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濟南來,這是頭一遭。擠出車站,汗流如漿,把一點小傷風也治好了,或者說擠跑了;沒秩序的社會能治傷風,可見事兒沒絕對的好壞;那麼,“相對論”大概就是這麼琢磨出來的吧?
挑選一輛馬車。“挑選”在這兒是必要的。馬車確是不少輛,可是稍有聰明的人便會由觀察而疑惑,到底那裡有多少匹馬是應當僱八個腳伕擡回家去?有多少匹可以勉強負拉人的責任?自然,剛下火車,決無意去替人家擡馬,雖然這是善舉之一;那麼,找能拉車與人的馬自是急需。然而這絕對不是容易的事兒,因爲:第一,那僅有的幾匹頗帶“馬”的精神的馬,已早被手急眼快的主顧僱了去。第二,那些“略”帶“馬氣”的馬,本來可以將就,那怕是隻請他拉着行李——天下還有比“行李”這個字再不順耳,不得人心,惹人頭皮疼的?而我和趕車的在轅子兩邊擔任扶持,指導,勸告,鼓勵,(如還不走)拳打腳踢之責呢。這憑良心說,大概不能不算善於應付環境,具有東方文化的妙處吧?
可是,“馬”的問題剛要解決,“車”的問題早又來到:即使馬能走三裡五里,堅持到底不摔跟頭;或者不幸跌了一交,而能爬起來再接再勵;那車,那車,那車,是否能裝着行李而車底兒不嘩啦啦掉下去呢?又一個問題,確乎成問題!假使走到中途,車底嘩啦啦,還是我扛着行李(趕車的當然不負這個責任),在馬旁同行呢?還是叫馬揹着行李,我再揹着馬呢?自然是,三人行必有我師,陪着御者與馬走上一程,也是有趣的事;可是,花了錢僱車,而自扛行李,單爲證明“三人行必有我師”,是否有點發瘋?
至於馬背行李,我再負馬,事屬非常,頗有古代故事中巨人的風度,是!可有一層,我要是被壓而死,那馬是否能把行李送到學校去?我不算什麼,行李是不能隨便掉失的!不爲行李,起初又何必僱車呢?小資產階級的邏輯,不錯;但到底是邏輯呀!第三,別看馬與車各有問題,馬與車合起來而成的“馬車”是整個的問題,敢情還有驚人的問題呢——車價。一開首我便得罪了一位趕車的,我正在向那些馬國之鬼,和那堆車之骨骼發呆之際,我的行李突然被一位御者搶去了。我並沒生氣,反倒感謝他的熱心張羅。
當他把行李往車上一放的時候,一點不冤人,我確乎聽見嘩啦一聲響,確乎看見連車帶馬向左右搖動者三次,向前後進退者三次。“行啊?”我低聲的問御者。“行?”他十足的瞪了我一眼。“行?從濟南走到德國去都行!”我不好意思再懷疑他,只好以他的話作我的信仰;心裡想:“有信仰便什麼也不怕!”爲平他的氣,趕快問:“到——大學,多少錢?”他說了一個數兒。我心乎氣和的說:“我並不是要買貴馬與尊車。”心裡還想:“假如弄這麼一份財產,將來不幸死了,遺囑上給誰承受呢?”
