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了衆怒

宣佈完了獎學金的結果,按慣例就該獲獎學生髮表感言了。第一個發表感言的當然是結構合金課題組的大姐大李逸玉師姐了。只見她落落大方地走上臺,向兩邊微微頷首,一股高雅大氣的範兒噴薄欲出,直引得底下的師弟師妹們熱烈鼓掌。李逸玉長得不算漂亮,可是儀態端莊,富有知性氣息,在這樣一個女生資源極爲稀缺的理工科實驗室裡也足夠引人矚目。底下的人看她的目光裡都充滿了豔羨和尊重,除了徐博。徐博看到她那副裝模作樣的德行就來氣,不斷腦補着她一邊和自己甜言蜜語,一邊和史振翔恩愛纏綿的畫面,想想就覺得噁心,心裡暗自把李逸玉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好不容易剋制住咒罵出聲的衝動,不屑地把臉轉過一邊,眼不見爲淨,目光卻和王武鋒直接接觸了。眼見王武鋒刀子似的眼神扔過來,徐博暗罵一聲晦氣,乾脆低下頭假裝在筆記本上寫點什麼。

李逸玉微擡玉手示意大家安靜,隨即擺開丁字步,拿出一副標準的演講姿態朗聲道:“今天我能獲得這樣一份殊榮,這是我自己也沒想到的。我想這份榮譽不只屬於我自己,更屬於我的團隊——結構合金課題組的各位戰友們!”

聽到李逸玉提及了自己,旁邊坐着的結構合金課題組的同僚們,上至楊老師,下至研一的小師弟小師妹,都瘋狂地拍着手,甚至有人吹着口哨,發出各種奇怪的叫聲。徐博聽到這些人耀武揚威式的叫喊,厭惡地皺了一下眉頭。夏教授生怕這樣過於招搖會引起多孔課題組的反感,急忙輕咳了一聲,場面才逐漸安靜了下來。

李逸玉繼續說道:“所以我站在這個地方,首先要表達的就是感謝,全方位的感謝。六年的碩博生涯告訴我,科研的道路是漫長而曲折的,只有團結的力量才能指引我們征服一座又一座險峰。感謝,各位老闆的悉心指導和諄諄教誨;感謝,師弟師妹的積極支持和努力配合;感謝實驗室各位師傅的通力協作......”說的話雖然是千篇一律的老套話,李逸玉卻能把話說得誠摯動人,連朱承遠心中都是一動。說到最後,李逸玉的聲音越是千迴百轉的懇切:“轉眼間,我的博士生活也即將結束。在這幾年裡,我知道自己還有很多做得不夠好的地方,甚至有一些冒犯到大家的地方。還請大家既能一如既往地包容我,也能防微杜漸地提醒我。這個獎,我受之有愧。但是我相信集體的力量會把這份榮耀的光芒照進現實。謝謝大家!”把話說到這兒,李逸玉恰到好處地收住話頭走下講臺。朱承遠心底裡暗自對李逸玉豎起了大拇指,薑還是老的辣,這人的科研實力暫且不談,光是她面對衆人侃侃而談的表演功底,也真是登堂入室爐火純青了。朱承遠如果不是先前知道她的一些心機和手腕,還真以爲她是聖母白蓮花呢。卻見徐博的表情更加陰暗,嘴裡還在喃喃說着什麼,一臉氣急敗壞卻又無計可施的煩躁和無奈。朱承遠暗笑一下,心想這下可有好戲看了。

想看好戲的興奮和好奇勁兒還沒過,就聽到臺上夏教授說道:“我們既要尊重在實驗室奮戰多年的老同學,也要關注剛進實驗室的新一代。下面有請研一的獲獎同學朱承遠上臺發言,和大家分享新生學習的經驗和感悟!”朱承遠才從一陣怔忡中反應過來:“現在......該我上臺了?”懵懵懂懂地走上去,才發現自己衛衣外套的扣子扣錯了,又手忙腳亂地正過來。看得夏教授一陣鬱悶:這麼個英俊帥氣的小夥子,卻沒有名牌大學研究生應有的風範和氣質,搞得跟個街頭少年似的,成何體統!朱承遠從來沒做過即興演講,此刻站在臺上,望着底下觀衆層層疊疊的目光交錯匯聚,頓時感覺螞蟻攀爬的感覺又出來了,渾身不自在。扭動了好幾下身體纔開口說道:“我跟李師姐不一樣,我能得這個獎,其實真沒什麼大不了的,全靠考試。考試怎麼考,全靠腦子好不好......嗯,大家都是應試教育的過來人,應該是都有體會的。考試這個事情,真沒什麼好分享的,就是智商,外加一點運氣。當然運氣也分好運和黴運,有些好運來了,擋都擋不住......”

