說的境界,也不知道自己的修爲在江湖上算得幾流的身手,但是侄兒卻不能再留在谷中耗費年月,只因侄兒在這一年多以來,無時無刻不想着找到叔母,好替叔叔完成遺願。同時,侄兒也想盡快找到仇家,待報得家仇,祭拜爹孃之後,就可以隱居在這裡,也可也天天來看望叔叔。還有,侄兒還要先將無名洞府主人西霞子前輩的遺託完成,將兩件寶物送回原主。因此,今天侄兒是來向叔叔辭行的,叔叔請放心,你交代給侄兒的事情,侄兒一定辦到,唯一……唯一讓侄兒捨不得的就是叔叔了。此刻仇蹤茫茫,侄兒這一去,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來看你老人家……唉……”
他說着,不由得傷感起來,從清晨一直到日落,楊寰宇一言不發的看着身前的土墳,當他離開時,仍然忍不住回望再三,直到看也不見那片茶樹林。
次日早,楊寰宇將無名洞府洞口封好,打點好一切,將那無名洞府主人西霞子託付的兩件寶物妥善裝入包袱。
可是他卻面臨兩個問題,一是從無名洞府中取來的那件護甲,只因他此時的身形已經比以前健壯不少,確實不好再穿在身上,至於那柄秋霜短劍,他本來就偏好劍術,在無名洞府中翻看藏書室中的武學典籍時,看得最多的也就是劍法,行走江湖時正好用得上,而且秋霜短劍他一看就心生喜愛,當然是陪在身上啦,既可以當裝飾,又可以作爲隨身兵器。
另一個問題是,他家傳的“祥雲八音”秘籍和楊延廣留下的紫竹簫。
最後,他終於做了一個自己還算滿意的決定,將家傳的“祥雲八音”秘籍連同叔叔楊延廣留下的紫竹簫一起放回到茅屋後的那個石洞的石榻中,而那件冰蠶護甲,他也放在了包袱中,想到或許將來有用。
處理完一切善後事宜,楊寰宇這才一步三回頭的走上了山路,走出了陰風谷。
重走那一條山路,難免回想起幾年前的辛酸,不過此刻回想起來卻又是另一種滋味,而且他此刻可是做足了準備,雖然身上的銀兩不多,但是乾糧卻帶了不少。
可是,在這沒有人跡的山路上,楊寰宇施展開輕功身法後,不到日落時分竟然就出了大山,這實在不可思議,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
其實,當年他入山時,之所以走了幾天時間,那是因爲那時的他在飢困交加之下,每天的行程只不過寥寥數十里,而此刻他功力本來就已經今非昔比,再加上精力充沛,一旦施展輕功,那消幾個時辰便走出了這百數十里的山路。
他自己其實並不知道,這幾年他修煉“祥雲八音”時,他的功力更是一日千里,加上幾年前的奇遇和癲僧的傳功,他此時的一身功力在武林中已是罕見,特別是在他這個年紀的一輩中,更是絕無僅有。
日落時分,楊寰宇終於來到普洱山最近的一個小鎮——普寧鎮,他還記得,當年與癲僧分別時便是在這個小鎮裡的一家大客棧“鳳飛客棧”。
此時,他不由自主地向這家客棧走去,昔日與癲僧分別時的種種猶如昨日之事,他也不知道癲僧此刻怎麼樣了,想着,心中但覺一陣悵然。
他才踏進客棧門口,店小二便已經迎了上來,楊寰宇刻意看了店小二一眼,卻發現這店小二仍然是幾年前殷勤招待自己的那位小二哥。於是,他含笑對店小二微微一點頭,便找了一個位置坐下。
本來,像他這樣一位俊美出塵的少年,只消一站便可引來無數注目,此刻他如此輕笑,倒使得那小二哥兩眼一直,不知所措,剛要出口的話只到了嘴邊便沒了聲音。
這小二哥實在沒見過這樣俊美的公子,他只在心裡道:“要是這位公子穿上女裝,還不把天下男子的魂兒給勾去。”
一聲吆喝把小二哥驚醒過來,他聽出了是掌櫃的在呼喝他,於是急忙又上去招待剛到的客人。這一回他可沒敢再看楊寰宇的臉,只在一旁低着頭聽完客人的吩咐後,急忙轉身離去。
楊寰宇自然不知道這中間之事,他只覺得自己才坐下來,便有數十道目光投在他臉上,使他以爲自己身上有什麼不妥,直到發下自己身上沒有任何異樣之後,才苦笑一聲,仍然不明所以。
此時,小二哥已經送上了飯菜,這是楊寰宇幾年來第一次吃上這樣的飯菜,他自然吃得津津有味,這樣一來又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只因楊寰宇桌上的飯菜其實都是一些家常飯菜,並不是什麼珍饈美味,然而卻見他吃得如此投入、如此大快朵頤。而看他的儀表,卻又是這樣高貴不俗,這樣一來豈不是讓人感到驚奇。
當晚,楊寰宇便在這鳳來客棧中住下,第二天天未亮,楊寰宇就被一陣喧鬧聲吵醒,他還沒來得及起身穿衣,卻聽門外傳來店小二的聲音道:“公子起來了嗎?小的給您送洗臉水來啦。”
楊寰宇無可奈何的開了門,卻見店小二興高采烈的端着臉盆走了進來,他禁不住好奇,問道:“小二哥,外面發生什麼事了?爲何一大早的就如此喧鬧?”