正在這麼想,也不知怎的,我的行李好象被魔鬼附體,全由車中飛出來了。再一看,那怒氣沖天的御者一揚鞭,那瘦病之馬一掀後蹄,便軋着我的皮箱跑過去。皮箱一點也沒壞,只是上邊落着一小塊車輪上的膠皮;爲避免麻煩,我也沒敢叫回御者告訴他,萬一他叫“我”賠償呢!同時,心中頗不自在,怨自己“以貌取馬”,那知人家居然能掀起後蹄而跑數步之遙呢。
幸而××來了,帶來一輛馬車。這輛車和車站上的那些差不多。馬是白色的,雖然事實上並不見得真白,可是用“白馬之白”的抽象觀念想起來,到底不是黑的,黃的,更不能說一定準是灰色的。馬的身上不見得肥,因此也很老實。繮,鞍,肚帶,處處有麻繩幫忙維繫,更顯出馬之穩練馴良。車是黑色的,配起白馬,本應黑白分明,相得益彰;可是不知濟南的太陽光爲何這等特別,叫黑白的相配,更顯得暗淡灰喪。
行李,××和我,全上了車。趕車的把鞭兒一揚,吆喝了一聲,車沒有動。我心裡說:“馬大概是睡着了。馬是人們最好的朋友,多少帶點哲學性,睡一會兒是常有的事。”趕車的又喊了一聲,車微動。只動了一動,就又停住;而那匹馬確是走出好幾步遠。趕車的不喊了,反把馬拉回來。他好象老太婆縫補襪子似的,在馬的周身上下細膩而安穩的找那些麻繩的接頭,慢慢的一個一個的接好,大概有三十多分鐘吧,馬與車又發生關係。又是一聲喊,這回馬是毫無可疑的拉着車走了。倒叫我懷疑:馬能拉着車走,是否一個奇蹟呢?
一路之上,總算順當。左輪的皮帶掉了兩次,隨掉隨安上,少費些時間,無關重要。馬打了三個前失,把我的鼻子碰在車窗上一次,好在沒受傷。跟××頂了兩回牛兒,因爲我們倆是對面坐着的,可是頂牛兒更顯着親熱;設若沒有這個機會,兩個三四十的老小夥子,又焉肯腦門頂腦門的玩耍呢。因此,到了大學的時候,我摹仿着西洋少女,在瘦馬臉上吻了一下,表示感謝他叫我們得以頂牛的善意。
(二)
上次談到濟南的馬車,現在該談洋車。
濟南的洋車並沒有什麼特異的地方。坐在洋車上的味道可確是與衆不同。要領略這個味道,頂好先檢看濟南的道路一番;不然,屈罵了車伕,或誣衊濟南洋車構造不良,都不足使人心服。
檢看道路的時候,請注意,要先看衚衕裡的;西門外確有寬而平的馬路一條,但不能算作國粹。假如這檢查的工作是在夜裡,請別忘了拿個燈籠,踏一腳黑泥事小,把腳腕拐折至少也不甚舒服。 #p#分頁標題#e#
衚衕中的路,差不多是中間墊石,兩旁鋪土的。土,在一箇中國城市裡,自然是黑而細膩,晴日飛揚,陰雨和泥的,沒什麼奇怪。提起那些石塊,只好說一言難盡吧。假如你是個地質學家,你不難想到:這些石是否古代地層變動之時,整批的由地下翻上來,直至今日,始終原封沒動;不然,怎能那樣不平呢?但是,你若是個考古家,當然張開大嘴哈哈笑,濟南真會保存古物哇!看,看哪一塊石頭沒有多少年的歷史!社會上一切都變了,只有你們這羣老石還在這兒鎮壓着濟南的風水!
浪漫派的文人也一定喜愛這些石路,因爲塊塊石頭帶着慷慨不平的氣味,且滿有幽默。假如第一塊屈了你的腳尖,哼,剛一邁步,第二塊便會咬住你的腳後跟。左腳不幸被石窪囚住,留神吧,右腳會緊跟着滑溜出多遠,早有一塊中間隆起,稜而膩滑的等着你呢。這樣,左右前後,處處是埋伏,有變化;假如那位浪漫派寫家走過一程,要是幸而不暈過去,一定會得到不少寫傳奇的啓示。
無論是誰,請不要穿新鞋。鞋堅固呢,腳必磨破。腳結實呢,鞋上必來個窟窿。二者必居其一。那些小腳姑娘太太們,怎能不一步一跌,真使人糊塗而驚異!
