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見司空堇宥的那一瞬間,黎夕妤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狂跳不止的“咚咚”聲。
在無形之中,彷彿有一隻巨掌,精準地抓住了她的肩頭,抓着她向司空堇宥的方向而去。
可她不能去,哪怕心中千迴百轉的,全是想要靠近他,再抱一抱他……
“小妤?”
突然,耳畔響起辛子闌的呼喚,令黎夕妤渾身一顫。
她不曾回眸,仍舊凝望着左側方,定定地望着那個置身於夜色下的男子,瞧着他璀璨的眼眸,似是正在向她傳達着某些信息。
二人相識的時間雖不算長,僅有一年之久,可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裡,他們幾乎日日都會相見。
對於司空堇宥的脾性與生活習慣,黎夕妤可謂是瞭若指掌。
正如眼下,他只是站在不遠處,一句話也不說,她也仍舊能夠自他的眼眸中,讀懂他的意味。
他在說:阿夕,過來。
黎夕妤的心顫抖不休,大腦也因此有些眩暈,內心深處有個最直白的聲音不斷地提醒着她:去啊,去到他身邊!
她想去,她自然想去。
可她又不能去,她已下定決心要離開他的。
遂,待辛子闌的聲音再次響起時,黎夕妤終是回了首。
“小妤,他似乎……是在等你。”
“不!”黎夕妤笑望着辛子闌,眼眶卻有些潮溼,“司寇姑娘的棺槨尚未下葬,少爺他自然無法安心入睡,隨意閒走間便來了此處,正巧被你我二人遇上罷了。”
黎夕妤的聲音不鹹不淡,可這聲響卻正巧能夠傳進司空堇宥的耳中,被他聽個清清楚楚。
她看上去言笑晏晏,眉宇間溢出溫婉之姿,雙眸漸漸眯成了一條縫,又道,“辛子闌,我們回去歇息吧。”
辛子闌的目光先是一怔,片刻後便恢復如常,轉而笑着點頭,“好。”
又一次,她仍是踏上了背離他的道路,越走越遠,消失於夜色之下。
走出許久後,久到她再也感受不到有關於司空堇宥的任何氣息,方纔緩緩停下了腳步。
辛子闌始終陪在她身邊,瞧見她面色有些差,便輕聲開口,道,“小妤,這些時日來發生了太多令人措手不及的事,你過得十分辛苦,是時候好好歇息一陣了。”
黎夕妤只是站在原地,目視前方,卻一言不發。
辛子闌見狀,輕輕一笑,又道,“待司空老爺轉醒後,此間應當再無棘手之事,到那時,我便帶你離開。”
他說此番話時,眼角眉梢中皆透着難掩的歡欣與雀躍,就在雙手也忍不住輕輕攥住了衣角,不停地摩搓着。
他本以爲,黎夕妤定會給他一個肯定的迴應,只因在幾個時辰前,她才與他承諾過……
可令他意外的是,黎夕妤仍舊保持着原有的姿勢,一動不動,絲毫不曾理會他。
就彷彿,對他方纔所言恍若未聞……
一時間,辛子闌的心抽痛了起來,他微微蹙起眉,眼中有倔強與堅韌,同樣也有悲涼。
這樣的心境,如斯的情愫,自那日荒野流沙事情後,便頻頻生出。
辛子闌曾以爲自己是患了病症,故而花費了一整日的功夫替自己檢查,最終卻不過是徒勞。
而隨着時間的推移,他彷彿……漸漸明白了什麼。
忽而,一陣輕風吹過,帶着幾絲不屬於這個炎夏的冰涼,吹得辛子闌渾身一震。
再看黎夕妤,她只是輕輕眨了眨眼,便再無其餘的神色。
“小妤,”鬼使神差地,辛子闌又開了口,卻道,“雖不知你心中是如何想的,可在我看來,司空堇宥的心裡當真只有你一人。雖說如今有個司寇瑕擋在你們中間,可她畢竟已成爲了永恆的過去,未來纔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此番話說出口後,辛子闌竟有些後悔。
若說句心裡話,他確是盼着黎夕妤能夠早些離開司空堇宥,從而隨他一同離開。
可不知爲何,瞧見如此失魂落魄的她,他竟忍不住,如此勸慰。
而黎夕妤也終於有了動作,轉眸望着他,卻問出如此一句話,“辛子闌,倘若日後有個好姑娘爲你而死,你會如何?”