“呵呵!公子看來是第一天到本鎮吧!這麼大的事情都不知道,今天可是本鎮每年一次的‘雙魁會’呀!”店小二沒等楊寰宇說完就樂道。
楊寰宇疑惑道:“‘雙魁會?’什麼是雙魁會?”
店小二放下臉盆,笑道:“這雙魁會可是本鎮的盛事,所謂雙魁,就是賽茶花的花魁和選美的真花魁,這賽茶花倒是不要緊,可這比美的花魁可是了不得,今年也不知道哪家的小姐能奪得這真正的花魁。”
店小二說得眉飛色舞,他說着,上上下下打量了楊寰宇一眼,神秘一笑,又道:“公子這一副好模樣,說不定還能被本屆的花魁小姐看上呢!真要是得到花魁小姐的眷顧和青睞,那可就有福消受了!”
楊寰宇聽了店小二的話,不覺得俊臉一紅,有些哭笑不得,不過,他聽了這店小二的介紹後,倒是覺得這雙魁會有些新奇,本來他以前就是個喜愛遊玩的孩子,只不過是因爲身世遭遇使他將心中的那一份童真埋藏在了心底,此刻深山隱居數年,當然對外間的許多事情心存好奇。
因此,他倒想看看這雙魁會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於是,洗漱完畢,他便在牀上坐息了一會兒,直到晨牌時分他才醒來,只是他卻奇怪這麼晚了怎麼不見店小二上來送早飯。
下到客棧堂前,卻見偌大的一個大堂除了掌櫃的在櫃檯上打盹外,一個人都沒有,連個跑堂的夥計都不在,楊寰宇又是一陣納悶。
他不好直接叫醒掌櫃的,只輕輕咳了一聲,卻見那掌櫃的慌忙驚醒過來,急忙上來招呼道:“公子爺請原諒,今日是本鎮的雙魁大會,夥計小二們都去看熱鬧去了,未能招呼公子爺,公子爺有什麼吩咐請直接跟我說就是。”
楊寰宇暗道:“這雙魁會竟然這麼隆重,可以讓人連生意都不做。”如此一來倒使他更加好奇,匆匆吃過早飯後,他按着掌櫃的指點,就趕去那雙愧會的會場。不過,據掌櫃的說,此時恐怕已經有些晚了,只因這雙魁會一般都在日出之前結束。
果然,等到楊寰宇趕到那會場時,只見數十名漢子正在擺弄着一盆盆開得正絢爛的各色茶花,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別的人。
楊寰宇問了其中一位漢子,卻原來這雙魁會結束之後,花魁便要去遊街,好與大家會面,他不由得感到一絲失望。
不過,今晚還有一個大活動,那便是燈火會了,屆時新任花魁要在臺上爲大家獻上一手絕藝。
於是,楊寰宇想看熱鬧,只能等到晚上了,時間尚早,他也只能漫無目的的在大街上游蕩,可是此時的集市街道倒是開始熱鬧了起來。
數年深山隱居,一夕步入塵俗,當然覺得樣樣新鮮。
走了沒多遠,從身側一個小巷中傳來一聲吆喝“不行,我蠻牛絕不能幹這種事情!”
然後,又聽一個尖細的聲音道:“你聲音小些,怕別人聽不見嗎?”