在這種路上坐汽車,咱沒這經驗,不能說是舒服與否。只看見過汽車中的人們,接二連三的往前躥,頗似練習三級跳遠。推小車子也沒有經驗,只能理想到:設若我去推一回,我敢保險,不是我——多半是我——就是小車子,一定有一個碎了的。
洋車,咱坐過。從一上車說吧。車伕拿起“把”來,也許是往前走,也許是往後退,那全憑石頭叫他怎樣他便得怎樣。濟南的車伕是沒有自由意志的。石頭有時一高興,也許叫左輪活動,而把右輪抓住不放;這樣,滿有把坐車的翻到下面去,而叫車坐一會兒人的希望。
坐車的姿勢也請留心研究一番。你要是充正氣君子,挺着脖子正着身,好啦:爲維持脖子的挺立,下車以後,你不變成歪脖兒柳就算萬幸。你越往直裡挺,它們越左右的篩搖;濟南的石路專愛打倒挺脖子,顯正氣的人們!反之,你要是縮着脖子,懈鬆着勁兒,請要留神,車子忽高忽低之際,你也許有鬼神暗佑還在車上,也許完全搖出車外,臉與道旁黑土相吻。從經驗中看,最好的辦法是不挺不縮,帶着彈性。象百碼決賽預備好,專候槍聲時的態度,最爲相宜。一點不鬆懈,一點不忽略,隨高就高,隨低就低,車左亦左,車右亦右,車起須如據鞍而立,車落應如鯉魚入水。這樣,雖然麻煩一些,可是實在安全,而且練習慣了,以後可以不暈船。
坐車的時間也大有研究的必要,最適宜坐車的時候是犯腸胃閉塞病之際。不用吃泄藥,只須在飯前,喝點開水,去坐半小時上下的洋車,其效如神。飯後坐車是最冒險的事,接連坐過三天,設若不生胃病,也得長盲腸炎。要是胃口象林黛玉那麼弱的人,以完全不坐車爲是,因沒有一個時間是相宜的。
末了,人們都說濟南洋車的價錢太貴,動不動就是兩三毛錢。但是,假如你自己去在這種石路上拉車,給你五塊大洋,你幹得了幹不了?
(三)
由前兩段看來,好象我不大喜歡濟南似的。不,不,有大不然者!有幽默的人愛“看”,看了,能不發笑嗎?天下可有幾件事,幾件東西,叫你看完而不發笑的?不信,閉上一隻眼,看你自己的鼻子,你不笑纔怪;先不用說別的。有的人看什麼也不笑,也對呀,喜悲劇的人不替古人落淚不痛快,因爲他好“覺”;設身處地的那麼一“覺”,世界上的事兒便少有不叫淚腺要動作動作的。嗅,原來如此!
濟南有許多好的事兒,隨便說幾種吧:蔥好,這是公認的吧,不是我造謠生事。聽說,猶太人少有得肺病的,因爲吃魚吃的的;山東人是不是因爲多嚼大蔥而不患肺病呢?這倒值得調查一下,好叫吃完蔥的士女不必說話怪含羞的用手掩着嘴:假如調查結果真是山西河南廣東因肺病而死的比山東多着七八十來個(一年多七八十,一萬年要多若干?),而其主因確是因爲口中的蔥味使肺病菌倒退四十里。
在小曲兒裡,時常用蔥尖比美婦人的手指,這自然是春蔥,決不會是山東的老蔥,設若美婦人的十指都和老蔥一般兒粗(您曉得山東老蔥的直徑是多少寸),一旦婦女革命,打倒男人,一個嘴巴子還不把男人的半個臉打飛!這決不是濟南的老蔥不美,不是。蔥花自然沒有什麼美麗,蔥葉也比不上蒲時那樣挺秀,竹葉那樣清勁,連蒜葉也比不上,因爲蒜葉至少可以假充水仙。不要花,不看葉,單看蔥白兒,你便覺得蔥的偉麗了。看運動家,別看他或她的臉,要先看那兩條完美的腿,看蔥亦然。(運動家注意。這裡一點污辱的意思沒有;我自己的腿比蒜苗還細,焉敢攀高比諸蔥哉!)