說到這裡,底下響起了一片低聲的喧譁與騷動。坐在臺下的胡靜暗自替朱承遠捏了一把冷汗:這傢伙怎麼說成這樣?這豈不是在諷刺沒有得獎學金的同學腦子不好使,智商有問題?本來大家對朱承遠拿到獎學金就頗有微詞,只是礙於夏教授的顏面不好議論罷了。朱承遠還說這些話來刺激大家,真的是要惹來衆怒麼?果然,胡靜身邊的幾個同學也看不慣朱承遠‘小人得志’的樣子,各種風言風語低聲傳來:“哼,得了便宜還賣乖!”“我看王武鋒說得沒錯,他就是拿到原題了而已。”“還能再不要碧蓮一點麼?什麼人吶.......”夏教授心裡也埋怨朱承遠太不會說話,不過底下的騷動還是得壓下去的。他以冷峻嚴厲的目光環視全場,在目光的掃射下,會場又安靜了下來。朱承遠此時也發現了說話效果有些不大對,急於結束這場尷尬的演講,說話卻越來越不過腦子:“我知道這個獎學金對很多同學來說很重要,也知道很多人對我拿獎很不服氣,我自己對金錢也沒啥概念。這個獎實在是誤打誤撞栽在我頭上的。要不這樣,如果能退的話,這獎學金我退了吧。頒發給更需要這個獎的同學......”

王武鋒本來就爲胡靜的事情如鯁在喉,又爲朱承遠搶了他獎學金的風頭而怒火中燒,現在還被朱承遠含沙射影地羞辱了一番,如何能忍?立馬站出來公然發難:“朱承遠,你不要在那裡假惺惺。你要有本事就真退啊?”其他人也趁機附和:“就是就是!”夏教授也覺得朱承遠後面的話越說越離譜,正準備出言打斷,沒想到底下已經鬧開了鍋。便把杯子重重砸在講臺上,大喊一聲:“鬧什麼鬧!這個獎學金評定結果,已經報送學校教務處和學工處批准,改不了了。朱承遠,你以後也別說這樣的話了,下去!”

有人說,好的演講就如同一個上佳的氣場流動狀態,使得身處其中的人或如沐春風,或激情澎湃,或如癡如醉。很明顯,朱承遠就是給這個氣場的流動添堵來着。講完以後,整個會場就成了個易燃易爆的高壓鍋,人人憋着憤懣,個個頂着怒火。弄得後來幾個上去演講的也覺得氛圍怪怪的。面對這情況,胡靜雖然知道朱承遠屬無心之失,也只能愛莫能助地笑笑了。

朱承遠回到寢室後,柳天豪立刻嬉皮笑臉地湊上來:“恭喜啊哥們兒,聽說你這次都拿了獎學金啦?拿點錢請兄弟們出去吃一頓啊?”

朱承遠沒好氣地說:“去去去,什麼獎學金,就是個災星!有事沒事給我招惹麻煩,甩都甩不掉!”

在一邊躺着的賀鑫凱也過來湊趣道:“說正經的啊,咱們這回雖說沒拿到獎學金,但也沒掛科,成績都還過得去。這都是託了遠哥的福啊,要說請客,也得咱們請遠哥不是?不過,咋瞅着遠哥拿了獎學金還不大高興呢?出啥事兒了,跟哥幾個說說唄!”

朱承遠這才把今天發生在實驗室裡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末了嘆息道:“古人常說‘福禍相依’,還真是這麼回事。就說這個拿獎學金,怎麼看都是件好事,卻弄得那幫人一個個像跟我有血海深仇似的,怎麼看怎麼不對勁。這到底是這幫人心眼小,還是我的命不好?”

賀鑫凱聽完後眼珠一輪,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你們那個大師姐,真是心機深沉啊,你要是能學到她一成的功力,也不至於這樣啊。”

柳天豪在旁邊一臉的不屑:“那個什麼大師姐,不就是跟史振翔那個渣男攪到一起去,還幻想史振翔幫她留校任教的那個女的麼?能被史振翔那種人騙得團團轉,大概就是個傻白甜吧,能有什麼心機?”

賀鑫凱反駁道:“一碼是一碼,她被欺騙感情的事兒咱先不提,只說這講話的功力,她確實是典範。你看啊,她說的話雖然不長,卻表達了三層意思。第一,分享榮譽。她首先就把這頂高帽子推給了她的團隊,當然實惠還是自個兒留着,既出名又得利,精不精明?第二,感謝隊友。故作客氣地謝謝這個謝謝那個,別以爲她是在瞎謙虛,她是在給自己收買人心積攢人氣,聰不聰明?第三,正視分歧。實驗室裡人那麼多,不可能個個都尊重她,總有嫉妒她怨恨她的,最後她就在告誡這些人,自己是知道這些的。這樣綿裡藏針笑裡藏刀的話,能不能幹?”

柳天豪聽得直笑:“快別在那兒炫了,說起來一套一套跟院士專家似的,怎麼沒見你這麼左右逢源呢?說起來咱們仨都差不多,裝什麼紙上談兵的大師呢?”

賀鑫凱笑道:“我這是缺乏實踐經驗,不代表我不能去鑽研理論啊。沒有正確的理論,又怎麼去指導正確的實踐呢?”

朱承遠卻往牀上一癱,一副哀怨的表情:“早知道說個話還要這麼費心眼,當初怎麼不吃點啞藥,把自己弄成啞巴算了。”

柳天豪卻一把將他拉起來:“啞藥你是沒得吃了,走,吃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