楊寰宇聽得一愣,突然心中一動,輕聲向那小巷中走去,剛拐過兩個彎,卻見大約十丈之外的一個牆角處,站着六個人,其中一個人高馬大,竟比其他幾人高出半截身子。
而另外幾人中,卻偏偏又有一個身材五尺不到、馱着腰背、雙臂垂到膝蓋的大馬猴一樣的人。
楊寰宇一看,立即認出了其中幾人,只因這一高一矮兩個人實在長得讓人看一眼就終生難忘。那一高一矮赫然是數年前他在鳳來客棧中所遇到的蠻牛和猴七,當時楊寰宇看見那猴七時 幾乎沒有笑趴下,因此雖然經過了幾年的時間,他還是記憶猶新。
而另外四個人,其中一胖一瘦,長相卻極爲相似的,楊寰宇凝目一看,認出了這一胖一瘦卻是當時被那蠻牛和猴七稱爲勝大哥和勝二哥的,還有兩個人他卻沒見過。
此時,只聽那猴七低聲對蠻牛說道:“蠻牛,你好好想想,你就算不爲自己,也該想想你那病得只剩半條命的老孃吧!這些年來,若不是勝大哥和勝二哥的關照,你哪來的錢給你娘買藥,這次只不過讓你幫忙搶個人,又不是要你的命,你就這樣不幹了?”
那蠻牛猶自憤憤道:“不行!魏小姐曾經幫過我蠻牛,我……我不能害她。”
那乾瘦漢子勝二哥不耐煩哼道:“哼!她幫過你幾回,我們又幫過你幾回,你不要忘了要不是我們兄弟兩人,你那老孃早就病死啦!哼!”
那一直沒說話的兩個漢子中,只聽那矮瘦漢子說道:“沒錯!像我們五人幫過你家不少,你幫了勝大哥這一次,以後我們不再找你就是。何況這一次又沒讓你自己去搶人,只不過是讓你把那些雜碎趕走,搶人的事有我們就行了。再說了,若將那魏小姐搶過來給勝大哥當嫂子,等生米煮成熟飯,以後魏小姐成了勝大嫂,你小子豈不也有了好處?”
那猴七連忙接道:“就是就是!三隻手說的正是我猴七的話,魏小姐可是今年的花魁,要是她當了我們的勝大嫂,將來我們不也跟着沾光嗎!而且,魏小姐既是將來的勝大嫂,我們這麼做怎能說是害她?”
那蠻牛聽了衆人的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一味地搖頭。
那叫三隻手的漢子見蠻牛就是不答應,急忙撞了一下身旁的那中等身材的漢子,道:“胡吹,你倒是說句話呀?你也勸勸他。”
那叫胡吹的漢子道:“蠻牛,我們幾人中就數你最能打了……”他說到這,看了一眼那勝家兩兄弟,又道:“你只是在今晚的燈火會上把那幾個保鏢的打跑,其他的事就不用你管了。而且,只要事成,勝大哥自然好好賞你,讓你有錢買藥救你娘去。”
那蠻牛每次聽到這幾人提起他老孃,神色都會突然一沉,似乎已被說動。可是,每當他們一提起什麼搶人的事,他又立刻果決起來,無論別人怎麼說,他就是不答應。
楊寰宇聽到此時,已經知道了個大概,原來這幾個人正在密謀劫持今年的新花魁,也許是人手不夠,想要找人當個替死鬼,以聲東擊西之法劫人。
然而,那叫魏小姐的新花魁似乎曾有恩於這蠻牛,使得這蠻牛怎麼樣也不肯與其他人共謀。
楊寰宇倒是覺得這蠻牛還算是個知恩圖報之人,因此對蠻牛的印象還不錯。
這時,那始終沒說話的勝大哥似乎也已經沉不住氣,只聽他冷冷地哼了一聲,沉聲道:“蠻牛,我兄弟兩人平時待你不薄吧?今天只是叫你幫個小忙,你就抵死不肯。哼!看來以前給你的銀子是白給了,早知道如此,倒不如當時就讓你那死鬼老孃病死算了……”
“你住口!你……你……不准你罵我娘!”那蠻牛大聲怪叫道。
那旁邊的幾人一聽,神色同時大變,那勝大哥的臉上更是一陣青一陣白,只見他手指着蠻牛,大罵道:“好你個狗畜生!老子這幾年算是白養你了,今天老子就要教訓教訓你這畜生。”
那蠻牛正待開口還以顏色,卻聽那勝二哥陰聲道:“嘿嘿!蠻牛,你別忘了你家裡還有一個待湯藥保命的老孃,你現在身上連一個銅板都沒有,看你以後怎麼過?哼!”