濟南的蔥白起碼有三尺來長吧:粗呢,總比我的手腕粗着一兩圈兒——有願看我的手腕者,請納參觀費大洋二角。這還不算什麼,最美是那個晶亮,含着水,細潤,純潔的白顏色。這個純潔的白色好象只有看見過古代希臘女神的**者才能明白其中的奧妙,鮮,白,帶着滋養生命的乳漿!這個白色叫你捨不得吃它,而拿在手中顛着,讚歎着,好象對於宇宙的偉大有所領悟。由不得把它一層層的剝開,每一層落下來,都好似油酥餅的摺疊;這個油酥餅可不是“人”手烙成的。一層層上的長直紋兒,一絲不亂的,比畫圖用的白絹還美麗。看見這些紋兒,再看看饃饃,你非多吃半斤饃饃不可。人們常說——帶着諷刺的意味——山東人吃的多,是不知蔥之美者也!
反對吃蔥的人們總是說:蔥雖好,可是味道有不得人心之處。其實這是一面之詞,假若大家都吃蔥,而且時常開個“吃蔥競賽會”,第一名贈以重二十斤金盃一個,你看還敢有人反對否!
記得,在新加坡的時候,街上有賣柘蓮者,味臭無比,可是土人和華人久住南洋者都嗜之若命。並且聽說,英國維克陶利亞女皇吃過一切果品,只是沒有嘗過拓蓮,引爲憾事。濟南的蔥,老實的講,實在沒有奇怪味道,而且確是甜津津的。假如你不信呢,吃一棵嚐嚐。
老舍先生在《濟南的秋天》一文中這樣寫道:
濟南的秋天是詩境的。設若你的幻想中有個中古的老城,有睡着了的大城樓,有狹窄的古石路,有寬厚的石城牆,環城流着一道清溪,倒映着山影,岸上蹲着紅袍綠褲的小妞兒。你的幻想中要是這麼個境界,那便是個濟南。設若你幻想不出--許多人是不會幻想的--請到濟南來看看吧。
請你在秋天來。那城,那河,那古路,那山影,是終年給你預備着的。可是,加上濟南的秋色,濟南由古樸的畫境轉入靜美的詩境中了。這個詩意秋光秋色是濟南獨有的。
......
詩的境界中必須有山有水。那麼,請看濟南吧。那顏色不同,方向不同,高矮不同的山,在秋色中便越發的不同了。以顏色說吧,山腰中的松樹是青黑的,加上秋陽的斜射,那片青黑便多出些比灰色深,比黑色淺的顏色,把旁邊的黃草蓋成一層灰中透黃的陰影。
......
再看水。以量說,以質說,以形式說,哪兒的水能比濟南?有泉--到處是泉--有河,有湖,這是由形式上分。不管是泉是河是湖,全是那麼清,全是那麼甜,哎呀,濟南是"自然"的情人吧?大明湖夏日的蓮花,城河的綠柳,自然是美好的了。
......
