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看,高拱確實是給劉朝佐安排了一個好的不能再好的官職,不但憑空提了一品,還開了一條巡撫之路。要知,很多官員一輩子就卡在從五轉正五這到檻上,到死也沒能提上去。更別說從一個縣令,轉到提刑按察使司這個崗位,並授兵備道這種要職。
但實際情況卻是,高拱給劉朝佐挖了個坑,這個坑是要人命的。帶管鹽法也好,兼理市舶司也好,這都是虛的,真正實的是兵備道一職。
這個崗位要負責整飭地方兵備,屬於以文御武的工作。自來要想抓兵備,那麼離不開器械錢糧這幾項基礎,可是廣東卻是這幾項都欠缺的地方。
廣東軍餉依賴廣西輸送,劉朝佐幾次配合吳桂芳收拾了兩廣總督殷正茂。在督撫之爭中,他得算吳桂芳部下第一干將。
有這種歷史遺留問題在,想必殷正茂對於及時糾正自己錯誤的劉朝佐劉大老爺必然感謝的很,肯定會積極配合劉朝佐的工作。想必在明年就能收到前年的軍糧軍餉。至於器械麼,就看殷大總督幾時湊齊足夠的破爛下發了。
無錢何以募勇,無糧以何養兵,這都是現實的不能再現實的問題。不知多少英雄好漢,都栽在這錢糧二字上。廣東別看如今有鹽糖之利,但是實行的時間很短,補齊歷史欠債都大有問題,又能抽出多少供兵備之用。
根據幾位大員的經驗,這個地方鹽糖辦的好,是能富一些商人。能富了地方官,卻不代表能富了地方事業。以揚州爲例。那是全國最富的一羣人的集居地,每年得利近千萬兩之數。
可揚州的武備。一直就不怎麼強,當年倭寇鬧的厲害時,幾次就差點被倭寇打進揚州城裡。最後是鹽商自己出錢養了竈勇兩營,作爲保護財產所用。這軍隊名義上屬於大明朝廷,卻是聽調不聽宣,誰也別想把他們拉出揚州半步。
廣東那地方就算鹽糖辦的好一些,又有什麼用。這些錢,最多送到劉朝佐腰包裡,不會給他辦軍隊啊。離開錢。這第一步就難以走的通。雖然香山允許開海,可是那有什麼用?
在坐諸位的心中,基本都是一個看法。開海的目的,是爲了讓那些無知莠民不要去當倭寇禍害大明海防,安心去做個漁民,找個正當營生。至於利潤麼,誰也沒真想過。
我大明地大物博,應有盡有。相反,東西兩洋都是些偏邦小國。國小民窮。以往都靠朝貢好從大明騙點錢使,他們身上能有什麼油水可撈?跟他們做生意,實在是賠多於賺,只不過是賠本賺吆喝而已。
就算這位劉朝佐是有名的刮地皮好手。在香山搞抽分搞的天怒人怨,也搞不出多少錢來。這些出海做海商的,誰身後沒有背景。沒有靠山?到時候單一個分配船引,就要搞的他焦頭爛額。一個不留神,就成爲官場公敵。還想收稅?從海貿裡得利,反饋養兵的事,就連想都不要想。
其次,就是廣東那地方,是出名的驕兵悍將。前次柘林兵變,鬧騰了半個廣東,別看後來靠一個好的收尾,把事壓了下去。但是大家對廣東的情形,都有了一個預判,那不是什麼好地方。廣東長年欠餉,軍心渙散,如果兵備道不夠強勢,是壓不住那些丘八的。如果你太過強勢,說不定就會激發新一輪兵變。
廣東總兵俞大猷倒是個能打仗的,他部下的閩勇也是打老了仗的老軍伍,有一定的戰鬥力。可是俞大猷是出名的臭脾氣,誰跟他也合作不來。這劉朝佐是張居正的女婿,自詡身份,年紀又輕,到了地方上,怕是沒幾天就得和俞大猷衝突起來。到時候將帥不和,這仗沒打,就先輸掉一半。
再次,還要考慮一下吳桂芳的感受。劉朝佐這種任命,再加上他的身份,吳桂芳會喜歡他麼?易地而處,任誰手下有這麼一個身份高,能辦事的部下,誰也不會高興。如果讓劉朝佐在兵備道這個位置上幹出成績來,不就等於是宣佈讓他來接自己的印把子?怕是上任之後,第一個拆劉朝佐臺的,就是他吳桂芳。
如果是個腹裡地區,兵備道只是擔個名,不用扛責任,那麼以上問題就都不是問題。爲了喝兵血吃空額,也可以混來噹噹。
可是既然大佛郎機賊準備了這麼一份作戰計劃,看來其動兵就是必然的問題。他們比倭寇還要兇悍,而倭寇當年荼毒東南,幾任巡撫都丟了腦袋。劉朝佐不過一紈絝,難道能比那些老大人優秀?
朝內又有高閣這樣的鐵腕丞相做劉朝佐的堅強後盾,只要戰事一開,他就別想從後方得到一名援兵,得到一文錢,一粒米。名義上佛郎機攻打大明是兩個國家的交戰,等到了戰場上,就是以廣州一地,而對大佛郎機一國,焉有不敗之理?
高拱今天給他的權柄越多,他未來就越沒有推脫的餘地。這是廣東那些人搞劉勘之的老辦法,算不上什麼新招,但着實有效果。只要他打了一個敗仗,丟了一個地盤,高拱就可以趁機發動,再嚴查他一番。
自來做兵備道,哪有不喝兵血的?只要查到他喝兵血的證據,就可以把戰敗的全部因素推到他頭上,借他劉朝佐一顆人頭,來贖喪師失地之罪。
這計謀確實是了得的很,只是未免太過歹毒了一些。張相的千金如花似玉,正在妙齡,就這麼做了寡婦,也實在是紅顏命薄。
萬一劉朝佐能做好,也是高閣慧眼識人,薦舉得力,最後受益的還是他高新鄭。可以說這個安排,讓高拱立於不敗之地,劉朝佐立於不勝之地。這種安排,他又不能推拒,否則就成了沒事找事,這樣的活你不想幹,還想幹什麼?
高拱又道:“爲了確保萬無一失,本閣準備再派兩營浙兵隨劉朝佐一同入境。既然浙兵是天下第一兵,想必以兩營浙兵之力,足以消滅那些大佛郎機賊。到時候保我大明國泰民安,本閣還要重重的保舉劉朝佐的官職。”
衆人一聽,皆有些心寒:高閣,你與張叔大好歹也是當年至交,何必下手如此狠毒?
表面看,浙兵入粵是加強了劉朝佐的戰力。可是前面已經說了,廣東是窮地方,無糧無餉,養活俞大猷和他的閩勇已經入不敷出,否則柘林水師何必叛亂。若是兩營浙兵六千大軍也開進去,那是要出人命的。
爲了爭奪軍餉軍糧,怕是不等與大佛郎機人開戰,廣東的部隊自己就要內訌了。這不光是害了劉朝佐,連浙兵也要順手除了。大明部隊山頭思想嚴重,說不定閩浙兵火併,劉朝佐都要壞在亂軍手裡。
可見高拱那副模樣,誰又敢爲劉朝佐說情,只好齊聲道:“高閣英明,安排的恰如其分,真是人盡起材,物盡齊用,我輩望塵莫及,今後還請高閣多多指點。”