那蠻牛一聽,又立即低下頭去。但是,他一想到如果自己就這樣答應他們,那麼自己要害的人可是自己的恩人呀,這怎麼可以呢?這豈不是成了自己孃親口中說的不孝不義之人,而且還對不起自己的恩人。
可是,如果自己不這樣做,自己的孃親真的會像他們說的那樣,過不了幾天就會病死,就算不被病死也會活生生的被餓死。想到這些,他心中一陣恐慌,實在矛盾得很,同時心中一陣煩躁不安,看着勝大哥勝二哥那陰沉的面目,他突然大聲道:“不行!我蠻牛絕不幹!你們以前給我的錢,只不過是要我幫你們打架,這些事我娘已經知道了。我娘說你們都是一些壞蛋,讓我不要再和你們來往,我……我本來……”
他沒有說完,卻見一道寒光已向他胸前刺到,他根本就沒有料到會有人突然偷襲,當他發覺時已經沒法躲避。
在另一邊的楊寰宇也是大吃一驚,他沒想到這叫勝大哥的肥胖中年漢子竟然會突然襲擊,此時他就算有心幫助那蠻牛,卻已經來不及。
但聽哧一聲,那蠻牛胸前的衣服已被割開,可是卻沒聽蠻牛哼一聲,也沒見他胸前有血跡。
楊寰宇看得真切,他明明看見那勝大哥提着匕首刺在蠻牛的胸口,不知怎的那匕首卻被滑了下去。
他的念頭還沒轉過來,卻見那勝大哥又在蠻牛的胸前劃了一下,那蠻牛始終沒動一下,待那勝大哥第三次刺出匕首,才聽蠻牛大叫一聲,又聽得砰一聲,就見那勝大哥離地飛了出去。
這一下可把其他四人給驚呆了,那勝二哥突然把手中的摺扇對着蠻牛一展,但見十數縷寒光射向蠻牛的前胸,因爲距離太近,那蠻牛根本就躲閃不及。
其實,看這蠻牛站在那裡始終一動不動就知道,他似乎沒有閃避的意思。
此時,楊寰宇雖然無法理解爲何那勝大哥在蠻牛身上刺了兩下,那蠻牛卻沒受傷的緣故,而且他也不知道那蠻牛爲何不躲避,但是他實在有些看不下去。
當那勝二哥從摺扇中打出暗器時,他已經來不及考慮,只一個閃身便閃到了那蠻牛的身前,急忙喊到“小心”,同時對着那十數縷寒光推出一掌,但聽叮叮一陣脆響,那些寒光紛紛被擊落在地上,仔細一看,原來都是一些藍汪汪的鋼釘。這一看就知道,這些鋼釘都是淬過劇毒的。
楊寰宇的出現,使得幾人同時一陣驚愕,卻在這時,傳來了那勝大哥的喝罵聲道:“還不過來扶我一把!”
原來,剛纔那勝大哥被蠻牛狠狠一推,竟然跌出了一丈多遠,跌得實在不輕,使他掙扎了幾下都沒能起來。
那勝二哥見自己的暗器被人打掉,他可是識貨,知道這突然現身的少年不簡單。於是,指着蠻牛陰陰地道:“好!蠻牛,你和你老孃就等死吧!”
說完,狠狠地瞪了楊寰宇一眼,對其他三人道:“我們走!”就這樣扶着那勝大哥走了。
楊寰宇可沒有半點江湖經驗,到了此時,他自己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愣愣的看着蠻牛。
那蠻牛呆呆的看着那幾人走後,突然“哇”一聲,竟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楊寰宇見狀更是惶然不知所措,直待那蠻牛哭了一陣,他纔想起來,剛纔聽那幾人說,似乎蠻牛的孃親病得不輕。於是,他上前說道:“蠻……這位兄弟,他們都已經走了,你就算有什麼爲難之事也不該這樣痛苦呀!”