在秋天,水和藍天一樣的清涼。天上微微有些白雲,水上微微有些波皺。天水之間,全是清明,溫暖的空氣,帶着一點桂花的香味。山影兒也更真了。秋山秋水虛幻地吻着。山不動,水微響。中古老城,帶着秋色秋聲,是濟南,是詩。
文中所描繪的秋日的濟南,羣峰起伏,遠山如黛,放眼北眺,大河若帶,充滿了田園詩般的情調,一種古老而悠遠的韻味從心底油然而生,令人蕩氣迴腸。
此時,雖不是秋日,我也願意欣然前往,遇見初夏的濟南。
當夏的喧囂漸漸退去,當時光漸漸的被碾碎在陽光裡的時候,秋,就這樣,步入了濟南這座充滿了古色古韻,但又有絲絲霓虹氣息城市,以孤傲的姿態,統領這一片藍天的風騷。
原是不愛這秋的,每每讀到關於秋的古詩時,心底便油然而生一股秋風蕭瑟之感,放下手中的書本,擡頭向外看去,原本在夏天開的熱烈的雞冠花,也吃不住這秋天的蕭瑟,花瓣化作點點清淚,絲絲劃過,只留下點點乾枯的淡黃色的花蕊,在蕭瑟的秋風中,無力的搖曳着。
雞冠花的逝去,更是爲這秋天的蕭瑟增添了一把淒涼。但當我走出家門,原本蕭瑟的秋風,在濟南城內,變得十分的溫順,配合着濟南濃郁歷史氣息,絲絲古色古香從秋風中流露出,令我萬分陶醉,徐徐的秋風吹過大明湖時,帶起一層層的漣漪,帶走一份屬於大明湖的靜謐,看的我,也是醉了……
不知不覺,跟隨着秋風的步伐,漸漸的,我走進了千佛山,山上依舊是一片蔥蘢的綠色,迎着經過了大明湖的洗禮過後、靜謐的秋風,隨風搖擺着,發出“嘩嘩”的響聲,這莫過於生命的旋律吧,我一邊想,一邊靜靜的聽着。
此時的千佛山,少了一份專屬於春天的青澀,脫去了屬於夏日的喧囂,少了一份屬於寒冬的冷酷,有的,僅僅是屬於秋季的一份孤傲,一份清澈,與一份灑脫。
我想,在濟南,最好的季節,莫過於深秋吧。上次說了濟南的秋天,這回該說冬天。
對於一個在北平住慣的人,像我,冬天要是不颳大風,便是奇蹟;濟南的冬天是沒有風聲的。對於一個剛由倫敦回來的,像我,冬天要能看得見日光,便是怪事;濟南的冬天是響晴的。自然,在熱帶的地方,日光是永遠那麼毒,響亮的天氣反有點叫人害怕。可是,在北中國的冬天,而能有溫晴的天氣,濟南真得算個寶地。
設若單單是有陽光,那也算不了出奇。請閉上眼想:一個老城,有山有水,全在藍天下很暖和安適的睡着;只等春風來把他們喚醒,這是不是個理想的境界?
小山整把濟南圍了個圈兒,只有北邊缺着點口兒,這一圈小山在冬天特別可愛,好像是把濟南放在一個小搖籃裡,它們全安靜不動的低聲的說:你們放心吧,這兒準保暖和。真的,濟南的人們在冬天是面上含笑的。他們一看那些小山,心中便覺得有了着落,有了依靠。他們由天上看到山上,便不覺的想起:明天也許就是春天了吧?這樣的溫暖,今天夜裡山草也許就綠起來吧?就是這點幻想不能一時實現,他們也並不着急,因爲有這樣慈善的冬天,幹啥還希望別的呢。
最妙的是下點小雪呀。看吧,山上的矮鬆越發的青黑,樹尖上頂着一髻兒白花,像些小日本看護婦。山尖全白了,給藍天鑲上一道銀邊。山坡上有的地方雪厚點,有的地方草色還露着,這樣,一道兒白,一道兒暗黃,給山們穿上一件帶水紋的花衣;看着看着,這件花衣好像被風兒吹動,叫你希望看見一點更美的山的肌膚。等到快日落的時候,微黃的陽光斜射在山腰上,那點薄雪好像忽然害了羞,微微露出點粉色。就是下小雪吧,濟南是受不住大雪的,那些小山太秀氣。