這番問話令辛子闌一時間怔住,他似是從不曾考慮過如此深刻的問題,且這樣的事,他考慮也是無意。
“我……”他張了張口,目光逐漸變得深邃,回道,“倘若換做是我,我想我會堅持自己的心意,選擇自己最珍愛的人。”
“可我做不到!”黎夕妤斷然開口,周身散佈着悲痛的氣息,“辛子闌,倘若有人因我而死,那麼無論如何,我都無法安安心心地與自己最心愛的人在一起。良心的譴責,內心的愧疚,都足以折磨我一生。”
而她瞭解司空堇宥,他那人行事素來果敢狠辣,可對於司寇瑕,又確是不同的。
辛子闌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這樣的話題於他而言,似乎總有些深刻。
“呵呵……”
驀地,黎夕妤竟輕笑了一聲,擡起腦袋,仰頭望着夜空。
今夜的星光分外璀璨,宛如曾經的某一夜,她與那一襲青衫的男子坐在蘭花叢中,互望星空。
“辛子闌,”黎夕妤低低的喚出聲,“你看今夜的星辰,美嗎?”
辛子闌聞言,也隨之仰首,凝望着漫天的繁星。
星子似在朝他眨着眼睛,一閃一閃,明亮且耀眼。
“……美,很美……”辛子闌張口,聲音有些縹緲,輕小綿軟。
黎夕妤聽見後,卻深深呼吸了幾次,目光有些迷離。
“星光再美,也終有……消散的那一刻……”
日出日落,亙古星辰,這彷彿是一個永遠也不會改變的事態,卻也時時刻刻都在經歷着變化。
正好如一曲終會盡,一茶終會涼,一路終會止,而漸行漸遠的兩個人,也終會……散。
在厲綺迎的悉心照料下,鳳蕭寒終是於三日後轉醒。
彼時的他十分虛弱,卻在瞧見女兒的容顏時,驟然大喜。
然厲綺迎短期內仍舊無法徹底原諒他,可至少肯與他心平氣和地交談,這於他而言已是莫大的幸事。
黎夕妤對此也是萬般欣慰,卻在心下思索着:不若由厲綺迎將表舅帶回榮陽城,一家人團聚。
而她自己,既已答應了辛子闌,便不會反悔。
只是在離開之前,她需得確認三件事。
其一,司空文仕轉醒後,病情能夠得到有效的醫治,且身子一天比一天好轉。
其二,說服司桃與荊子安,要這二人雙宿雙飛,遠離世俗紛爭。
其三,查出潛藏在司空堇宥身邊的叛徒,查出傷害司空文仕的兇手。
倘若這幾件事無法完成,那麼她縱是隨辛子闌離開了,也斷不會走得安心。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平淡無奇,卻也不至無所事事。
司空文仕尚需人照顧,如今鳳蕭寒也成了患者,黎夕妤每日裡穿行於軍營中,生活倒也充實。
厲綺迎對她的態度稍有所好轉,卻仍舊嫉恨着她。她倒也不以爲意,只是專心做自己的事。
城東陵墓正在有條不紊地修建着,據辛子闌帶回的小道消息:再有半月,那陵墓便也該完工了。
到時,司寇瑕的棺槨入葬,這必定又會是一件足以震撼全城的大事。
她又聽聞,近日來夔州城周邊隱有大量的士兵潛伏,那應是厲澹派來的軍隊,意在攻破防守,捉拿司空堇宥。
從前,對於諸如此類的事件,黎夕妤總會在第一時間去思索種種對策。
可如今,也不知是怎的,她過往讀過的所有書籍,彷彿在頃刻間消弭殆盡,什麼也不剩。
