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這到底是不是在南極洲,被波臣等人圍攻,因爲過分謹慎被“嚇”走的那具戴呃……據說他會說人話。
但這確實是自那以後,戴呃的第一次現身,出手。
一擊之下,韓青禹潰敗。
實際他可能並非眼前表現出來那麼不堪一擊。因爲這次碰撞,不管是出手的時機,雙方的位置還是時間、準備,都是戴呃全面佔優。
但是結果就是結果,生死就是生死。
一踏之下,胸骨碎裂,韓青禹整個人仰面墜向海面,目光向上看去,戴呃正挺劍追來。
這一剎,岸上聽聲的人,誰都來不及。
這一剎,韓青禹第一次感覺與死亡這麼近,近到連他自己覺得,這次大概是避不開了。
也是這一剎,側邊水幕突然被斬透。
刀鋒捲來海水,揮開成一個明亮的圓,如一面很大的鏡子,橫擋在韓青禹和戴呃之間。
軍團長來了。
激動的情緒在一瞬間轉爲擔憂,韓青禹清楚地知道,老頭今天已經有過一次誇張的出手,不管他戰後表現得多麼輕鬆,他實際的消耗,必然都是極大的,在這種情況下再對上戴呃……
“鏗!”
此時上方,戴呃手中柱劍已經刺在水鏡上。
水和鐵的碰撞,竟然發出金鐵交擊的銳響。
隨後水鏡破碎。
但是同時,戴呃的身形竟也被帶動,橫移了少許。
它被一面水鏡阻住了,定在空中一下,驚愕轉頭。
韓青禹也轉過頭,在他觸及水面的一瞬間,扭頭看去。
陳不餓凌空而至,腳底在空氣中虛踏一步,“嗡”,他腳底的空氣,竟然如同實質一般,受力震顫了一下。
老頭整個身形爆起,舉刀。
“你他孃的就是戴呃啊?!”
而後,“轟!”
白髮身影身後,鋪天的巨浪,如同一條半身露在海面的水龍,隨軍團長的刀鋒所向,弓身撲向戴呃。
“幫忙!”人在水底,視線變得扭曲、模糊,耳朵在嗡嗡作響,韓青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多少,但是他得做些什麼。
韓青禹從來不習慣表達太多情緒,就連軍團長救下楊清白後的那次通話,他聯繫的都是楊清白,而不是軍團長本人。
但是,其實他怕陳不餓死,尤其害怕他因爲救自己而死。
作爲一個經常被嘲笑厚顏無恥的人,韓青禹可以扛一身摳搜貪婪、死鐵無情、睚眥必報等等很多東西……但是他扛不了這個。
“嗷!”
一瞬間,垂死掙扎,生命源能極致爆發,骨源極致爆發。
嘭,海面升騰,空氣中如龍的吟嘯再次出現。
這種現象在韓青禹身上,曾在熊佔裡出現過,兩次。
出現方式是空氣中模糊的輪廓,以至於鏽妹、瘟雞和小王爺他們,還爲此爭論過,那到底是蟲,是蛇,還是龍。
不過這一次,有水,有很多水。韓青禹暴發就是在海水之下。
所以,“嗷!”
海面升龍。
也許它依然不能被判定是龍,因爲實際並不那麼像,但是至少可以肯定不是蟲了,岸上人們的視線中,藍色的海水泛着白色的水花,如一頭百米的巨獸,突然而起。
獸往前撲。
韓青禹側身橫持柱劍,從水下揮斬上來。
這一刻的海面戰場,畫面如同是兩條巨大的水龍,同時撲向戴呃。
“轟!”
“轟!”
戴呃雙手持劍橫架,柱劍回撞,重重砸在它胸口鐵甲上,鐵甲塌陷,它巨大的整個身形,猛然向後墜去。
岸上歡呼聲起來。
韓青禹力盡,扭頭,擔心而又困惑地,看了陳不餓一眼……而後暈過去。
岸上驚呼聲起。
但不是因爲韓青禹暈在空中,正墜向海面,岸上現在還看不清他的狀態。驚呼是因爲海面此時,大尖的長方形飛船急速後仰迴轉,戴呃落回飛船中,飛船沖天而去……
跑了?