古老的濟南,城內那麼狹窄,城外又那麼寬敞,山坡上臥着些小村莊,小村莊的房頂上臥着點雪,對,這是張小水墨畫,或者是唐代的名手畫的吧。
那水呢,不但不結冰,反倒在綠藻上冒着點熱氣。水藻真綠,把終年貯蓄的綠色全拿出來了。天兒越晴,水藻越綠,就憑這些綠的精神,水也不忍得凍上;況且那長枝的垂柳還要在水裡照個影兒呢。看吧,由澄清的河水慢慢往上看吧,空中,半空中,天上,自上而下全是那麼清亮,那麼藍汪汪的,整個的是塊空靈的藍水晶。這塊水晶裡,包着紅屋頂,黃草山,像地毯上的小團花的小灰色樹影;這就是冬天的濟南。
樹雖然沒有葉兒,鳥兒可並不偷懶,看在日光下張着翅叫的百靈們。山東人是百靈鳥的崇拜者,濟南是百靈的國。家家處處聽得到它們的歌唱;自然,小黃鳥兒也不少,而且在百靈國內也很努力的唱。還有山喜鵲呢,成羣的在樹上啼,扯着淺藍的尾巴飛。樹上雖沒有葉,有這些羽翎裝飾着,也倒有點像西洋美女。坐在河岸上,看着它們在空中飛,聽着溪水活活的流,要睡了,這是有催眠力的;不信你就試試;睡吧,決凍不着你。
要知後事如何,我自己也不知道。
二月是大地回春萬物復甦的季節,是風情萬種春意萌動的季節。大地又重新煥發了生機,樹木小草開始復甦泛綠。在短短的幾天時間裡,天氣就發生了較大的變化,溫度由零度以下竄升到零上十幾度。在不知不覺中,鵝黃色的迎春花悄然綻放。如星星點點,羞答答地點綴在長長的枝條上。先是呈現出屈指可數的幾朵可人的小黃花,嬌豔欲滴光鮮靚麗地呈現在人們的面前,數日之後就悄然地爬滿了整個枝頭。
二月是春冬交替相互博弈的季節。據氣象預報,未來幾天氣溫又要下降到零下六七度。在全國較大的範圍內都會出現強降雪,濟南也是中到大雪的天氣。幾天的溫暖使人們剛剛感受到春天的氣息,明後天的寒冷又會把我們帶回冰冷的冬季。冬季失去了芳華,二月初露草芽,早春卻嫌春色晚,卻夭折於穿庭樹木堆滿天飛雪。
彷彿是一夜之間要度過兩季。濟南的氣候太有個性了,一天成就了兩季的跨越。溫度在這樣大的區間內跳躍,真像是在表演着一場春天裡的芭蕾,讓人們措不及防。
預報員報道的這條消息,卻使我倍感興趣精神爲之一振。現在降雪的機率太少了,一年也等不來幾場雪。這場春雪會給濟南帶來令人刮目相看別樣的氣息。一場春雪可以讓濟南做一次穿越百年的迴歸。我彷彿與過去的那個年代又來了一次不約而至的邂逅,一次圓滿無縫的對接。我懷念昔日的古樸與鉛華,懷念過去的那種質樸與純真,懷念過去那種簡單與快樂的生活。
每當回味起已往的陳年舊事,就會令我觸景生情感慨萬分。雖然那都是些陳年瑣碎的小事,但卻會使你回味無窮心情跌宕起伏。舊時的濟南古香古色令你飽含深情,它散發着濃濃的文化氣息,蘊存着豐厚的歷史底蘊。
一條小街,一家門樓,一塊殘石碑都有着扣人心懸的動人故事。就像一部史書向你訴說着它漫長久遠的過去。後宰門寬厚街縣西巷青龍街······一條條古街老巷都承載着一段段令人難以忘懷的歷史記憶。一曲高亢的呂劇唱腔成就着一段歷史的印記。
憶往事,把你再次拉回到那個記憶中的年代。當你行走在曲折迂迴的窄街小巷時,腳踏在碎石板的街石上,發出清脆的咚咚聲,就像是揚琴敲打出的音符,演奏出了陳年舊事百態人生的旋律。那記憶中的腳步聲彷彿又迴盪在窄街深巷裡,凝結在寒風凜冽的空中,久久不肯消散。偶爾從窄巷深處竄出一隻花貓,使你猝不及防,情不自禁打了一個機靈。