那蠻牛看了楊寰宇一眼,又自顧自的哭了起來。
楊寰宇實在有些過意不去,他看得出,這蠻牛滿臉憨態,斷不會是江湖上的一些混混下九流的人物,而且從他剛纔的言行可以看出,這蠻牛似乎因爲要爲自己孃親治病,才甘願受那勝大哥等人的擺佈和驅使,如此看來這蠻牛倒是個忠孝之人。
楊寰宇本來也是苦命之人,實在見不得別人這般痛苦,他突然靈機一動,又對蠻牛說道:“這位兄弟,小可姓楊……”他突然想起叔叔楊延廣臨終前囑咐他,將來行走江湖時,切不可將自己的身世泄露,因此他說到這,不由得猶豫是否應該說出自己的真實姓名。但是,轉念一想,他覺得世間同名同姓者甚多,根本不必顧慮這一點,只要自己不說出身世來歷,說出姓名倒是無妨。
於是,連忙又道:“小可楊寰宇,小可就冒昧稱你一聲蠻牛兄弟吧!適才聽說另堂大人身體不適,小可粗通岐黃之術,如果蠻牛兄弟信得過……”
“你……你……你真的會看病?”那蠻牛一聽楊寰宇說會治病,蹭一下站了起來。可是,他才說完,又馬上一臉失望地道:“你既然是小大夫,那麼要看病自然是要給出診金了,可是我蠻牛……”
楊寰宇連忙截道:“小可有個慣例,病不好不收分文。”他擔心蠻牛不肯相信他,這才篇了個什麼慣例。
那蠻牛一聽,神色一喜,破涕爲笑道:“這就好,只要你治好我孃親的病,我蠻牛一定有辦法賺到診金。小大夫,我娘已經好幾天沒有用藥了,你還是快去我家看看吧!”說着,也不等楊寰宇答應,一隻巨大的手掌就已經抓起楊寰宇的右手,連拉帶拖就帶着楊寰宇拐出巷角。
一路上,楊寰宇止不住心中的驚駭,只因他練過搜經過穴心法,只要有內功之人觸到他的身體,他就能感受到對方的功力,而這蠻牛拉着他的手飛奔時,他可以強烈的感受到蠻牛體內竟然有一股剛猛渾厚的真氣,這股真氣極似佛門的金剛元氣,這金剛元氣還是他在無名洞府中得知。
此時,他才心中釋然,難怪蠻牛不畏任何外傷,原來這金剛元氣本來就是金剛不壞神功一類的絕學,只不知這蠻牛怎麼練就這一身功力的?而且照這蠻牛此時的功力,少說也有三四成的火候。
楊寰宇覺得,這蠻牛着實不簡單,他決定一旦有機會,一定要好好試探一下這蠻牛。
這是一間破舊的房舍,裡面只用一抹牀單將屋裡分成兩部分,打開門所見到的一部分是竈臺廚具,另一部分卻是臥房,裡面相對擺放着兩張牀,其中靠裡面一張牀上,一個霜鬢橫飛、膚色黑黝的老婦斜倚而坐,雙目微閉,這老婦人看來骨形健碩,眼眶深陷。
楊寰宇一下子就被蠻牛拉到了老婦的牀前,才一眸那老婦,楊寰宇便被嚇得退了一步,他實在不敢相信,這形銷骨立的老婦竟然就是蠻牛的娘。
那蠻牛見老婦斜坐着,連忙上前埋怨道:“娘呀!牛兒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沒事就好好躺着,坐起來也不蓋好被子,着了涼怎麼好?”一邊說,一邊拉起牀上那牀破爛的被子蓋在老婦身上。
那老夫原本閉着眼,一聽蠻牛的聲音,睜開眼來,看着蠻牛道:“牛兒,你去哪裡了?娘不是說過,你不要再與那幾個人來往了嗎?你怎麼又跑出去了?還有……”
她說到這,突然發現蠻牛身邊還站了一個人,這一發現使她愕然半響,而後打量楊寰宇好一會兒,突然換了一副勉強的笑臉對蠻牛說道:“牛兒呀!有客人來了你怎麼也不看坐呀?我們家可是很久沒來客人了,你快去……”
說着,也不知道她是過於激動還是病得實在不輕,只聽她重重地咳了一陣,在蠻牛的輕揉下才漸漸緩了過來。
那蠻牛似乎擔心老婦再多說話,一見老婦緩了過來,連忙說道:“娘呀!他是牛兒找來的小大夫,他叫……叫……”