她思索不到更好的對策,卻相信司空堇宥定有法子,故而也並不擔心。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轉眼又是半月。
秋的氣息近了,這炎夏終將逝去。
城東陵墓建好的那一日,司空堇宥曾與楚風祁以及司寇坤三人一同前往探查,直至確保一切無虞後,方能入葬。
到了棺槨入葬的這一日,果不出黎夕妤所料,百姓們擁簇在街頭,將道路圍個水泄不通,卻皆是爲了送這個女英雄一程。
黎夕妤穿着素衣,身披一件純白色斗篷,低垂着腦袋,卻走在棺槨的一側。
辛子闌與荊子安、司桃三人自是守在黎夕妤身側,與她同樣的着裝打扮,卻不似她那般悲憫無力。
而直至抵達城東,瞧見那壯闊恢宏的陵墓時,黎夕妤的心,仍是止不住地顫慄着。
她從來都知曉司空堇宥對司寇瑕的不同,卻不曾想到,會是這般不同。
如此壯觀龐大的陵墓,倘若只入棺槨,足以葬下千人。
難怪會耗費如此長久的時間,原來司空堇宥是爲了給司寇瑕打造一個獨一無二,獨屬於她的壯觀與驕傲。
之後下葬的諸多事宜,黎夕妤已全無心思觀看,只是怔忡地站在人羣中,隨着人羣走,隨着人羣止。
直至日暮西陲,司寇瑕的入葬儀式方纔徹底完成。
回到軍營後,黎夕妤直奔司空文仕的身側,精心照料。
約莫戌時三刻之際,卻有一位不速之客闖入了帳中,正是楚風祁。
黎夕妤隨他踏出帳子,去往軍中一處靜謐之地。
“皇上尋我有何事?”黎夕妤行了一禮,輕聲問。
楚風祁的雙眉輕輕一蹙,隨後沉聲回道,“阿夕,我是來與你道別的。”
黎夕妤聞言心中無任何波瀾,故而不曾回話。
片刻後,楚風祁再度發問,“阿夕,你再仔細思量片刻,究竟要不要隨我離開?”
“這沒什麼好思量的,皇上,我不會隨您走。”黎夕妤沒有半點遲疑,張口便道。
隨後,她瞧見楚風祁的目光逐漸變得幽暗,臉色也沉了幾分。
她不免又有些擔憂,卻仍舊一言不發,儼然一副悉聽尊便的姿態。
“興許未來的某一日,你會改變主意,一心一意只想隨我離開。”楚風祁不動聲色地理了理衣袖,眼中的神色有些複雜。
可黎夕妤卻看懂了,在他目光深處,竟藏着幾分勝券在握!
陡然間,她的心底又有些不安,連忙低垂着腦袋,輕聲道,“皇上,還望您……莫要爲難我。莫要逼我做不得已的選擇……”
對面的男子輕輕哼了一聲,那是獨屬於一個帝王的驕傲。
“我曾說過,奪人所好非君子所爲,何況朕又是一國之君!”楚風祁的嗓音提高了幾分,目光卻犀利如鷹,“可如若有朝一日,我所喜愛的人,她不再是旁人所好時,那我是否便能夠堂堂正正地,去爭取?”
黎夕妤身形一顫,她自然聽得懂他話中之意,卻強自扯出一抹微笑,道,“皇上此去路途遙遙,還望珍重。”
此言一出,楚風祁的目光暗了下去,他掩在袖中的雙臂輕輕顫抖着,似在極力忍耐着什麼。
半晌,他終是深吸一口氣,冷笑着開口,“總有一日,堇宥兄弟無法再保全你。到了那時,你興許會願意來到我的身邊。而我,永遠都會等着那一日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