四季的轉變留給人是不變的印象。在寒冬,罩雪中的千佛山那更是帶着一份綿綿地情誼,像在訴說着穿越千年的歷史故事。只有雪後的清淨才能存托出青山的寒素和泉水的清瑩,才能映射出老濟南的厚重古樸的韻味。皚皚春雪晶瑩而素雅與老街展現的寧靜渾然一體情深意長。具有百年曆史的洪樓教堂在白雪的裝扮下如身披婚紗的新嫁娘,美麗端莊素雅大方,像一道亮麗的風景裝扮着古樸滄桑的老濟南。
在冬季裡,裹着臃腫厚厚棉衣褲,帶着叄大扇棉帽或圍着厚厚毛線圍巾的人們,低着頭目不斜視急匆匆地向前趕路。雪花在空中打着旋兒,偶爾一兩聲小販的叫賣聲漂浮在空中。從低矮房屋的煙筒中飄來�留戀拇堆蹋誑罩謝匭礎7塊芟陸嶙乓淮こぞвㄌ尥傅謀瑁慷ド隙鴉藕窈竦陌籽煤繽使�葉子的一棵老樹,孤獨無助地聳立在院子的中央。這就是我記憶中的老濟南。雖然很陳舊瑣碎但卻很親切,就像是一壺老酒雖然有些苦澀但其回味無窮,需要你靜下心來細細地去品嚐去體會去感受。
冷眼靜觀回味往事,採一把充滿激情的陳年舊事,放入用銀線焊接古香古色玲瓏精巧的紫沙壺中,眼望着那佈滿回憶,陳舊光滑的紫沙壺,那流暢曲折的銀線像數條銀色的血管分佈在小巧的壺上,它像是一頁能讓你讀懂的文字向你描述着主人的喜好和個性(老濟南人喜歡買一把自己心儀的紫沙壺在裡面裝滿黃豆,然後注滿水用線繩把壺捆綁結實,讓膨脹的黃豆把壺撐破,再找個老銀匠用銀線把壺焊接在一起。每一把壺銀線走向各有不同,形成自己獨特的銀線花紋和流暢專一的特色風格)輕輕地打開那小巧別緻的壺蓋,注入情意綿綿撩人心扉的眷戀,飄出來的是充滿濃厚情誼的感慨激情與欣喜,是令人神往的鄉土氣息。這就是滲透着千年歷史韻味原汁原味家鄉的味道。
回眸往事浮想聯翩,一段浸透歷史滄桑斑駁殘缺的城牆,一條穿越歷史的明清小街,一排排雕刻着條紋的石頭拴馬樁,一對對深宅大院黑漆大門前威武雄壯的石獅子。一段段蘸滿纏綿悽美情感的歷史愛情故事。就像一頁頁史書向我們訴說着那淫浸着豐厚文化底蘊的漫漫歷史。往事如煙回味無窮。
當你心懷敬畏之心,輕輕翻開老濟南的歷史篇章,那沉寂百年的歷史故事與傳說就會如涓涓溪水在你心中流淌。就像百年老酒使空中瀰漫着那如醉似癡的酒香,使你深陷其中忘乎所以。
濟南被世人譽爲泉水之都,七十二名泉名揚天下。其實濟南的泉水遠不止72處,據清人沈延芳在《賢清園記》記載共有151泉。著名的象趵突泉,其泉水是漫石穿隙流入趵突泉內的,泉池周圍楊柳垂絲,翠竹依依,環境清幽。《七十二泉詩》雲:檻泉溪畔漱清流,酌水能消萬斛愁。白叟黃童爭擊壤,春來有事向東疇。
知名度緊隨其後的還有珍珠泉黑虎泉一線泉······,每一處泉景都是一幅美輪美奐美不勝收的水墨畫,是一首充滿詩情畫意的浪漫詩歌,它爲人們演奏出一曲曲最富有生命力的華美樂章。濟南的靈魂就是涌動的泉水,數千年來時代在發生着巨大的變遷,但永遠不變的是穿越時空款款而來的泉水。它歷經滄桑飽經風雨,用甜美和溫情滋養着生長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它像是一首充滿激情永遠也唱不衰的詩歌,在世間不斷地宣唱流淌。給這座古城注入了靈動與生機,造就了這座古城獨特的魅力和特性。