叫什麼他說不出來,他本來想說出楊寰宇的名字,可是適才他壓根兒就沒有聽進去楊寰宇先前說的話,他只記得楊寰宇會看病,而且還暫時不要錢。
楊寰宇見狀,連忙上前行禮道:“老夫人好,小可姓楊名寰宇,因自幼頑疾纏身,曾粗讀過幾年醫書典籍,因此略通醫術。適才聽蠻牛兄弟說老夫人金體欠安,所以小可便自告奮勇,想爲老夫人略盡綿薄。”
那蠻牛見楊寰宇沒提起今日之事,向他投以感激的憨笑。
老婦見楊寰宇言辭儒雅有禮,又見他丰神俊逸,不由老臉上升起一抹笑意,說道:“原來是楊相公,唉!我這一身病已經快十年了,自牛兒八九歲時就幾乎沒離開過這間屋子,能苟活到今日,實在是靠牛兒呀!也真苦了這孩子。”說着,乾瘦的臉上涌起一片慈愛之色,深陷的雙目一片潮溼,雙手捂着蠻牛的一雙大手。
楊寰宇看得心中極是感動,同時也極爲難過,他在心中暗自決定,無論如何一定盡力治好老夫人的病,就算自己無能爲力,也要爲他們母子做些有益的事。他突然覺得這老夫人言語不俗,似乎不像普通人家。
於是,楊寰宇上前對蠻牛說道:“蠻牛兄弟,請你告訴小可老夫人的病平日都有一些什麼症狀。”
蠻牛一聽,撓頭想了想,才道:“有時候全身骨節都腫了起來,有時候冷得難受,嗯……對了,有時就像剛纔一樣咳得厲害。”
楊寰宇一聽,劍眉微蹙,他走近老夫人跟前,擡起老夫人的右手,食中二指搭在老夫人的腕脈上把起脈來。
過得半響,楊寰宇輕嘆一聲,將老夫人的右手放回牀沿,看了蠻牛一眼,然後對老夫人道:“老夫人可是因爲一次昏倒,而後便一病不起……”
“對對對!我八歲那年我娘突然在門前昏倒,然後在牀上躺了幾天還不見好,請了大夫都說娘只是勞累過度,休養幾天就好了,可是娘這一躺就是十年,直到今天還沒好。”楊寰宇還沒有說完,那蠻牛就已經說道。
楊寰宇又道:“其實老夫人在那次累倒之前,還曾染過一次風寒,而且這風寒並未用湯藥治癒,而是老夫人靠着硬朗的身子熬了過去的,小可說的對嗎?”
他這話是對老夫人說的,只見老夫人一臉詫異地看着楊寰宇,然後激動地道:“楊相公說得一點都不錯,老婦確實在累倒之前得過一次很重的風寒,只是當時沒錢買藥,在牀上躺了一個月後,便又開始爲人洗衣掙錢。唉!只是過沒多久便……便成了這樣子。”
楊寰宇眉頭輕蹙,說道:“老夫人這一病就十年,其實說到底還是那一次風寒,只因當時老夫人得了風寒之後,未能及時醫治,導致寒毒侵入骨髓,而後老婦人又忍病操勞,身子不堪勞累之下,致使寒毒再次發作。而後的十年中,每逢陰雨冷天,寒毒便會發作,使老夫人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同時也導致其他大小病痛趁虛而入。而老夫人之所以有時骨節臃腫疼痛,其實是因爲寒毒在骨髓中作祟,這種情況一般發生在寒暖易署之時,小可說得對嗎?”
老夫人一直聽着,只顧着點頭,那蠻牛卻瞪大了雙眼看着楊寰宇,似乎因過於激動而無法言語。
楊寰宇又接着道:“老夫人有時重咳難止,其實……唉!都怪一些庸醫誤人,老夫人一身病痛的病根本來只有一個,那便是寒毒侵入了骨髓,可是那些庸醫卻亂開偏方,使老夫人因服用過多益氣之藥而重傷肺脾,唉……”
突然“咚”一聲打斷了楊寰宇的話,只見蠻牛直挺挺的跪在地上,黑乎乎的大臉上流淌着兩行淚水,只聽他大哭道:“小恩公,求求你救救我娘,小恩公能診出我孃的病根,自然能治好我娘,每次蠻牛看見娘受苦,就恨不得讓病痛長在自己身上。如果小恩公能治好我娘,我蠻牛以後願意爲小恩公做牛做馬。”
說完,咚咚……竟然向楊寰宇磕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