戴呃跑了?!
竟然!
又!
不過飛船還沒飛遠,軍團長還在那裡。
人們不自覺都開始期待,期待老人能像先前斬擊空中那列火車一樣,把那艘飛船斬下來,把戴呃斬下來……
但是,並沒有。
陳不餓只是看了一眼,轉身,接住正從空中下墜的韓青禹。
同時間大尖飛船遠去。
岸上人羣愣住一下,沒有人想到,這聲勢浩大的一戰,竟然在僅僅兩次碰撞後,就這樣草草收場。
…………
“醒了,青少校醒了。”
韓青禹醒來,是在臨州附近的一個戰地醫院。
因爲那具戴呃和那艘超速飛船的存在,其他人暫時不敢動用飛船把他送回第三固定探索地。
賀堂堂和小王爺已經回去了,他們會帶折秋泓過來。
病牀邊,溫繼飛和鏽妹等人看過後就先出去了,只有吳恤,還躺在旁邊的一張病牀上。
門口輕響,陳不餓走進來,然後是老參謀。
兩人走到韓青禹身邊,像參觀什麼新奇動物一樣,先繞着病牀仔細看了一圈。
“蛇,真的,你當時是沒看見,從水下嗷一下冒出來……一條大蛇。”陳不餓指着韓青禹,顧自轉頭對老參謀說。
“是嗎?嘖嘖。”老參謀讚歎着,眯眼又仔細看了看,感覺像隨時可能掏出一個放大鏡來。
韓青禹張了張嘴,想說“滾”,猶豫一下忍住了……虛弱地閉上眼睛,不理會他們。
“怎麼,生氣了啊?”陳不餓問,語氣裝着很輕鬆,很爽朗,但是分明藏着些許尷尬和愧疚。
大概就像一個讓孫兒失望了的爺爺,爲難不知道怎麼說纔好。
韓青禹知道他說的不是“蛇”的事,而是當時戰場,在雙龍一擊之後,陳不餓其實還有一個出手搏殺戴呃的機會。
那是一個看起來很不錯的機會。
他沒做。
這也是韓青禹在昏倒前,既擔心又困惑,轉頭看他那一眼的原因所在。
“不生氣。”韓青禹嘴角輕輕一扯,“輕蔑”說:“有什麼好生氣的,軍團長打不過它,我理解的。”
“狗屁。”陳不餓惱火一下,揮臂說:“老子真要砍它,它當時就一定死在那裡。老子本來就只是嚇唬它一下而已。”
“嗯?吹牛吧?”韓青禹睜開眼睛看他。
“沒,沒吹牛,只是不值得。”陳不餓說着眼神裡黯淡一下,說:“以我目前的狀態,全力殺它,不值得。”
“……哦。”韓青禹明白了,想點頭,但是動不了,稍微一動,就渾身劇痛。
病牀邊,陳不餓提一下氣,換回之前狀態說:“醫生集體診斷,說你廢了。”
韓青禹:“是嗎?”
“嗯,怎麼樣,要不咱就情況當真的是這樣,我讓人送你回老家?”
看似玩笑的語氣下,其實是一次隱晦的“勸退”,當韓青禹差點死了,當他以後註定要再面對這樣的生死局面,一次又一次。
陳不餓說完了,然後他也不知道自己期待的答案到底是什麼。
站在全人類的立場上,又有誰,會真的想勸退韓青禹呢?
而站在個人的立場,陳不餓當時幾乎以爲他會死在自己面前。
“老家麼?”韓青禹神情思索,低眼看了看自己身上情況,說:“會回去的,但是我不能這樣回去。”
“這樣回去,總比哪天變成一具屍體回去好。”陳不餓頓了頓,突然說:“其實,當時情況就算你會死,我也不會全力拼死救你……”
“我不會爲了救你而赴死。不會爲了救任何一個人而死。”他又說。
老頭的這句話意味深長,關於一種叫做“責任”的東西……當你人間無敵四十載,你就不得不一直揹負對這個世界的責任。
但是,病牀上,韓青禹只輕描淡寫說:“哦,那你就好好活着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