濟南之美不但體現了它的湖山之美,城南那鬱鬱蔥蔥的羣山,城北那巧妙佈置的“齊煙九點”與大明湖交相輝映湖光山色讓人們留戀忘返。老殘曾用“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來形容它的美。初春時節,當你漫步在如詩如畫的大明湖畔時,會被那如霧如煙隨風搖曳的岸柳枝條及遠近交輝的湖光山色所羈絆所眷戀所癡迷,使你久久捨不得離去。那趵突泉叮咚着響清脆悅耳的泉水聲,千佛山那具有數百年曆史碧瓦紅牆的寺院,仲宮老泉九重天那鬼斧神工巍然聳立的危峰,及渾圓開闊的山頂茫茫草坪,錯落有致神秘詭異的岩溶洞穴,立崖峭壁和幽谷深澗的九九連環,靈巖寺栩栩如生的羅漢衆僧塑像······,那一幅幅美不勝收的畫面令你沉迷其中。
甚至那電線杆上搪瓷燈罩下發出微弱黃光的白熾燈,那低矮的土磚房中傳出的竊竊私語聲,那小酒館傳出的幺三喝六的划拳聲,都蘸滿了甜蜜的回憶。這就是原汁原味老濟南的味道。如今這一切都成了難以忘懷的記憶,雖然它離我們漸走漸遠,但它的魅力卻仍不減當年,還是那樣的感人那樣的親切,那樣地令人懷念和追思。
那時的人們雖然生活簡樸單一,但人心是質樸的單純的,就像一池泉水,是那樣的清澈那樣的純潔。他們對生活沒有太高的奢求,但卻能幸福而快樂地生活着。那種純樸與單純真可令現代人倍感汗然。
那時的人們,遵循着老祖宗留下的道德理念與行爲規範,自覺地約束着他們的行爲。誠信待人孝敬父母,清清白白地做人認認真真的做事,這是他們不變的原則。
那時,人們並沒有太高的奢求,一件小事就能找到快樂得到滿足。孩子們過年能穿上一雙媽媽做的棉布鞋就很開心很滿足。一塊小花手絹能使小姑娘愛不惜手。一把自制的彈弓小男孩就會把它當成寶貝。
在夏季,人們從院內的小井中,拿出被泉水浸泡過冰涼的西瓜,大家圍坐在樹蔭下的矮桌旁,一手扇着蒲扇一手拿着西瓜,咬一口冰糖般甜蜜,這小小的訴求就可以使大家暢所欲言,笑得合不攏嘴。
晚上幾位老者圍坐在矮桌旁,一把瓷茶壺,幾隻琉璃碗。他們邊品茶邊訴說着過去的事情。一位老者講道:清末時期,袁世凱協助老佛爺迫害七君子······,青年人都興趣十足地圍攏上來,側耳聆聽着這段真實的歷史故事。他們就是用這種形式把過去的歷史一代代傳遞記錄下來,很質樸很生動很感人。
那時,孩子們的生活也沒有現在這樣豐富多彩,但他們更有着對大自然的親和力。中午,孩子們把大人的囑咐與叮嚀當成耳旁風,揹着父母偷偷地來到護城河邊,泉水與孩子們有着扯不開的情懷,成了他們生活的一部分。大家光着屁股相互打水仗嬉戲玩耍。
在記憶中,那時除了雷雨天外,天空總是藍色的湛藍湛藍,藍的那樣純淨,那樣令人心醉。潔白的雲朵漂浮在空中像散落的羊羣,像飛馳的駿馬,像白雪皚皚的雪山······清澈的水,白白的雲,藍藍的天,綠綠的樹,吱吱叫的蟬,一幅令人心醉原生態的美感畫面,令人心曠神怡。
我留戀着這段曾經的回憶,懷念着昔日的往事。但過去的也已經過去,時間不會倒流。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歷史定位。但我殷切地希望如今能留住過去的那份本真和純潔,留住老祖宗嘔心瀝血積攢下的那份厚重的文化遺產和道德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